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雨来临之前

　　夜晚过去，白天来临。
　　地精奶奶把最后一个小泥球使劲地撬起来，堆在一小堆小泥球的上面，一直吹个不停的凉气终于消失了。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伸出两手摸了摸酸痛的腰。对于一个500多岁的地精奶奶来说，滚小泥球的工作早已经不适合她干了。可是在小地精出走之后，她必须补上生产线上的最后一个环节。
　　地精奶奶叹息一声，靠着砖头墙壁出溜在地上。她的头几乎抬不起来，马上就要睡过去。可是她仍然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在她面前的过道里，躺着地精爸爸和地精妈妈，在更远的地方是瘦小的地精姐姐。他们都如释重负地无声地笑着，看着自己的手脚。地精奶奶已经习惯了黑暗，即使在漆黑一片的环境里，仍然能看到家里席位的变化。毫无疑问，昨天晚上的失误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负担，让他们把小地精赶出家门后的喜悦荡然无存。
　　“大家振作起来吧，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精奶奶鼓励家人道，“现在是春天，即使吹了一夜风，我们也长得不快，只要稍稍把屋子扩大一些，没有地精会发现我们长高了。”她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地笑了下去，眼睛也慢慢地闭上了，“再说了，离下一次树下聚会还有十几年，我们完全来得及重塑体型，慢慢变矮……”
　　地精爸爸和地精妈妈吗知道，地精奶奶完全是在安慰大家。重塑体型说起来只有四个字，可是坐起来就太难了——要让身体缩小，就必须让骨头缩短；而要让骨头缩短，就必须晒太阳；太阳的高温会要了地精的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太阳会把我们晒黑的。”地精姐姐却突然说话了，咯吱咯吱的脖子转动声中带着鼻音，似乎正在哭着，“我不在这里住了，我不要再长高了。如果下次树下聚会，我是地精王国里个子最高的地精姐姐，我会羞愧死的。”
　　“不行，你还要再长一百年。”地精爸爸断然拒绝，所有的地精姐姐都必须住在地精弟弟的旁边，接受冷风、雪花和月光，一直到小地精成年。“你不能放弃自己的责任。”
　　虽然地精爸爸这么说，可是所有的地精都心里一阵后怕。如果不是发现得早。如果不是到了春天，如果他们不是一直睡在黑暗中，他们长成了巨人该怎么办？变矮的痛苦，虽然谁都没有尝过，可是故事总该听过的。
　　“不知道小地精怎么样了？”地精妈妈开口道，无论经历了怎样恐怖的事件，她依然记挂着自己的孩子，“但愿他遇到的都是冷风和暴雨，而不是太阳和夏天。”
　　“你放心，他好得很。”地精奶奶终于抵不过瞌睡虫的袭击，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地安慰道，“他听了那么多的故事，要知道，我可是地精王国里最会讲故事的地精奶奶……”
　　“是呀！他听过很多故事的！”地精爸爸也安慰地精妈妈。
　　“是呀！故事里的道理已经够多了，”地精姐姐也嘟囔着，“他不会遇上难关的。”
　　“好吧！”地精妈妈心里充满不祥的预感，但是也鼓励自己说，“他没事……”
　　地精一家不知道，就在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陷入奇怪的白天睡眠之时，小地精正在经历此生最艰难的考验。他已经饿了两天两夜，肚子里越来越像一把火烧着，就快要烧糊了。身体也变得又热又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一天前，他还能跳起来，躲避小恶魔的口水袭击，现在他连睁眼睛的劲儿都没有了。他开始不住地打盹，一阵接一阵地陷入昏睡，至于从天而降的口水，他再也顾不上了。
　　实际上，小恶魔的情况比他更糟。小恶魔离开家的时候也没有吃饭，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到处流浪，寻找地精的踪迹，偶尔可以喝上一次水，吃上一点干巴巴的草叶。后来，他就发现了地精一家的住宅，开始监视他们。再后来，就是发掘，发掘，发掘，整整挖了三天，不但磨光了指甲，还磨破了手指，嘴唇干裂，肚子空空，浑身冰凉。如果不是当上英雄的美梦在鼓励着他，恐怕他早就倒在地精家门口，成为蚂蚁的食物。所以一天过后，他也倒在图对后面，有气无力地看着地精陷阱里的小地精。他知道，只要他再吐一口吐沫，小地精保准完蛋，可是他哪里还吐得出来。
　　就这样，小地精和小恶魔一上一下，都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地看着天，期待着天气变化。小地精期望希望天气转阴，冷风再次吹起来，那样子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再次长高，不用跳就可以走出地精陷阱。小恶魔则与此相反，他热切渴望天气转热得快些，那样至少可以让他的肚子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冰冷，等他回复了力气，他就可以打败小地精，成为英雄。
　　又是一天过去，太阳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白天的燥热结束，夜晚的凉风慢慢沿着远处的河流吹了过来。小地精不由得精神一振，想抬起头来，可惜头比地精姐姐的贝壳玩具海中，根本就动不了。
　　“唉，要是地精姐姐在就好了！”他昏昏欲睡，不由得想道，“她一定会告诉我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刮冷风。”
　　小地精想起来了，自从自己从地精妈妈的大床上，搬到了砖头格子边，地精姐姐就连成了一项技能——隔着小地精的小床，嗅到天气变化的气息。她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和自己一起猜天气，每次她都能猜得又准又快。明明窗外是一片蓝天，她偏说有云的气息，果然第二天就会天阴；明明在下雨，她却说太阳就要出来了，然后就把自己深深地埋在贝壳玩具下面，果然没多久，太阳光就会照在对面两腿兽屋子的墙壁上。
　　小地精希望地精姐姐能够教教自己，可是地精姐姐什么都依着他，偏偏不教他这项技能。小地精明白，逗弄他是地精姐姐转移委屈的唯一手段，毕竟是自己占了她的位置，所以也就算了。不过时间长了，小地精也慢慢领悟过来，为什么地精姐姐会说要下雨了，因为她能感到地下泛起了潮气——地精们对这种潮气最为敏感，特别是作为爱美的女孩子，总希望潮湿的气息保持她们湿润的皮肤。而一旦空气中有了刺鼻的清新，就说明天在转晴；远处树叶一会儿消失，一会儿重现，说明风正在吹过来。
　　小地精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地精姐姐，语气里全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地精姐姐惊讶极了，但眼睛底部的失望只是一闪而逝。她立即表扬小地精聪明，并把更多的细节告诉他。结果，她再也没有办法得意地预告天气的变化，只能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她的贝壳玩具上——两片从蛋壳上敲下来的椭圆形碎片。她玩呀玩呀玩，倒过来倒过去，看呀看，摸呀摸，真不明白有什么好看好摸的。
　　小地精从另一阵昏睡中醒来，只感到全身发烫，虚弱又增加了几分。可是他睁眼，顿时吓了一跳，原来自己又长高了不少，如果能抬起头来，一定会伸出陷阱去。难道，莫非，可能，他想着一个个词语，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如果是真的，看来他要得救了。小地精再次闭上眼睛，把远处的虫鸣和树林上空的风声摒除在外，细细地感受来自身下的变化。
　　没错。一股温润的凉气正从地下升起，丝丝袅袅，不断如缕，正穿过松软的泥土，传导到他的身上。他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打开了毛孔，贪婪地吮吸着来自大地的能量。他的皮肤正在悄无声息地变化，被滋润，被丰盈，进而扩展开来，化作让他成长的能量。
　　原来那股燥热并非真实的存在，而是小地精饿得太久产生了幻觉，把无力感当做了天气变暖。当他明白过来时，心底一股能量慢慢升腾，让他重新充满了希望。他立即打开尽可能多的意识，尽可能地收集信息。
　　没过多久，小地精就弄明白了，根据他的气象知识，一股冷风正从西北方向快速奔来，也许到了明天下午就回到达他们头顶；但是另一股热空气仍然在他们头顶盘旋，他们身后是更多的热空气。这样看来，用不了多久天就会阴，乌云会笼罩天空，如果有一场风推泼助澜，这些云就回变成雨。
　　“天哪！有一场雨正在路上，看来我得救了。”小地精不由得喃喃自语，“小地精就要成为英雄了。”
　　“小地精才不会成为英雄。”一个声音细细的，从小地精的头顶传来。
　　小地精一个激灵，这才看到在深蓝色的天幕上贴着一个黑色的剪影，他的头上有三根长长的触角，就像落光了树叶的光秃秃的树枝。是小恶魔。
　　因为又累又饿，神思昏沉，小地精几乎完全忘记了小恶魔的存在。当然了，他还记得成为英雄的梦想，可是怎么成为英雄，完全没有了任何想法。现在小恶魔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不由得一阵惊慌，直到明白小恶魔现在完全对他形成不了威胁。
　　小地精明白，小恶魔还是在自言自语，他虽然是在回应自己的话，但是就好像对着空气说话，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存在。
　　“我会成为英雄的。”小地精毫不相让，尽管小恶魔针对的不是他，他也要回击，这也是他战胜恶魔、成为英雄的一部分工作。“我会打败所有的恶魔，包括小恶魔。”
　　“小地精不会成为英雄，因为小恶魔要成为英雄。”小恶魔仍然高高昂着头，气得浑身哆嗦，似乎和他说话的是空气。尽管他的力气已经耗尽，可是他仍然用了最大的力气，哼哼唧唧地叫道，“永远。”
　　小地精也毫不相让，因此在此和小恶魔一上一下吵了起来。这次吵架的效果很差，因为双方都已经无力站起，也无力张大嘴巴，无力抬头，所以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发出一些类似咬牙切齿的哼唧声。到后来，哼唧声也发不出来了，只好用眼神诅咒，在心里念叨。
　　就在他们在心底里不断地打败对手的时候，天气果然起了变化。首先是从东方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飘起了细细的一丝即使小地精也注意不到的白色线条。然后白线条沿着天际线迅速移动，变成了一片叶子大小，变成了一座两腿兽的房子，变成了眼前的平原，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原野铺在空中。
　　这些变化一直持续到当天下午，当天的太阳只在遥远的天边闪了一下，然后就被遮在了云层背后。而且，白色的云先在中间出现了黑点，然后黑点扩大，成了乌云。到了下午，天空迅速变黑了，整个天空已经被黑云覆盖。冷风开始刮了起来，嗖嗖地响着掠过田野，从地精陷阱上方席卷而过。
　　小地精更加虚弱了，但是他仍然敏感地察觉了天气的变化。这种冰凉、阴冷、多风的天气非常适合他长大。“快来一阵小雨吧，不，还是来一阵大雨。”他在心里念叨，“那样我就会彻底恢复了。”
　　确实，他现在急需要补充水分和食物。可是现在的天气还不足以弥补他的体能失去的速度，所以他仍然在变弱。可是与小恶魔相比，他无疑已经好了很多。。
　　小恶魔喜欢温暖、干燥和有太阳的晴天，这样的天气让他浑身暖和，能量的消耗会降低很多。可是现在天气正越来越冷，眼看着就要下雨。如果真的来一场雨，恐怕他不但不能成为英雄，就连能不能活着回家都是问题。可是他也只能看着天气迅速恶化，隔着地精陷阱，他甚至能感受到小地精的快乐冲击波正不断地冲击着自己。
　　“我本来可以成为一个英雄，可惜！”小恶魔在晕过去前想，“如果天都不帮一个小恶魔，小恶魔该靠什么打败地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