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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里点不起蜡烛便只能夜夜生火，一来可以取暖，二来提供照明，三来也可以热些白日里要到的剩饭菜，野长老带着几个小乞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下来。
眼见到了入夜时分，还不见阿蛮回来，野长老便唤几个孩子里最勤快的小盒子去庙外头迎一迎，小盒子乖巧的踱出破庙，沿着鹤来巷往长兴街的方向走去，却远远看到卖馒头的徐伯家门口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他胆子小不敢靠近，等听到大约有人吵了起来，其中一个还是阿蛮的时候，他才壮着胆靠近些看。
徐伯老实巴交卖了一辈子馒头，且不说长兴街，便是整个长安城他也不曾招惹过谁，如今竟被两个府尹衙门的小吏拉扯着，口口声声要送他去见官。
“两位大人行行好吧，小老儿哪里敢偷芹水湖的鱼，那是皇家御用的，便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呀。”徐伯在两个小吏的拉扯下东倒西歪，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辨，只得苦苦哀求起来。
好巧不巧，这给刚刚上完坟回城的阿蛮撞了个正着，徐伯平日里待他不错，他怎么也不忍心看徐伯一大把年纪，还被两个小吏为难。
“两位官差大人，你们可别再拉扯徐老伯了，他老人家您二位还不知道，说不定您还吃过他家的馒头、包子嘞。”阿蛮远远的看见，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快要倒下的徐伯。
徐伯窘迫不已，看见了阿蛮也多少看到些希望，便哭诉道：“阿蛮呀，你给阿伯做个证，昨儿早上你是不是看到我在长兴街卖馒头，你跑得快，还差点儿撞到我的笼屉。”
阿蛮一听，可不是如此，便对两个小吏说道：“我可以给阿伯证明，他还卖了包子给长兴街的吴大娘子和贺家奶奶，她们都可以作证。”
“作证又如何，他儿子昨儿上午去芹水湖偷鱼，被我们抓了个正着，这老家伙如今抵赖，便是没去，也是他指使的。”两个小吏中瘦些的那个尖着嗓子呵斥道，“老家伙，还是乖乖跟我们衙门走一趟吧，免得吃苦受罪。”
芹水湖最近有人偷鱼的事，阿蛮早就知道，但如果不是朝廷赋税盘剥，逼得老百姓连家里的种粮都拿去纳贡，他们怎么敢去皇家御湖里偷鱼？再者御湖方圆近百里地，便是十个八个皇宫的人也吃不完那里的鱼，何苦全部纳入官家辖制？害得如今湖里鱼满成患，岸上饿殍连连。
阿蛮想着官府提人向来都是白天，再者偷鱼也并非紧急要案，这两个小吏入夜上门，定不是府尹衙门派来的，多半是仗着手头压人着，来寻衅滋事趁火打劫的，于是他便扯开了嗓门嚎嚷起来，只要成功惊动邻居，有人出来看见这两个小吏上门勒索，便是真的到了衙门见了官，谁更倒霉也还不一定呢。
小盒子躲在几丈之外听到阿蛮的喊叫声，这才靠近了些，只听阿蛮胡搅蛮缠道：“阿伯呀，我爷爷和几个小子们快饿死了，你说施舍我们包子，也没给，你可不能走呀……两位官差大哥，我们爷孙几个要饿死了，您行行好，等阿伯给了我们包子再带他走吧……”
没想到阿蛮这么一喊一闹，街坊四邻还真来了十来个，大家平日里就恨官差，如今仗着人多便一个劲儿的帮腔，两个小吏也不敢真把事情闹大，便骂骂咧咧的走了，还叫嚣第二天再来拿人。
等那两个小吏离去，众邻居便也散了，阿蛮扶着徐伯进了屋，徐伯还战战兢兢一个劲儿发抖，阿蛮扶老人坐下，给他倒了碗水。
“阿蛮呐，多谢你啊，不然老汉我就要没命了。”徐伯喝了大半碗水才压住惊，随后想起那小吏明天还要再来拿人，自己儿子还关在芹水湖边的围栏里，又不禁抖了起来，眼泪也止不住簌簌往外流，一张老脸上又是泥又是泪，看得人心疼。
“阿伯，你别担心，徐大哥是真的偷了鱼还是被冤枉的？”
“哎，你大娘身子不好，你是知道的，他就是想弄条鱼给你大娘补补身子，芹水湖的鱼咱老百姓不敢吃，外地来的鱼又贵的买不起，能怎么办呢？”言外之意，徐伯儿子确实是偷了鱼的。
阿蛮听了并不惊讶，如今年头不好又赶上朝廷盘剥，老百姓总得活下去呀。他转念一想，徐家大哥或许也还有的救，只要他能见上一面。于是，阿蛮便问徐伯，“阿伯，徐大哥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在……在芹水湖靠东城门的围栏里，府尹大人专门在那圈了一片地，隔三差五就抓人，大牢里关不下了，就会关在那边。”
“好，徐伯，你放心，我去看看徐大哥，没准儿他明早就能回来了。”
阿蛮说完便要往门外跑，徐伯赶紧拉住他，往他怀里塞了四五个馒头，“你这小子机灵我是知道的，他可是被官家逮了去，你又能做什么呀，还是拿着这几个馒头，去庙里给野长老和几个小家伙吃吧。”
“阿伯，你放心，能不能救我都去试试，万一成了呢。”随后，阿蛮接过那几个馒头，取出几个还留了两个，顺手用徐伯卖馒头的荷叶包好，“这两个我带给徐大哥，他恐怕也快饿坏了。”说完，阿蛮便往破庙里跑，路上遇到出来找他的小盒子，便把馒头让小盒子带回庙里，他则出了鹤来巷顺着长兴街往城东跑去了。
大约跑了一个多时辰，阿蛮来到徐伯说的那个关人的地方，说是大牢，其实就是一排竹子编的篱笆围着城墙角，成人一个抬步就能跨出来，可围栏里没一个人敢跑，都是记名留了档的，跑了便是牵连全家人，平头老百姓一没家产二没门路，谁敢搭了自己还赔上家人？
借着月光和城墙上的火把，阿蛮看到泥地上大约有十六七个人或坐或卧，围栏外还有谁家媳妇、爹娘趁天黑偷偷给家里的丈夫、儿子送吃的，阿蛮也装作来送吃的，便细着嗓子冲那十几个人喊，“徐大哥……徐大哥……”
这时人群里一个枯瘦青年抬起了头，左右看了半天才确认有人在喊自己，于是循声望去，竟是小乞丐阿蛮。
“你怎么来啦，小蛮子？”
“徐伯让我来给你送吃的，你该一整天没吃了吧？”说着，阿蛮把包着馒头的荷叶从栅栏缝里递了过去。
枯瘦青年接过馒头，还没撕开荷叶就啃了起来，边啃边问，“我爹，他怎么样？”
“他没事儿，放心吧。”
等青年大约吃完了一个馒头，阿蛮将随身的竹水筒递给他，青年吃了馒头喝了水这才有了些气力，催促着让阿蛮回去，别被人看见。
这时阿蛮才说明真正的来意，“徐大哥，我听说你们会被送到嘉坞山北边的采石场，三年不准回来可是真的？”
“是啊，等他们凑够了三四十人，就一批一批的送过去。”青年愁眉苦脸的说道。
“我有个法子，能让你不用去，就是得吃点苦。”
青年听了，不禁心下苦笑，“阿蛮，可别胡说，你能有什么法子？”
“说到底也不过是几尾鱼，何苦三年不让回来？再说徐伯和徐大娘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能离得开你，无论如何你得留下来。”
青年听到这里，便止不住眼泪默默哭了起来，他怎么放心得下年迈的爹娘，更何况还有下个月就要临盆的妻子。
“徐大哥，你别伤心，我们这种走街串巷讨生活的，从小到大不知道挨过多少打，受过多少伤，我知道棒子打哪里恢复的最快，”阿蛮说到这里，从身后掏出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棍，“只要你不怕疼，我就用这根木棒把你的腿打折，保证一个月就可以长好，他们总不至于要一个瘸子去挖矿吧？”
“话是这么说，可……”青年仍有犹豫，但一想到家中老小便也顾不得了，“那好，你说怎么做。”
“这里人多眼杂，你跟我到墙角下，那儿有个墙缝，我能转进去，剩下的事你就交给我。”说完，阿蛮便冲墙角跑去，那边果然有个墙缝，好在阿蛮瘦弱，成功转进去后递给青年一截树枝，“徐大哥，你含着，再疼也别叫出声。”
青年看了一眼阿蛮，接过树枝塞进了嘴吧，紧紧咬住。随即，阿蛮抄起木棍冲着青年的膝盖后就是一棍，青年当下便疼的闷哼一声，吐出嘴里的树枝，咬牙跪了下来，紧接着额头，脖子，乃至后背前胸都出满了汗，青筋暴起的颈子不住的颤抖，但他硬是没叫出一声，当真是条汉子。
第二天晌午时分，徐伯的儿子便被抬进了屋，抬人过来的正是昨晚上门滋事的那两个小吏，他们好不容易抓住的人，就这么给抬着送回来自然不肯轻易罢休，张口闭口便是自己如何求了府尹大人可怜他年迈，官府才放了他儿子，最后见徐伯不通透便直接张口要银子，“没有五两银子，等你儿子的腿一好，我们就带人来抓他。”
徐伯小本买卖，一个馒头才一文钱，卖上一个月也赚不了一两银子，又怎么可能给的起五两？双方正拉扯时，阿蛮跑进来了，两个小吏一看是昨晚那个坏事儿的臭小子，便想着上来给他一顿拳脚伺候，不想跟在阿蛮身后还有一个少年，只见那少年衣着华丽，身板挺拔，行走间自带风云气度。
两个小吏立即满脸堆笑道：“小的该死，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他们竟是少爷您的朋友，还请少爷饶命呀……饶命……”
少年第一次踏入如此邋遢阴暗的院落，不禁以手掩鼻，看也没看两人只道了声：“滚……”那两个小吏便连滚带爬的跑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