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

　　这个叫灌汉卿的年轻人比我还小三岁，他一丝不苟的认真劲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采访时问得很细，笔记也做得精益求精。他不仅采访了我，采访了那位货车司机，还采访了医生，甚至采访了我给司机买饼干的那家商店的老板。我觉得没有必要，他很认真地说：“只有了解得越多，表达得才越多！写一个剧本需要一杯水，那至少采访一桶水！”采访完之后，他很快就拿出了剧本并在文化公司一次性通过，在他交上剧本的第二天，宣传片就开机了。样片下来大家都满意了唯独他不满意，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是配乐的问题，用了他建议的那段音乐之后，整个宣传片的质感果然得到了极大提升。
　　没想到这个进入警局略腼腆略拘谨略自卑略忧郁的年轻人竟然有一根点石成金的金手指，让我钦佩不已。我要过来他写的剧本看了两遍，果然大刀阔斧，干净利索，兔起鹘落。我又拿出我写的那一版请他指教，他看了几眼说：“文笔不错，感情也很充沛，是一篇很好的文章，但不能用来拍摄，你这里面有相当多不能用镜头来表达的内容！另外，剧本不需要大段的描述，即使有必要也不要超过四句话，要晚进快出，不用面面俱到！”
　　宣传片播出之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我也入选去年全市的“十佳警察”。
　　今天，我接到了一个寻找失踪人口的任务。
　　根据以往的情况，我猜测失踪的人大概是一个发生认知障碍的大叔，或者是一个从老家来到城市迷路的大婶，再或者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失踪的人是他，一个思维缜密的编剧。
　　我还知道他是本市一所中学的教师，我有一位堂叔是他们学校的后勤主任。堂叔说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好老师，讲课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和同事的关系也不差，见到每个人都热情地打招呼，如果非要找出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他有些腼腆和内向。
　　我见到了汉卿的妻子，此时她已经泣不成声，泪水像泉水一样从眼眶中源源不断地流出，她哭肿的双眼像两个大桃子，肿胀的嘴唇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我见到了汉卿的妈妈，此时她已经极度虚脱，泪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脸庞，像瀑布一样从双颊流下，在一个和汉卿长得差不多的年轻人的搀扶下她才能勉强站立，很明显这个年轻人是汉卿的弟弟，因为他的相貌像极了寻人启事上的汉卿，都是高高的鼻梁，浓浓的剑眉，只不过他的个子比汉卿稍微矮一些，身材也比汉卿粗壮。当汉卿妈妈看到了汉卿的媳妇，当汉卿的媳妇看到了汉卿的妈妈，她们之间开始了相互指责，其中蕴含着汉卿失踪的蛛丝马迹。在经过艰苦而耐心的情绪抚慰之后，我终于把前天晚上的情况弄清楚了。
　　灌汉卿的妈妈说：“那天我做好饭，正准备喂孙子吃饭！”
　　我打断了她：“是汉卿的孩子吗？”
　　灌汉卿的妈妈说：“不是，是老三的孩子。”
　　我随口一问：“汉卿的孩子呢？”
　　汉卿的妈妈说：“他现在还没有孩子！”
　　我示意她接着说。
　　她说：“本来我在老家，没打算最近过来，我要是不来，可能就出不了这档子事了。家里有一个猪圈，还养着不少猪，今年过完年后猪的价格开始上涨，我想着行市好把这一茬猪养好，挣上一笔，分给三个儿子一些钱，剩下的给我们两口子当养老的钱。我们两口子寻思着等哪天猪价下来了，我们俩也就不干了，把养猪场卖了或者租出去，再出来给孩子们帮忙看孩子。老三装修房子出了问题，他整天忙着上班，我的三儿媳妇又带着个孩子，两个人都顾不上房子那边。我就从老家赶了过来，住在老三那，我来那天是汉卿开车去接的我。我来这几天，汉卿天天下班先往我那去一趟，送米，送面，送油，送牛奶，昨天晚上他还到我这里呆了一会才回家。估摸着过了有半个小时，汉卿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妈，这个星期天搬家吧！’，我说‘好啊！’当时他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还很正常。我放下电话之后，就跟我的三儿媳妇说，搬家可得选个好日子……”
　　灌老师妈妈说完这句话，精神又陷入了崩溃的状态，她说：“过了三分钟他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带着哭腔了，他说‘妈，你们现在就搬家吧！’……当时我就知道他们吵架了！”
　　“搬家是怎么回事？”
　　“就是从我们住的这套房子搬到汉卿住的房子里。”。
　　我听得一头雾水，可汉卿的妈妈已经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能指望她能给我一个有逻辑性的详细解释，于是我又向汉卿的妻子了解情况。
　　汉卿的妻子说她和汉卿有两套房子，目前她和汉卿住在那套小房子里，汉卿的妈妈和弟弟一家人住的这套大房子，是她出钱买的。那天晚上她不舒服，实际上她已经不舒服半个月了，她婆婆也来了半个月了，也就是说，自从她婆婆来了，她就不舒服。我问她原因，她说：“她来了之后就一直在老三那，就围着老三一家，对我和汉卿不管不顾，我就很难受，肚子疼，头痛胸闷，委屈地想哭。所以到了昨天晚上，我实在忍不住了，把不满倾倒在汉卿的身上。没想到造成这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