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二

　　一踏上家乡的土地，灌汉卿的裤腿里就吹进一阵冷风。在村口，他就遇到了乡村焦虑的贩卖者大明白，大明白问他：“哎呀，大学生回来了啊！”语气中的调侃的味道远远的多于对他这个大学生的尊敬。灌汉卿随便应付着说“回来了！”“找到活了吗？”“正找着呢！”没等着大明白接着往下问，汉卿就匆匆离去。走了好远，汉卿的眼前还浮现着大明白那调侃和幸灾乐祸的神情，汉卿现在还没有底气回击他的无知。
　　这都是铺天盖地的大学生不好就业的新闻给害的，让大明白这样的人都不把大学生当回事了。灌汉卿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觉。有很多人，还等着看他们家的笑话呢，看他们家的大学生，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如果真的像他们所期望的那样，他本人，也会成为读书无用论的一个活生生的论据。
　　灌汉卿闪入了他们家的小院子之后，灌汉卿才发现，他多弄几张保险单的做法是多么的明智。他刚刚进门，一朵沉重的乌云就笼罩在了院子的上空。一向对儿子们上大学持悲观态度的灌云常唉声叹气地分析了当前找工作的形式不怎么乐观，他说：“村里的小学早就撤了，镇上的中学两个也成了一个！以前家里都好几个孩子，现在都一个孩子！哪有这么多学生！学生少了，哪还用得着这么多老师！”
　　车桂娟也很忧虑地告诉汉卿不知她从哪得到的消息，想找一份教师工作，至少需要四万块钱打通关节。花四万块钱找工作，灌汉卿是绝对不愿意的。他知道县里的中学刚刚参加工作的老师工资也只有八百块钱一个月，得猴年马月才能攒够打通关系的四万块钱，何况，他还有一万多的助学贷款没还呢。再者，这可真叫该把花到兄弟三个人身上的钱都花在他一人身上了，他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掏空整个家，何况他还曾经丢过家里的那么多钱。
　　灌汉卿本来在学校里调整的不错的心态，回到家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了。很多次他都想把自己已经拿到入场券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但他又忍住了。海神波塞冬和地神盖娅的儿子安泰一靠近大地就拥有永不枯竭的力量，而养猪佬灌云常和农妇车桂娟的儿子汉卿一回到家乡就发现有一台从地狱深处伸出来的抽水机瞬间把他所有的力量和希望吞噬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无力和绝望，然后深陷进入一种充满悲伤的黑洞。
　　这个年也过得没什么滋味。
　　大年初一灌子文给家里打了电话，车桂娟不自觉地就把四万块钱找工作的事情给子文说了。子文倒是很看得开，他说要是花四万块钱能找一个铁饭碗，也值，要是真能找到关系，他愿意帮哥哥凑些钱，另外，他还嘱咐他妈妈，别被骗子骗了，他还开导他妈妈，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他让他妈该包饺子包饺子，该过年过年，好好喂猪，卖了猪挣了钱比啥都强。给子文聊了这一阵子，车桂娟释然了许多。
　　到了年初三的时候，灌云常准备去他的姑家，也就是汉卿的姑奶奶家。每年过年，大表哥都会回来陪姑过年，住到初六再回去。大表哥在三百里地之外的一所高中当老师，去年升了教导主任。当年汉卿能上大学，还多亏了他这位表大爷。当初他爹在让他去上大学和不去上大学之间一直摇摆不定，于是他爹就打电话问表大爷，表大爷说：“好不容易考上了为什么不去，不用怕找不到工作，以后到我们学校来当老师，只要是本科就要！”这才让汉卿上大学的事情一锤子定音。
　　这几年，每次去姑家走亲戚，灌云常都会带着汉卿。每年多给一箱酒。去年得知表哥升到了教导主任，灌云常竟比自己当了教导主任都高兴，他觉得汉卿的工作问题又多了一丝保障。
　　他起了个大早，到家叫起了汉卿，吃完早饭，他去村口的商店买了两箱本地最好的酒，又给他姑称了五斤鸡蛋，灌汉卿看了看，还是觉得不太能拿得出手，托人办事就带着这点东西太不像话。他前一段时间刚刚看过一篇文章，嘲笑了农村人找人办天大的事就带点土特产，还以为自己送了多么贵重的礼物，文章还顺带着夸奖了那些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们找人办事出手是多么的阔绰大方。
　　他说：“爹，东西是不是少了点！”
　　他爹说：“不少了，年前我送过去了六条大鲤鱼，每条都五斤多！”
　　汉卿自己掏钱买了一箱奶和几斤香蕉，汉卿种蘑菇还剩了点钱。。
　　灌汉卿骑着电动车，前面的踏板上放着酒和牛奶，车把上挂着香蕉，灌云常坐在电动车的后面，抱着那五斤鸡蛋。灌云常用手扭动了电门，满载着期望的电动车就出发了，很快就到了姑奶奶家。经过简短的寒暄之后，灌云常直入主题，谈到了汉卿的工作问题。在汉卿看来，他的老爹太过直接，应该在聊家常的时候慢慢地自然而然地带出这个话题，但他又转念一想，他爹对这个问题太看重了，已经懒得拐弯抹角了，他又理解了他的做法。
　　表大爷一皱眉头，灌汉卿就感到不妙。灌汉卿估计他也会说出要花几万块钱的话，不过表大爷到没有说钱的问题，只是说：“现在大学生的就业形式不是很好，不一定能进去！一年一个形式，如今的形式跟汉卿上大学那年不一样了。前几年上学的孩子多，初中高中都扩招，招了很多的老师，这几年，学生的人数也比以前少多了，用不了这么多的老师。我们学校是个普通的高中，今年估计要被撤了，现在的许多老师都不知道怎么分流，明年我还不知道我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