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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终南惘事 / 第一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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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长安城南的这一段秦岭山脉,因其“居天之中,在都之南”而得名终南山。千万年以来,这终南山像一道高大沉稳厚重的屏风,护佑和荫庇着山下这一方水土和繁衍生息在这一方水土上的人们。终南山从东到西共有七十二个峪口,每个峪口都有一条河水流出来,或宽或窄,或急或缓地向北流入渭河。
  紫玉峰下也有一个峪口,也有一条不大不小的紫玉河,流翠泄玉似的蜿蜒着向北而去。紫玉河出山约摸五里的河畔上,有一个古老的村落叫做紫玉村。村子的历史虽无从可考,但村子东门外的老爷庙前,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其生命年轮应在千年以上。紫玉村沿紫玉河而建,分为紫东和紫西两个自然村。紫东被唤作东堡,紫西被称为西堡。东西两堡各修有城壕,城壕借用南高北低的地势,将一股紫玉河水从南城壕引入,绕经另外的三面城壕,最后再重新回归到紫玉河河道。东堡以霍姓为主,西堡则以苏姓为主。在紫玉村村北,紫玉河上架有一座石拱桥,沟通连接着紫东紫西两个自然村的人员和家畜物品的往来。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就像这波澜不惊的紫玉河一样,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也经历着许许多多的平淡无奇的故事。
  这一天,不过是终南山下紫玉河畔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紫玉村又一个平平淡淡的日子。霍文道蜷卧在自家土墙屋南窗下的土炕上,睡得很香甜,很深沉。春三月的温暖柔和的太阳,透过竖立排列的窗桄儿,斜斜地铺撒在他身上的打着补丁的暗红土布面儿的被子上。他粗大的鼻孔和涩哑的喉咙里,发出连续的但并不震耳的鼾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原始和自然。紫玉河就这样蜿蜒着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流动着。村东村西是一片片即将起身的麦田。村南和村北稻田里的秧苗刚刚冒出了头儿,有些遥看淡绿近却无的意思。
  霍文道的家住着两间简易的瓦房。朝南有个小院儿,没有围墙,因为家里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值钱的物件儿,所以也就不需要防贼防盗的设施。背靠着瓦房的西山墙,搭了一间牛棚。牛棚的门是用柳条子编成的,也不需要上锁。牛棚门口顺山墙盘了一个小土炕,霍文道每天晚上就睡在这土炕上,一来图的是夜里起来喂牛方便,二来也是为了看护他的老黄牛。半年前,他的老黄牛给他生下一头小黄牛,霍文道像爱护他的孩子一样爱护这个小家伙。现今小黄牛早已经断了奶,可以吃些青草和麸皮之类的饲料了。唉,说起来,霍文道家里最值钱的也就是这头老黄牛和小牛犊了。昨天,霍文道的老婆回娘家看她生病的老娘去了,大儿子霍守忠在县东的石鼎村给康财东家拉长工已经一年多了,平日里难得回一趟家,家里只剩下他跟二儿子霍守义了。
  终南山下关中平原上的男人们,自古来就只知道在野地里做体力活儿,从来不在锅案灶台上摸揣,基本上不掌握那些擀面炒菜的烹饪技能,霍文道和他的儿子们也不例外,没有了女人气息的瓦房里显得有些落落寞寞的。到了天黑定时,霍文道才拧拧辞辞地皱着眉头坐到了灶伙,添水点火拉风箱,把老婆临走前为他爷儿俩擀好的面条下进锅里,又让儿子守义淘洗了一把野菜,胡乱地丢到了锅里,然后就倒醋放盐。他也没个准儿,结果把饭调得咸得像打死了卖盐的。将就着吃完了晚饭,草草地涮洗了锅碗,霍文道就点燃了旱烟袋,一边抽着,一边准备去牛棚里给牛添草。就在他开门的那一刻,被迎面的凉风一吹,他便开始死命地咳嗽起来。已经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白日里好好地,到了夜里就剧烈地咳嗽个没完没了。几乎持续地咳嗽到天麻明儿,才会停歇下来。这几天夜里,霍文道咳嗽时咳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老婆和儿子隔着墙都能听见。今天晚上,就在霍文道剧烈地咳嗽着准备去牛棚的时候,二儿子霍守义站在他身后说道:“大,看你咳嗽的难受地,你今黑甭去牛棚咧!你睡在屋里暖和些,我过去睡。”霍文道回转身看着昏暗的油灯下的二儿子,惊异地愣愣地盯了老半天。嗯,儿子终于长大了,头一回知道心疼他的老父亲了。但他还是拉风箱似地喘着粗气说:“那咋成哩?你们娃娃家瞌睡多,睡得死,半夜误了给牛添草咋办呢?牛是个六畜,也不会说话,不会朝人要着吃啊!”守义声音不高但却坚定的说:“大,你放心,我都十七的人咧,我知道事理的,我那怕不瞌睡,也误不了给牛添草添料。”说罢,就把父亲的身子轻轻一拨,出门钻进了隔壁的牛棚。当时霍文道坐在炕沿上,心里一阵阵地翻动着,有许多的滋味涌了上来。他忘记了手中那冒着烟的烟袋锅,甚至灭了火都不知道。这一夜,剧烈的揪心撕肺的咳嗽就像一个吊死鬼似的死死地纠缠着他,他咳的依然铿锵有力,依然声震四邻。直到窗外蒙蒙发亮,牛棚前的大榆树上的喜鹊喳喳叫唤,他才停止了彻夜的咳嗽,进入了少有的闲适温柔的梦乡。
  春日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把它的光和热投射到霍文道的土炕上。光线被窗桄子分割成七八个长长的长条形状,被面上的红色似乎显得更加鲜艳了一些,更加温暖了一些。霍文道沉浸在他深沉美好的睡梦之中,朦胧中他住进了宽敞明亮、雕砖飞檐的四合头大院。他和老婆坐在油黑光亮的红木官帽椅上,大儿子守忠跟媳妇走进厅堂,儿媳妇把怀里白胖白胖的小娃子递到他的怀里。儿媳对娃子说:“快叫爷!”娃子努着粉红的小嘴,甜甜地叫了一声“爷!”把个霍老爷美得呀跟吃了槐花蜜似的。小孙子伸手揪住了他的络腮胡子,他就顺势蹶着下巴让孙子揪扯,嘴里还说:“俺娃劲儿大得很,揪得好,揪得美!爷这胡子长得跟马鬃一样,就是等着俺娃儿揪哩!”二儿子守义也从西安城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烫着卷毛头发,戴着金耳环金戒指,穿着花旗袍的外地媳妇。他们进门就跪在脚地上给文道两口子磕头,儿媳嘴里还用那外地的怪不拉几的口音把他叫“大”。就在儿媳跪下和起身的当口,文道老汉无意间瞄见了儿媳开叉很高的旗袍侧边露出的白嫩圆润的大腿,臊得老公公脸上直发烫。他趁儿媳不在当面的机会教训儿子说:“娃儿啥都好,就是穿的那衣裳扯的太开咧,赶紧换了去!”儿子顺从地点头称是。他又问了儿子在外面的情形。当得知儿子做了官之后。老父亲恳切地对守义说:“娃呀,咱家人老几辈都是做庄稼的,庄稼人离不开地,做啥官呢,官家的饭碗不是容易端的,刀尖儿上走路呢,操心得很很啊!”儿子笑了笑,没有回应老父亲的教导。第二天,儿子守义上集给他牵回来一头雪里青的大骡子:“大,你爱做庄稼,咱那牛也老了,脚手又慢,你往后吆这高脚做活儿!”霍文道笑眯眯地咧着嘴,从儿子手里接过大青骡子的缰绳,抚摸着骡子毛色油亮的额头。谁知这骡子却一声嘶吼,腾起前蹄挣脱缰绳就朝外跑。霍文道死揪住缰绳不放,被那骡子拽了个狗吃屎,磕掉了四颗大门牙。霍文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出了一身冷汗,一个激灵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牛,牛,我的牛呢?俺不要骡子,俺要牛呢!”他一边嘟囔一边揉着眼睛。“天呀!我是做啥的人嘛?咋能睡到这个时节了啊?”霍文道一把揭掉被子,黝黑的身体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全都暴露在了春日的暖阳下了。他胡乱地穿上夹袄,蹬上裤子,敏捷地跳下炕来,精脚片子就开门朝牛棚扑去。很多年来,他都是每天大清早起来就给牛圈垫上干土,再新添上草料,然后就去打扫院落。他小时候家里太难场,只在村子里苏子杰他叔父开的学堂里念过半个多月书,只学会了“人之初,性本善。”和“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这两句古训。尽管学的很少,但他却把这两句话刻划在了心上并进行着坚持不懈的践行。当霍文道奔到牛棚外面,发现牛棚的柳条门紧闭着,他以为儿子还在睡懒觉呢,就狠狠地用力拉开柳条门,却发现炕上并没有儿子的影子,破席片上,那床像从牛嘴里扽出来的烂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炕头上。他愣怔地站在牛棚门口,他看到了他的老黄牛有些落寞地立在圈里,抬起头朝他张望,并且随之哞的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声。牛犊,老黄牛身边的牛犊怎么不见了?他猛地回转身大声喊道:“义娃!义娃哎!”那声音震得西山墙上掉下了土渣儿。然而,小院子里静的出奇,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呼唤。霍文道又返身回到屋里,朝着小儿子守义平日睡觉的小厦房吼叫道:“义娃,你日你妈跑到哪达去咧?”他急了,嘴里的脏话不由得冒了出来。儿子的小厦房里面依然是空空的,连个鬼都没有。
  霍文道勾上鞋子,发疯般地朝村子东边的大路跑去。他跑过东护城河上的东门桥,跑过东门外老爷庙前的场院,他站上路旁的一个大土堆上,扯着干涩的嗓子狂喊道:“守义哎,义娃子啊!你把我的牛犊弄哪达儿去咧?你把我的牛犊拉着日你妈去咧?”村道上没有人,四野的麦田和稻田里,散落着几个锄草的女人,她们的头顶上有几只上下翻飞捕捉小虫的燕子,似乎没有人听见他的歇斯底里的喊声和骂声。霍文道弄不明白,先一天不是说好了的么,今天早上他要跟儿子套犁,去耕种村西的那一亩半地吗?怎么到了半晌午了,儿子不见了,他的黄牛犊子也不见了呢?急切中,霍文道脑子里闪出一个人来,于是转身失急慌忙地向东门外的老爷庙跑去。紫玉村东堡东门外的这座所谓的老爷庙,其实就是关帝庙,供奉的是关公关老爷,所以村子里的人祖祖辈辈就将这关帝庙称作老爷庙。紫玉村的学堂就设在这座古老的老爷庙里,苏子杰是学堂里唯一的教学先生。说起来,苏子杰算是紫玉村最有学问的人,因他在家门中排行老二,所以村里人便尊称他二先生,同辈的叫他先生哥,晚辈的叫他先生叔,再晚辈的唤他先生爷。二先生性温情和,温文尔雅,乐善好施,心地善良,待人又和气。霍文道极为敬重这位先生二哥,无论有啥麻缠事儿就爱找他讨教。
  二先生苏子杰正在给娃娃们讲“人之初”呢,只见霍文道在门外喊叫:“二哥,二哥哎,牛,牛,牛犊子没咧!”蔫软性子的二先生撂下娃娃,慢吞吞地迎到门外问:“咋咧,牛犊子咋咧?”霍文道急的眼角冒火,嘴角冒沫儿,他拉着二先生的衣裳袖子,边走边给二先生简要的叙说了事情的情形。二先生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跟着霍文道来到他家的牛棚。老黄牛看到了他的主人,又抬起头眸地叫了一声,那叫声在霍文道听来,就像是老牛在向他要它的儿子。二先生把牛棚内外仔细查看了一遍,他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老牛还在,就说明不是遭了贼,否则人家怎么留下值钱的老牛而去偷一个小牛犊呢。当然,丢失了的小牛犊应该不是独自跑出牛棚的,因为霍文道早上起来看到牛棚的柳条门是关闭着的,牛犊总不会跑出去的时候,还把牛棚的门闭上吧!
  其实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二先生在老爷庙的厦房里昏黄的油灯下批改学生们的作业,却看到霍文道的二儿子守义闷声不响地走了进来,二先生摘下老花镜,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霍文道的这个老二小子。嗬!真的成了大小伙子了啊!大头宽肩大骨架子,个子比他父亲还能高半个头呢,就是身上瘦了些。这霍家的老二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是他所教过的最聪明最优秀的学生。他一直就十分喜欢和看重霍文道的这个二小子,认为他将来必定会有大的出息,必定会有一番大的作为的。二先生指着靠墙的条凳说:“坐,坐下。”俩人沉默着,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老师憋不住了,问道:“义娃子,咋咧?有啥不痛快的事儿么?”霍守义嚯地站起来,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先生伯,你知道不,狗日的日本的飞机把咱西安炸咧,死了几百人哩!”听了这话,二先生也收起了他平日永不变化的温和的表情,脸上显出了严肃和忧郁的神色。他点点头:“我也听说了,唉!”二先生气愤而无奈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说:“再这样下去,日本人就张狂的没个边儿咧,我看将了儿,咱甘湖县,咱紫玉村都在劫难逃了呢!”霍守义咳了一声说:“二伯哎,你不记得你教过我的话么?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位卑未敢忘忧国?”二先生点点头,表示他当然记得。他问:“你想咋的呢?”守义紧攥着两个木碗大的拳头道:“我想去打日本鬼子!像当年霍去病杀鞑子,杀光那些日本鞑子。”“你怎的去呢,去当兵么?”二先生问。“不,我准备去考军校,我要当军官,学下本事,带着弟兄们杀日本鬼子!”二先生端详着眼前这个十七岁的血气方刚的终南山下的小伙子,眼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他难得激动地拍着霍守义的肩膀说:“嗯,好样的,像个咱陕西娃,像个咱关中汉子!不愧是你们霍家的后人,伯支持你!”霍守义也激动地攥着他的苏老师兼二伯的手:“伯呀,这事儿我不敢跟我大说,说了他保准不叫我去,所以我打算悄悄走呢。具体办法我都思谋好了,只是你千万要给我保密呢,谁也不能告诉,连我大都不要说。我将来安顿好了,再写信回来,你到时念给我大听吧。”二先生点头说:“伯懂,你娃放心,在外头,弄啥都要多当点心哦,你大屋里有啥事儿,我会帮着照看的。”
  现在,二先生面对着霍文道家里的情形,他心里还不明白吗?保准是守义娃昨天夜里把他父亲的牛犊拉到县南关的骡马市去了,卖了牛犊给他筹措投考军校的路费哩。他心里暗暗赞叹这个说到做到,敢作敢为的小伙子。霍文道急火火地问道:“好俺的先生哥哩,这究竟是咋回子事儿嘛,你开口嘛!你把人能急死咧!”二先生摸了一把他的稀疏的胡须,平静淡定地说:“我看不咋的,或许是守义娃儿拉牛犊子出去吃草去咧。你安顿些人,在咱村子外头,河畔儿,渠岸儿,四处都寻一下子,咋向?”二先生不能说出他分析的可能的事情的真相,他故意把霍文道的思路往岔道上引,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学生霍守义重要的人生规划的第一步如期实现。
  霍文道告知了街坊邻居,安顿了几路人马,四路八斜地开始寻找他的黄牛犊子和他的十七岁的二儿子霍守义。这些寻找自然是徒劳的,人们寻找到夜黑人定也没个踪影儿。
  霍文道的老婆被人从娘家叫了回来,她一进门就哇啦哇地哭天抢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会儿是哭“我的儿呀!”一会儿是哭“我的牛呀!”任谁劝说也止不住哭泣。
  霍文道可爱的黄牛犊和二儿子霍守义昨夜晚无缘无故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终南山下紫玉河畔这个小小的村庄。东堡和西堡的人们各自围拢在一起,探讨分析着这件离奇的事儿,人们私下里窃窃地交谈着,分析着,猜测着。有的说是霍文道家遭遇到了强盗土匪,可能是守义娃子撵贼去咧,牛犊没拴紧给跑掉了。有的说是文道的这个老二娃子在县中念书时恋爱了一个城里的女学生,可能是跟着这个洋学生跑了。于是就有很多相好的人到家里来安慰劝解霍文道,更有许多小娃娃们围拢在霍文道的屋门口,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等到家里的来人陆续散去,门口的娃娃们也先后回家睡觉的时候,二先生却慢慢吞吞,摸摸索索地推门进来了。霍文道两口子看见二先生,就像见了亲人大救星似的,霍文道紧紧攥着二先生柔软温热的双手,叫了一声“好俺的先生哥哩,我咋办呀?”话没说完眼泪就刷拉拉落了下来。老婆一看男人伤了心,也不免抽泣起来。二先生闷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这二娃子近日里给你说啥了没?有些啥举动没?”霍文道说:“举动倒是没有啥举动,就是前一向给我说,他想上西安省学相公去呢。”“嗯,哦。”二先生点着头,示意他继续讲。霍文道接着说:“我不悦意,没答应他。我说你大哥在外拉长工呢,你看我跟你妈这也一天天老势下来咧,往后咱这一把庄稼就得靠你了呢。我看他当下没说啥,心里有些不痛快,我也没有当一回事儿。”二先生听完,依旧端坐在炕上还是闷声不语。文道悄声地问:“二哥,你看是个啥向况呢?这到底是个啥掏扯,啥交结啊?”二先生眯着眼儿笑了起来。说:“自古常言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文道有些生气地歪着头说:“你没看娃都掉到井里咧,你还咬文嚼字呢,你气我呢啊?”二先生说:“早先老北边草地里一个老汉把马儿走失了,差点没把老汉伤心死了。没料想过了半年功夫,他的骒马回来了还带了个小马驹儿。所以说这人间的祸福是说不定的。这就是咱老人常说的:瞎事儿里头有好事,好事里头有枣刺哦!”霍文道苦笑着说:“好二哥哩,你再甭耍笑人咧,我的牛犊子可是个犍牛啊!”二先生笑说道:“那也说不定你的犍牛能给你带回来一头乳牛,甚或给你带回来一头骡子哩!。”霍文道老婆揉着红肿的眼睛对她的男人说:“你光说牛犊,寻牛犊哩,咋就不说守义娃儿呢?难道牛比咱娃子还值钱咧?”文道这才大梦初醒似的说:“就是呀,光顾了寻牛,咋就忘了娃也丢了啊!”二先生捋了捋他的稀疏胡须说:“刚才文道不是说前一阵儿,守义娃想到省城里学手艺吗,我估摸这娃是去西安了。”“那他去西安,却拉我的牛犊挨刀子呀?”霍文道的火气又冒上来了。文道老婆说:“不拉牛犊子卖几个钱,你叫娃在路上喝西北风呀?一辈子啥本事没学下,就学了个发脾气骂人!”霍文道瞪了老婆一眼:“你有本事嘛,就会惯娃娃。你惯的好,把娃连牛犊子都惯没咧!”二先生摆摆手说:“你两口子甭吵闹了。守义这娃儿我从小教了的,不但灵性,爱念书,有脑子,而且还是个有主见,敢作敢为敢担当的小伙子。你信不信,反正我信哩,咱守义出去是学手艺去咧,又不是做啥杀人放火偷人抢人的坏事去咧。你甭说,我看咱这个陕西楞娃是块材料货呢,说不定将来有了出息,你还要跟着这个崽娃子享福呢。”霍文道把烟袋锅在炕边上的砖头上磕了磕说:“二哥,我知道,你也是给我宽心呢,生下这瞎种咧,我认咧。我等着享他的福,那得等到我的骨殖化成灰的时候哩。”二先生又宽慰了几句,就下炕走了。
  霍文道这一夜眼睛瞪得跟鸡蛋一样的合不上,躺在牛棚的小土炕上,听着失去了牛犊儿的孤单的老黄牛用舌头卷食草料的声音,他一点儿瞌睡都没有。
  俗话说,小伙儿二十五,衣裳烂了没人补。霍文道就是在二十五岁上才娶下媳妇的。这么大了,他从来没沾过女人的边儿,虽然对女人鼓起的胸脯和大腿中间的地方很好奇,却始终无缘亲眼目睹,就更谈不上亲手触摸了。新婚那天夜里,他把油灯拨得亮亮儿的,他勇敢地帮着媳妇把她的衣裳扒得精光。他像欣赏和品鉴一头优秀的骡马似地,把女人从头到脚,从上到下细细地查阅了一遍又一遍,女人害羞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了女人粉白鼓胀的两个圆圆的**上,盯着盯着,竟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了。媳妇吓得坐起来问:“你咋咧?”就拿手绢儿给他擦眼泪。霍文道就势攥住她温软的小手带着哭腔说:“妈呀!我想死咧啊!”然后就疯狂地把头埋进女人温热的胸脯上,狠狠地噙住了她的大**,一边吸吮着,一边嘟哝着:“想死咧,想死咧!”媳妇疼得哎哟哎哟地呻唤:“瓜娃儿,你轻些儿嘛!”霍文道哪里顾得许多,他像一只饿了十天半月的老虎,粗陋地不管不顾地把媳妇扑倒在了他的土炕上。
  不久,媳妇早上起来就干呕,再过了几个月,媳妇的肚子就鼓起来了。后来,媳妇的肚子越来越大,临坐月子时走路都十分困难,经常不得不用手从下面托着肚子。再后来媳妇就给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就在霍文道的儿子临满月的前一天,这个终于当上了父亲的穷汉家的男人,满面春风地来到二先生家,请他的先生二哥给他的俩娃子起个名字。紫玉村念书识字的人很少,孩子们起名字,一律都来寻二先生。二先生也总能引经据典地给他们讲解这个名字的含义,令来人非常的满意。这天二先生正歪坐在一把太师椅上闭着眼睛晒暖暖。右手的石墩上放了一个缺了一截子嘴儿的茶壶,里面泡着头年秋天从老爷庙前的古老银杏树下捡拾的银杏叶子。霍文道叫声“二哥”,二先生方才像从睡梦中醒来似地睁开了眼睛。霍文道笑着说:“看把你拽的啊!呵呵呵!”二先生也笑笑,指着茶壶说:“你喝一口。”霍文道摇摇头:“难喝死咧,我不喝。”接着说明了来意。二先生略加思索后说:“你那俩宝贝娃子我见过,胚子好得很,我看将来是咱紫玉村的人物儿。我看大的就叫个守忠,碎的就叫个守义吧。自古做人讲究个忠孝节义,忠字打头,义字收官。将来这一个娃儿为国尽忠,一个娃儿为民担义。你看如何呢?”霍文道咧嘴笑了,心里美滋滋地又不无恭维调侃说:“俺二哥是谁啊?教学的先生嘛!识文断字学问高的没个边儿,这名字起得保准儿莫麻达!
  霍文道没眨眼的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天晌午,他坐在门口的槌布石上闷闷地抽烟,听见院子外面有人问:“这是不是霍守忠他屋子?”邻居回答说:“就是的。”他疑惑地想,谁呀,声音听起来咋生生的呢?很快,他就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牵着一头骡子进了他的小院儿。来人见面就叫他老哥,说是给他送粮食来咧。霍文道愣怔地张大着嘴巴问道:“你是……?”“我是县东石鼎村康家的长工头儿老李,俺四当家差我给你送二斗麦子,二斗包谷。说是这二三月里,怕你接不上新麦子。”霍文道嘴里只是哦哦地,话也说不浑全了。他帮着老李把驮在骡子背上的粮食口袋卸下来,扛进屋子。对老婆喊道:“快些儿,快些儿给他叔做饭哦。”老李摆摆手说:“不咧,不咧!我还要赶着回去呢。开春咧,地里活儿忙的很。”老李一边收拾空口袋一边说:“俺四当家前阵子从省城回来咧。我看人家爱你家守忠得很,常跟守忠谝闲传哩。今儿早起,俺四当家带着守忠出门去咧,说是到北边做啥生意去咧。”老李说罢就告辞走了。
  霍文道送走了老李回到屋里,老婆子坐在灶下边烧火边说“怪道来先生二哥说呢,马儿没咧还带回来个马驹儿呢。你看咱昨日把牛犊没了,今日就有人给咱送粮食来咧。”霍文道苦笑了一下,就去牛棚喂牛去了。
  霍文道的生活的车轮继续转动着,每晚照旧睡在牛棚的小土炕上,每早照旧是“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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