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困惑

　　丹儿和赤来到善良院时，太阳已悬挂上空了，这儿人山人海的，聚集了各地的人士。丹儿兴奋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眼前的事物露出激动的表情，说：“姐姐，快下来，这儿实在是太棒了！”
　　赤戴上一顶帽子，略把脸隐藏阴影里，从马车上轻轻地下来，抬头看门口上的三个大字——善良院，字体刚劲有力，十分大气。她心里莫名感到不公，为什么自己曾经没有被善良院的人发现……这一想法随即便消散了。
　　丹儿牵着赤的手，在人流中穿梭，她迫不及待想看到自己一直崇拜的人，他的事迹在各地都有传闻，自己一直听说过，那就像传说，奇迹一般的存在。
　　越来越多的人过来了，虽然善良院很大，可现在挤满了人，显得狭小。
　　在二十米远的地方丹儿看见一个与他人不一样的男人，自己完全被吸引了，她断定那就是“救世主”。他散发出来的气质与众不同，言行举止，连一个小小的动作都那么温文尔雅。他看起来很年轻，感觉只有二十岁出头，不像一个四十岁的人。他长得英俊，眼神温和，能感知到散露出的温暖。
　　正燃处在人群中，没有王的傲慢，没有半点违和，反而让人觉得亲切，平易近人。
　　丹儿忍不住内心热血沸腾，兴奋地正准备跑过去。赤对她说：“丹儿，你自己去吧，姐姐去其他地方逛逛。”
　　丹儿抬起头，看见姐姐的眼神，她似乎明白了，没有提出任何疑问。爽朗地应答一声：“嗯！”
　　丹儿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心里是很难受的，可是没有办法，姐姐真的不适合和救世主见面。就算姐姐干什么，她都不会过问，不会畏惧，因为只有姐姐爱她。她看得出姐姐眼神中隐藏的遗憾，还有那种无助，和曾经的自己是那么的像。
　　丹儿跑过去，扯一下正燃的衣角，呆萌地看着他。正燃意识到这个女孩子，眼神有些震惊，只是这过程很短暂，不被任何人发觉。正燃停止交谈，微蹲下来，微笑着看她。丹儿伸出手，把绳带伸到他跟前，腼腆地说：“救世主……这，这是……我亲手做的，给你……”
　　听到这个称呼，旁边的人笑了，这称呼会让人觉得他很难接近，远不可及。大家敬爱他，都喜欢亲近他，都会用各种昵称称呼他。所以很少人称呼他为救世主，小朋友都是亲切地喊他叔叔。
　　正燃看到她手上的绳带，小心翼翼地从她手心接过，温和地说：“谢谢你，这绳带很漂亮。”
　　听到自己崇拜的人称赞自己，丹儿脸儿都红了，心里甜滋滋的。她从小包里拿出一把绳带，递给他，请求说：“救世主，这是送给小朋友的，希望您能帮我送过他们。”
　　正燃再次听到这个称呼，难以接受，摸摸她的头，亲切地说：“谢谢你，小妹妹，我替小朋友们跟你道谢。还有喔，叫我叔叔就行了。”
　　正燃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便微笑着对丹儿说：“你能和叔叔一起去送给小朋友们吗？”
　　丹儿欣然答应了，能和他呆一块多么美好啊，这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
　　——＊——
　　赤走出礼堂，一群小孩从她旁边跑过去。隐藏在阴影下的脸，表情异常复杂。她看着他们灿烂的笑容，心里又是一阵隐痛，这微笑，是自己儿时多么奢望的……她不敢再细想下去了，内心有些混乱，她不能再回头了，自从那一天起，就注定是贱命。
　　赤想远离人群，去安静的地方沉下心。她来到了水池边，坐在石头上看着自己的倒影，自己的脸随波痕变得扭曲，反衬自己扭曲的内心，断裂的心弦，如此阴沉。
　　她听到小孩子嬉笑的声音，抬起头看着他们出神。今天是善良院庆祝周年的日子，这儿的孩子们都很开心，老人在园里谈笑，工作人员不停地忙碌着……
　　赤知道这喜庆，可看着这些画面，心里莫名其妙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赤才站起来，她走到围墙边，这里比较偏僻狭小，人也稀疏。突然，一个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猛然转身，做出防备的样子。眼前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他双手举起，微笑着表示没有恶心，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赤稍微收敛自己，毕竟她也不想惹出什么事。她转身准备离开，贵公子连忙说：“恩人，先别走，我还没道谢呢？”
　　赤丝毫不理会他，可他一直跟在她身后，自言自语的，令她有些恼怒。
　　“昨晚谢谢你出手相救，想不到小小一个女子既然能把几个大汉……”
　　赤猛地捂着他的嘴巴，一手揪着他的衣领，露出阴沉恐怖的面容，恶狠狠地说：“再纠缠我，小心我把你杀了。”
　　他震住了，看着她的眼睛充满了杀意。明明昨晚那么英勇，潇洒，俘获了他的心，现在既然冒出这样的话……可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介意？他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臂，赤正准备一掌打过去时，背后却传来丹儿的声音。
　　“姐姐，终于找到你了。”
　　赤停止动作，收回手，回过头，自己也震住了，正燃跟在丹儿后面走过来，她想在他还没看清她时跑掉，可是实在脱不开身。
　　那个贵公子朝丹儿看过去，笑嘻嘻地说：“好可爱的女孩啊，是你妹妹吗？”
　　他似乎忘记赤刚刚的言行，依然平静地站着。赤还是没有理他，看着丹儿朝她跑过来。
　　丹儿跑过来牵住姐姐的手，微笑着对她说：“姐姐，我们回去吧！”想必丹儿太开心了，忘记了一开始姐姐不想遇到的是她崇拜的人。正燃停止脚步，此时他已经清晰地看到她的样子，哪怕半边脸隐藏在帽子阴影下，他隐约能看到她的眼睛露出复杂的神情。
　　丹儿说有姐姐陪她来，原来指的是赤，这是怎么回事？当年被贩卖的女孩，连士兵们都寻不到下落，再现时竟是和她一起？
　　贵公子从赤身后朝正燃走去，边走边微笑到：“正哥，好巧啊！”
　　正燃这才注意到赤旁边有个人，而且是皘。他又惊住了，怎么回事，为什么皘会从赤身边走过来？此时，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若是一不小心，他们都会死吧。
　　可万万想不到，自己听到的是难以置信的事。
　　“你知道吗？昨晚我急急忙忙去买齐善良院的用品时，不幸被恶贼围堵，我被撕扯、打得可算糟糕了。当我看到利刃，觉得完了时，幸亏那位女子出手相救，不然……”皘停顿下来，微笑着朝赤看过去。
　　正燃眼里流露出异讶的目光，默默地再看一眼赤，他看到赤牵着丹儿的手，半蹲下来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如果她真的冷血，杀人不眨眼，不可能有这表情。他看到赤牵着丹儿走，丹儿回过头朝他摇手道别。
　　皘好奇地问：“正哥……难道认识她？”
　　正燃看着他的眼睛，眼神迷离，透露满满的疑惑，令皘有些害怕。
　　正燃没有说话，转头定定地看着前方，直到她们的身影离开走道，融入人群中。他不知道怎么办，丹儿跟着她真的好吗？如果自己把她留下来，又会怎么样？为什么赤杀了那么多人，会和一个女孩在一起？昨晚袭击我和寒晞，又会在昨晚救了皘？他感觉脑袋一片混乱，又一问号冒出来：如果是这样，那么近期失踪的恶人，胡同里沾满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风先生都没有汇报过其他信息？
　　疑问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正燃压低自己的心态，深呼吸，很快调整好心态。他对皘抱歉一笑，跟他商量其他事情……
　　——＊——
　　寒晞站在巨大的古老的石像前面，抬起头看着它出神，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摩擦一下石像。他闭上眼睛，周围喧嚷的声音似与自己隔绝，心里静静的，像是在感知什么。
　　正燃在人情中走走停停，时不时打招呼，寒暄几句。他记得寒晞是去看石像的，为了方便行走，他把皘推向人群，毕竟他的身份也是很受人们爱戴的，这样自己就可以解脱了。
　　“正哥？你怎么这样……”人群嚷嚷的声音概括了他的声音，正燃抱歉地做个手势便走了。
　　他来到石像背面，看着眼前已是风化的历尽大约两百年的石像背影。他绕过对面，看到寒晞闭着眼睛，一只手放在石像上。他慢慢地走到寒晞旁边，静静地端详石像。不难看出那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看着人沉静，惆怅。他的面部有几处疤痕，一只眼睛忧郁地望向远方，像是在等待。即使刘海遮住一半另一只眼睛，也可看出一条深深的痕笔直地竖下来。
　　寒晞睁开眼睛，红着眼睛看着正燃，问：“叔叔，你说一个人的等待能有多久？”
　　正燃不知怎么回答，而是蹲下来抱住他……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夜悄悄地来了，宁静取代了白日的喧嚷。
　　寒晞坐在正燃旁边，自从问了那一个问题后，他一直都沉默不语，人很是消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寒晞终于说话了，他问：“叔叔，您知道小良先生吗？”
　　正燃知道寒晞问的是谁，小良是善良院的创始者，是大约两百年前的人。他年幼时是个孤儿，长大后，年纪轻轻就很有作为，二十三岁一人创办了善良院，一生投身于慈善中。直到三十岁左右，死于战争中，至于死因没有记载，是个迷团。
　　“嗯，小良先生是创办善良院的首位院长，他一生救人无数，同时也是第一位与冰晶族涉交的人，也因此，当时人们得到了冰晶族的帮助。”
　　“叔叔，您怎么知道这个？”
　　“只有王室和几位贵族知道，这事是不被他人知道，被秘密记载的，其他关于冰晶和血灵的历史记载在人间已被焚毁，也只有较完整的史文在王室中……”
　　寒晞认真地听着正燃讲，然后说：“我见过小良先生，他永远那么平静，忧郁……”
　　正燃专注地听着寒晞讲，连呼吸都放慢了，生怕影响到他，或漏听什么细节。
　　听闻小良先生在八岁时，为了救不曾相识的善棋姐姐，差点失去生命。之后两人有分别，只是后来善棋姐姐让他跟在身边，并为他取名为小良。他一直跟着善棋，直到十八岁，他发现自己是人，会长大，老去。而善棋依然那么年轻，美丽。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迷恋善棋，他明白这是不合适的，可依然爱恋着她。她明明就在眼前，可却那么遥远，望到的只有她的背影。和她比，自己是那么渺小，平凡，什么都不会。他决定不再依赖她，不能成为她的累赘，而是选择去干自己能干的事情。
　　他努力的拼搏，为了能让善棋姐姐称赞自己，他不断地往上爬，改善很多村庄的经济条件，救济穷困人家。后来，他创办了善良院，可善棋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他成功说服颜石，尝试去了冰晶的领地，并成为第一个打动他们的人。得到冰晶族的帮助后，人们的生活得到了飞跃性的改变。
　　可小良看到的永远只有她的背影。她依然那么年轻，美丽。而自己已是二十五岁的人了，心智变得成熟稳重。
　　随着时间流逝，他能见到她的机会越来越少，话也寥寥无几。久而久之，两人都习惯了静静地看着对方，也只有背影留给对方。
　　小良先生长得不好看，脸上有年幼时被割的疤痕，而且一只眼睛已是失明。他给人只有一种忧伤的感觉，气息平淡，心态冷静。可他的事迹流传到各地，无数少女向他表示爱慕之心，他一一回绝了。
　　直到三十岁，他也没有和善棋在一起，他只会在对方背对着自己的时候，在原地偷偷看一眼她的背影……
　　“叔叔，为什么小良先生把爱埋在心中，只是远远地看着善棋姐姐的背影？”
　　正燃想了想，意味深长地说：“这是他的方式，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一起，长久的守候，是永远的陪伴。”
　　“我只是个小孩子，虽然对这些不理解，但是当时连我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人彼此爱着对方，却一直背对着对方，没有谁跨过这条线，为什么这样?”
　　“……”
　　“小良哥哥人那么好，善棋姐姐那么善解人意，明明两人那么相配……”
　　正燃沉默不语，听了小冰晶大致对他们的描述，自己内心是那么沉重。
　　他不曾知道小良先生拥有这么一段凄美的故事，小良先生的爱只给一个人，可那个人是那么遥远，触手不及。为了配得上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完美，赢来的不是她的称赞，而是远远的注视。他明白她的心思，无法因为私情和他一起，自己也不曾跨过那条线，而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小良和善棋之间只有漫长的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