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玖国的宰相府在燕返已经立了四百多年。从田宜建立起玖国至今，宰相府和大将军府各立于朝云宫左右两侧，从未变动。四百多年过去了，现在看来，宰相府和大将军府其实算不上豪华，甚至可以说是又小又破。小是因为当年的玖都之小，以至于三进的宰相府和大将军府已经是除玖王宫以外玖都最大的建筑了。只是玖都扩张至今，宰相府和大将军府并未扩宽，所以显得有些小了。破是因为几百年过去了，两府从未经历过大修，府里的梁都没换过一根。住在其中，总有人每天心惊胆战，怕一个不小心这两府就塌成了废墟。
　　虽说宰相府与大将军两府破旧不堪，但仍不妨碍有朝一日能住进宰相府成为几乎燕返所有官员的梦想。至于大将军府，从玖国开国至今，从未换过主人，玖国将门虎穴——关家。
　　虽说宰相府小，但府内后花园却是极为精致。玖国历代宰相少有不喜欢此处之人。既然喜爱，自然每任宰相都会将各种心爱的假山秀绿移至此处，为此间增色，一来二去，倒成了宰相府的传统。又因为小，总要移出那些相比之下不那么好看的东西，所以能留下来的都是稀罕玩意儿。
　　甘云听着年轻管家向自己汇报户部执事家眷被杀的汇报，看着眼前的假山，有些疑惑。杀户部执事的家眷做什么，恶心自己，但这能恶心到自己吗?
　　甘云收了收心绪，没再管这个小插曲，他有更大的事情要做。
　　寇展回到驿馆，便有礼部并吏部官员在驿馆外等候多时。说是十日之后便是昭院入院大试，让寇展好生准备。
　　玖国昭试是从今年开始实施，寇展等人是昭试选拔出的第一届学员。通过选拔的昭试学员可以进入玖国将星摇篮——武昭院。昭试开始之前的武昭院，从来都是只招收贵族子弟一百人，特别是有亲故在军中者。但今年昭试打破了这个传统，全国比武，以武排名，排名前一百五可入昭院。这使得虽然总名额扩充了，但世家贵族的名额反而减少。玖国朝中大多对此颇有微词，但大家都知道在玖王并青年派官员们劳心劳力的变法里，昭试绝对是十分重要的一项，所以几乎没人敢出头反对昭试。最应该出头的宰相甘云在昭试举办之初是极力反对的，但越临近昭院入院大试，甘云反倒没了声音。对此朝中官员也无可奈何。
　　寇展回到驿馆后，睡了一整天，被驿馆外的吵闹声惊醒。
　　“你一个边军贱民，来燕返争昭院名额，你也配?”几名青年说道，他们衣着光鲜，是燕返的世家子弟。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被他们打翻围在中间。
　　事情的起因是几位世家子弟路过驿馆，便谈笑到住在这里的边军们还妄想进入昭院，一步登天，简直是痴人说梦。一名正赶回驿馆的边军少年听到便与他们争执起来。双方恰好都在要参加昭院入院大比的一百五十人之中，便要以武分高下。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哪是征战沙场的边军少年对手，出头的世家子弟几下便被撂倒，但输了一阵的世家子弟恼羞成怒，一起对少年出手，少年不敌，被打倒在地。
　　“一对一打不过，就欺负老子人少，真不要脸。”边军少年虽被打倒，但依旧一脸轻蔑的看着眼前几人，显然不服气。
　　“你这种贱民也配跟少爷们讲规矩，还敢骂少爷们?”
　　一个世家子弟恼怒的冲上去给了少年一脚，少年一声不吭。世家子弟感觉不过瘾，本想再来一脚时，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你再踢他一脚，我就打得你爬不起来。”
　　这驿馆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有人敢动本少爷?想到这里，世家子弟不怒反笑，也不回头。
　　“本少爷倒要看看谁有能耐把本少爷打得爬不起来。”他正要一脚下去，突然身后一股巨力袭来，再是一阵剧痛，身体便顺着巨力袭来的方向飞出数丈。
　　周围的人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世家子弟，一阵唏嘘。
　　出手的正是刚从驿馆出来的寇展，这几天本就积郁已久的他下手自然是颇重。
　　“你竟然敢打司礼长的儿子。”另一个世家子弟惊呼道。司礼长在玖国变法后改为了礼部尚书，只是这些世家子弟一时间没有改口过来。
　　“那你是谁的儿子?不妨说出来，我照样能打得你爬不起来。”寇展看向那人。
　　“寇展兄还请息怒。”人群里冒出个声音，随后人群中让开一条道路，一位白衣公子缓缓而来。
　　看到白衣公子，这几位世家子弟十分激动，有两位上前喊到：“是关少!关少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白衣公子撇了眼那几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对寇展说道：“寇展兄，我们移步说话可好?这附近正好有我认识的一位大夫，可以给这位兄弟治治伤。”说着，白衣公子便上前搀扶起那位被打倒在地的边军少年，回头对那几个有些惊异的世家子弟道：“自家长辈的脸还没丢够?还不快…离开”那个滚字在他嘴里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看到白衣公子扶人的动作，寇展心里怒意消了几分，道：“可以。”
　　白衣公子对寇展一笑，两人搀扶着受伤的边军少年离开。
　　“我叫关子义。”离开驿馆后，三人停在了一座小桥边，白衣公子率先说道。
　　寇展看着此人气宇不凡，一袭白衣，十分出尘，道：“我叫寇展，你刚才叫过我的名字，相比是听说过我的。”
　　“你就是那个那个一路打到昭试第八的边军寇展?”受伤的边军少年有些激动道。在他看来，麒麟儿这种名号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打出来的成绩才是实打实的。
　　虽然前昭试一百五十人里非世家贵族子弟占比十分大，但前十名里面却只有寇展一个人是边军出身，毕竟军队底层士兵都是穷苦出身，比不了贵族拿钱砸出来的傲人体魄。边军少年们身经实战，打败那些阔绰子弟不成问题，但遇到同样练武努力的贵族子弟，自然相形见拙。比如眼前这位白衣公子关子义便是昭试第一名，昭试十五战全胜。而寇展这个前十中唯一的边军，自然成了个边军少年们心中的骄傲。
　　寇展对边军少年笑了笑，有些尴尬。边军少年投来的崇拜和热情让他有些许不适应。
　　边军少年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便说道：“我叫陈山，是青远城的一等卒。”
　　“青远城，牧玖边境对吧。”关子义接话道。他十二岁时便跟随父亲去过青远城，当时玖国和牧国有几起摩擦，几乎就要开战。
　　“嗯，就是那个青远城。我在那儿当了三年兵。”边军少年陈山有些自豪道。
　　“厉害。”关子义朝陈山竖了个大拇指。玖国地接三国，加上隔河相望的姜国便是四大边境。其中玖牧边境绝对是最危险的边境之一。常年马贼横行，接壤的牧国边军也是出了名的骁勇。能在玖牧边军里待三年的士兵，绝对是个顶个的能打。所以这个大拇指，绝不是奉承。再说了，能让他他关子义奉承的人，也只有他爸了。“哦，对了，陈山兄，桥对面那家医馆里便有我说的那位大夫了，你只管报我的名号，他必定给你最好的药，绝不敢怠慢。”他又看了眼寇展，又看了看陈山，应该是皮外伤，想来伤势并不太重，说道：“我与寇展兄还有些话要说，等会儿去医馆里看你，如何?”
　　陈山点了点头，走过了桥。
　　“关兄还有何事?为何不能当着陈山的面说。”寇展有些疑惑。
　　“因为我想骂人。”关子义冷眼看着寇展。
　　寇展皱起眉头，这人的脸怎么说变就变。
　　还没等他开口，关子义又说道：“你差点就毁了我玖国的将星。”
　　将星，那个被他打受伤的世家子弟?寇展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审视一下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了。“那个被我一拳打飞的阔绰?”
　　“我说的是陈山。”察觉到寇展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那几个躺在家族功劳簿上养尊处优的阔绰怎配成为我玖国的将星。”
　　“陈山?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听到这里，寇展更疑惑了。
　　关子义讥讽的笑了笑，宛如在看一个痴呆，“你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你一拳下去是舒服了，可陈山在燕返的官路算是被你打废了。”
　　“此话怎讲?”
　　“你打的是礼部尚书蔡桥的儿子蔡礼佛，当朝除了宰相外就属六部主事最有权势。你倒是无所谓，毕竟是大王钦点的麒麟儿，没人敢动你，至少明面上如此。可陈山有什么背景吗?蔡桥不一定会对陈山动手，毕竟有失身份，但是那个阔绰蔡礼佛就不一定了，今天的情况少不了再次发生，再者，被礼部尚书记住了，礼部尚书的一句话，陈山的仕途还能有前路吗?”
　　寇展心里有些复杂。自己这一拳就断送了一个边军少年的前途?好像自己在燕返这个地方做什么都不对。自己真就像个臭虫一样，谁碰谁臭。
　　“陈山不用去看了，医馆那边会有人把他送去边军。”关子义冷冷说道。
　　“那他昭试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去的是大王子燕云照所在的玖非边境，在那里做个边军校尉。都城的官场走不通了，那就去边军拿实打实的军功。”说到这里，关子义眼神炽热，随即又转头来对寇展说道：“至于你，昭试之前少出去走动。”他对这个麒麟儿其实不太待见。这麒麟儿在昭试上，争夺四强时突然晕倒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莫不是哪位大人物给了好处，他故意放的水?若是这种人，什么麒麟儿，他关子义还真就不待见。不过今日为了一个边军少年而得罪了朝中权贵，看上去似乎又不像那种利欲熏心的小人。
　　关子义忍不住问道：“昭试场上突然晕倒，为何?”
　　寇展有些生气，这人说话句句都像是在发号施令。“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话到这里，双方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
　　“说实话，我现在很想打你一顿。不过，昭试上再说吧。”关子义盯着寇展道。。
　　“我也这样想。”寇展迎上关子义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仿佛幼狮对上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