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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猫兄狗弟 / 第一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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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会想到一向畏强欺弱,对穷人敲诈勒索习以为常的长警,他们中竟有吃了豹子胆的,买通门房溜进富人家去盗财。
  四等警长罗烟灰于楼门口把风接应,好像头一回做贼似的,心上如小鹿乱撞。忽然,西南方向锣声响处,即金紫门与储奇门两处火光冲天。他惊得三魂失二,七魄剩一。等他回神过来,方才想起是防空演习中的消防演习,口里嘟嘟哝哝地骂道:“龟儿防护团的莽子些,是演习还是放毛火(烧山)?罔顾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把演习当儿戏!真的引起火灾,你们一个个猫儿抓糍粑——脱不到爪爪!”
  五等警长雄鸡公在楼上各房间乱串,翻箱倒柜。偷了一大堆东西,扯条床单包裹了,沉甸甸提在手中,大摇大摆下楼来。罗烟灰迎上前胁肩谄笑道:“贤弟不光‘耍老千’是‘神仙手’,做贼娃子也照样得心应手,愚兄十分佩服哟!”
  雄鸡公得意扬扬,将包裹丢在罗烟灰跟前,用手指道:“解开看哈嘛,看你是不是黄狗掉进大粪凼——搞肥咾!”
  罗烟灰点头哈腰的,折膝蹲下,借着门外月光,解开一瞧,扑的一跪,愣眼巴睁道:“愚兄只听说过富人屋头堆金积玉,没想到贤弟上楼去仅一盏茶时,就搞了一大包黄的、白的和花的下来!”又惴惴不安道:“惊视之,愚兄是泡桐树做菜板——心是虚的哟!”
  “虚锤子!”雄鸡公骂道。“偷个鸡蛋吃不饱,一个贼名背到老!你不是三耳秀才唛?恁个简单的道理,需得着老子讲?你脑壳是不是遭门夹了?不管偷多偷少偷没偷到,像我们这种人做贼,一旦栽水儿(败露),‘剥皮’(脱警服)‘进鸡圈’(坐班房),鸡屎藤缠腰杆——臭一转!好歹你我是有钱的罗汉肚,肥鱼大肉享受了,也让一家老小过了几天好日子!”
  罗烟灰摸摸金再摸摸银,耽耽逐逐,回惊作喜道:“即或我们栽水儿,也有钱行财买免噻!往古来今,上至三公九卿,下至三班六房,有几个不贪财好贿?”
  雄鸡公道:“见食不贪,必定是憨憨(傻子)!”
  一句话警醒了罗烟灰,歪着头斜窥雄鸡公,欲洞察其奸。雄鸡公满脸鄙厌,嗔道:“龟儿贼眉贼眼的,偷看老子做啥子?”
  “我没偷看你,”罗烟灰皮笑肉不笑道,“是你做贼心虚。”
  雄鸡公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少跟老子学木脑壳唱戏——装模作样!以为老子看不出来,钟馗打饱嗝——肚子头有鬼!”
  “我肚子头没得鬼,”罗烟灰讪皮讪脸道。“贤弟一根肠子通齐屁股眼儿,喜欢直来直去。我也不挽圈圈(绕弯子),有药敷在痛处,有话就说在明处!”
  雄鸡公听得不耐烦,喝道:“有屁就放!不放屁把东西包好爬开,莫挡路!”
  罗烟灰巧言如流道:“贤弟,你我名虽各姓,情同手足。如果我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绝不跟贤弟分个彼此。不过,你我拖家带口,事事要为屋头着想。‘人亲财不亲,人熟理不熟。’诸如此类的话,贤弟碍于情面说不出口,我就厚皮老脸的直言不讳了。”
  “你记心遭狗吃了哇!”雄鸡公骂道。“我们有约在先,我上楼‘查户口’拿五成,你在下头‘放哨’分四成,老麻雀儿是眼线儿得一成。”
  罗烟灰假痴假呆地“哦”了一声,一面拴束包裹,一面自言自语,又故意让雄鸡公听见。罗烟灰半文半白的话,雄鸡公听得半懂不懂的,插嘴问道:“说哪个该打沟子(尻子),莫打胯胯;该割脑壳,莫割耳朵?啥子卵意思?”
  “我随便一说,”罗烟灰诡笑道。“意思是该啷个就啷个,莫要污儿麻杂(乱了章法)!”
  “你说老子污儿麻杂?”雄鸡公横眉竖目道,赶上前,伸开大手,一把揪住罗烟灰的脖领,提将过来。唬得罗烟灰藏头缩颈,张口吐舌,像个吊死鬼,直僵僵的。雄鸡公威迫地向他逼视道:“老子哪点污教(不合规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老子把你天灵盖抠下来,送给你抖烟灰儿!”
  罗烟灰战战兢兢道:“我没说贤弟污儿麻杂,我是说人熟理不熟,凡事从规矩定方圆。”
  “哪样规矩?”雄鸡公问。
  “盗亦有道嘛!”罗烟灰答。“盗跖讲,做贼之前先踩点,相机而动,为智;隔皮断货,猜出财物所在,为圣;下手之时,一马当先,为勇;得手之后,掩护同伙离开,为义;不存私心,将所盗财物公平瓜分,为仁。”
  雄鸡公将信将疑道:“是不是你吃竹子屙篾篓——肚皮头编的哟?稻子算哪把夜壶?”
  “盗跖不是夜壶,”罗烟灰道,“他是孔圣人一个好友的弟娃儿。《庄子·杂篇·盗跖第二十九》载,‘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用重庆言子讲,他是个棒老二(土匪)。后来贼娃子些尊奉他为祖师爷。”
  雄鸡公沾沾自喜道:“祖师爷要求贼娃子智、圣、勇、义、仁,我尽都做到了噻!”
  罗烟灰道:“愚兄眼见为实,诚如贤弟所言,智、圣、勇、义是的确做到了。不过,最后一个……愚兄还没眼见……”
  “见个锤子见!”雄鸡公骂道。“非要等钱分到手上,你才相信唛?”
  “愚兄说的不是这个……”罗烟灰道。“祖师爷讲的,不存私心,将所盗财物公平瓜分,为仁。其中‘所盗’二字,是指所有盗财!”
  “我搞醒豁(明白)了,”雄鸡公恍然大悟道。“灶神上巴门神——你话(画)里头有话(画),说你并不相信,我是倒糠拍箩——一点不留,把这次偷的东西摆在你跟前。我要脱光衣服裤儿,交给你逐一检查,用事实证明我没有瞒藏‘私心’,你才深信不疑!”
  “我不是不相信贤弟,”罗烟灰惺惺作态道。“无私有弊,贤弟恁个做也是为了避嫌嘛!”
  “重庆人图撇脱(简便),你直接搜身,要得不?”雄鸡公问。
  “要得,要得,我本来也只想搜个身!”罗烟灰不小心说漏了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雄鸡公肚里好笑,笑他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冷言冷语道:“不怕你牛吃草帽——一肚皮的圈圈(诡计多端),肚皮饿了要现肋巴骨的。你假兮兮地讨好卖乖,给老子灌迷魂汤;又把祖师爷的规矩搬出来,挽个圈圈套我的话,让老子主动提出请你搜身。你想一箭双雕,目的达到了,也不会惹些虱子到脑壳上抠(自找麻烦)!”
  罗烟灰听言,慌作一团,语无伦次地辩解,连说带比划的,落汤螃蟹似的手忙脚乱。无奈雄鸡公杜耳恶闻,罗烟灰空费词说,他丧气垂头,嘴唇东扭西歪,装出一副有口难辩的可怜样儿。
  “恁个(这样),”雄鸡公道,“老子让你搜!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猫儿不跟狗搭伙!”
  罗烟灰连连赔笑道:“一个猪儿不吃糠,两个猪儿吃得香。你我弟兄不搭伙,吃嘎嘎(肉)都不香哦!”
  “半路上留客——嘴巴亲热!”雄鸡公蔑视道。“你又想跟老子长期搭伙搞米米(捞钱),又处处猜疑老子。在你眼睛头,老子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杂皮(二流子)。你平时一口一声‘贤弟’,说奉承话像两斤花椒炒二两肉——麻嘎嘎(肉麻),舔肥(献媚)像癞疙宝(蛤蟆)舔牛沟子——连蹦带跳,硬是把老子哄惨咾!哄得老子巴心巴肠(一心一意)为你抱膀子(给朋友当帮手)!你起先一边说我们情同手足,一边怀疑老子在身上瞒藏‘私心’,不觉得你各人嘿锤子(不耿直)唛?说,你是不是酒坛子泡鸡儿——醉(最)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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