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空前绝后的口水战 下

　　在奶奶的故事里，地精是非常狡猾的猎物。他们生活在深深的地下，嗅觉灵敏，警惕性高，即使在遥远的地方翻土，他们也能嗅到泥土的气息。故事里的英雄们为了捕获一只地精，往往需要搭上半条命。那个又长又刺激的故事，就是由一段一段捕捉地精的冒险组成。
　　可是，然而，可惜的是，没有任何一段故事里提到恶魔们的敌人——也就是狡猾的猎物地精——会说话。第一次捕捉地精，就遇到一只会说话的小地精，这真的是一件前所未闻的大怪事。小恶魔一害怕，不由得全身哆嗦，大声地自言自语起来。
　　小恶魔这一说话不要紧，这可把小地精气坏了。他完全忘记刚才的谋略和对恶魔口水的担忧，气愤地叫起来：“你这叫什么话？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恶魔，我是一只地精，怎么能不会叫？你等着，还没有谁敢小看一只地精，看我上去怎么吃掉你。”
　　小地精叫得很认真，他不能不叫，作为一只地精，怎么能够在敌人面前示弱？不过他虽然嘴巴卷得长长的，声音又尖细又高亢，其实心里怕得要命。为了表示他说的是真，他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使劲往上跳了两跳，继续叫道：“哇哇哇，小地精掉进陷阱了，这里有一只小恶魔。”
　　小地精的表演很差劲，只要稍微仔细，就能看出他已经是深秋时期的小地精——离晕过去已经不远了。可是小恶魔也缺乏经验，不但没有揭露小地精装腔作势，反而急得额头上的一对触角都冒了出来。于是就更加说的停不下来，“这下可有大麻烦了，这可怎么办？如果地精一家全都来了，我可吃不了那么多……”
　　小恶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注意小地精也在听自己说话。他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地说着，他不想在想办法，而是像奶奶刚吃过十多只地精，然后开始讲故事。这是所有恶魔的通病，他们喜欢在故事的氛围里思考，找到脱困的办法。
　　“好呀！那我就大声叫，一直叫，把全家地精都叫来。”小地精很机灵，想起故事里的英雄最终都打败了地精，也慢慢恢复了勇气，“地精奶奶的故事里说过，小恶魔就害怕地精多，因为他们不识数，数不清，数得头晕眼花就会累死。地精们，快快来，这里有只小恶魔，他要吃掉我……”
　　小恶魔喃喃自语，越来越焦虑，小地精叫个不停，也让他心神不宁，不由得看看地精的家，生怕别的地精听到了。“如果有个故事听就好了。”他使劲地往陷阱里吐口水，也不管口水掉到了哪里，只是在嘴里嘟嘟囔囔着，“恶魔奶奶故事里的小恶魔都很聪明，因为他们听故事。”
　　小地精发现口水越来越少，不由得大喜过望，心想难道是小恶魔害怕了？但他刚一侧耳细听，突然心里一凛，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直了。他伸长头颅，转动脑袋，脖子发出吱吱的声响，飞快地开始长高。他伸起后腿，弹了弹自己的双耳。耳朵尖抖动一下，伸直了，耳孔直接转向地精陷阱上方的小恶魔。
　　不错！小地精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小恶魔确实提到了恶魔奶奶，还提到了……故事。小地精是知道故事的威力的，更知道奶奶有多么重要，无论是地精奶奶，还是恶魔奶奶。难怪我会掉进地精陷阱里，难怪小恶魔敢在地精的家门外伏击我。因为他有奶奶，也有故事，跟我一样，一定是听着奶奶的故事长大的，知道如何捕捉一只地精不足为奇。
　　小地精被自己的猜想几乎吓傻了，但是这也让他的血液几乎停止了流动，全身变得冰冷，于是大脑开始慢慢变得正常，吱吱嘎嘎地运转起来。他想，既然我和小恶魔都听过故事，我们都有奶奶，那现在就看谁的奶奶活得更久，故事更有力量。
　　小地精趁着小恶魔聚集下一次口水的时候，使劲把头向上伸了伸。他被吓坏了，所以个子以更快的速度长上来，现在他只要挺起身子，就可以到达陷阱的一半。就伸长脖子的那一瞬间，他感觉风向再次变了，来自北方的又冷又湿的云彩正在被封快速地推动过来。风里还加着一丝黎明才有的腥臊和不安，这也让他充满了希望。
　　“快醒来，快醒来，小恶魔，已到来。挖陷阱，捉地精，黑咕隆咚一声响，少了一位小英雄……”小地精挖空心思，想着新鲜有趣的词语，好让自己不至于昏昏欲睡。
　　小地精一边念叨，一边看着远处的家门。他多么希望看到地精姐姐出现在窗口，或者地精爸爸出门上班。可是无论他看了多少次，那个黑乎乎的大门过道里仍然空空如也，微风在那里变成飓风，几乎吹得连尘土都不剩。
　　事实上，此时的地精家正忙成一团，大家根本没有心思睡觉，也没有心思仔细地听听小地精的呼唤声。忙碌的劳作使得他们的听力迟钝，心思也变得昏昏沉沉，只凭借着惯性拖着脚步走动，把一个个任务完成——这是为了生存必须完成的任务。
　　原来小地精离开家的时候打开了机关，堆在门口的小泥球顺着地下通道滚进了排水沟。一股冷风吹进来，又湿润又舒服，地精们陶醉在冷风里，很快就睡着了。可是他们并没有睡多久，就一个接一个地醒来了——时尚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小地精根本就想不到。就在他们酣睡的时候，他们的个子飞快地长起来。不只是地精姐姐在长，地精妈妈和地精爸爸也在长，更可怕的是，地精奶奶也开始长高——虽然长得非常慢，但确实在长。
　　按照地精王国的规定，所有的地精都只能长到后脚掌的五倍，也就是两腿兽的两乍长。而且长高要在100岁之内完成，如果已经五百岁了还在长高，那简直是不可容忍。所以说除了小地精，地精家的所有成员都应该钻进深深的地洞，躲避阳光、雨水和冷风，保持身材稳定。如果要出门，也应该选择阳光明媚的正午，又热又难闻的阳光会让地精们缩小。
　　可是今天晚上，地精们睡得正香的时候，地精姐姐首先被惊醒。她长得最快，头抵在砖头上，脚掌插进了客厅的泥土里，结果被泥土刺破了。接着地精妈妈、地精爸爸和地精奶奶相继醒来，都发现了自己长高的可怕事实，这才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小地精在午夜打开大门，带来了催长剂冷风。
　　“我们必须把门堵上，我们必须做小泥球。”地精奶奶大声喊，“立即，马上，刻不容缓。”
　　地精奶奶是家里的权威，她说的话没有不对的。地精一家连忙行动起来，组成了一条小小的生产小泥球的生产线——地精姐姐在自己的脚下挖土，地精妈妈负责搅拌，地精爸爸推着泥土在又长又窄的客厅走动，让小泥球成型，地精奶奶负责把小泥球堆在门口。
　　“挖呀挖，搅呀搅，推呀推，封住门。”地精一家大声地唱着，干得越来越起劲，“我们是可爱的地精一家，为了不长个子，我们什么都愿意……”
　　这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作，也是必须完成的任务——没有哪只地精愿意被地精王国的其他地精排斥。想想吧，当一百年过去，地精们再次召开树下大会的时候，地精奶奶被逐出故事高手的抉择，那不但会让地精家族蒙羞，还会让自己和后代失去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机会。
　　所以地精一家干得非常认真。他们唱着歌，低着头，保持着高昂的情绪，一直赶了下去。这时候别说小地精在离家不远处的小山丘后面大叫，就是有一只土蜂闯进家去，他们也不会停下来，直到用小泥球封住了所有的出入口。
　　小地精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满心渴望突然从地精家的门口走出来一只地精，哪怕是从不出门的老奶奶也好。他叫呀叫，跳呀跳，越来越心焦，突然记起地精听觉不好，而自己的声音就像蚊子叫。
　　“哎呀，不好不好，我真是太蠢了。”他一边躲避自天而降的口水，一边避免自己被口水滑倒，“这样叫下去，我会不会喉咙破碎，没法吃东西，饿也饿死了。”
　　小地精后悔不迭，小恶魔也没有好多少。这只粗心的恶魔，情绪比之前更加低落。尽管他知道天正在慢慢变亮，身体也会变得暖和，但是他对取胜已经不抱希望。恶魔奶奶的故事里说过，只有不畏艰难的恶魔才能打败地精。可是这也太难了，他早已经心里冰凉如铁，就差晕了过去。
　　在距离地精家不远的地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小恶魔的口水越来越少，小地精的声音越来越低，两个为了当英雄走出家门的对手，都已经陷入了绝境。他们哼哼唧唧，嘟嘟囔囔，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种情形他们从未遇到，奶奶们的故事里也没有讲过——故事里都说，只要坚持、勇敢、无畏，就能最终取得胜利，可是都没有说过，已经饿得无力站起来，怎么打败对方。
　　月亮落下，太阳升起，露水咕噜噜滚下叶子。小地精饿得肚子疼，他知道叫家人救自己的梦想已经破灭，他猜想，他们这时候早已经吃过早饭，开始睡回笼觉了。看样子他们根本就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失踪，也许接下来的十多天，只要家里还有粮食，他们都会这样睡下去。
　　树的影子和房子的影子在地上慢慢转动，已经从北面转到了西面，地面上的潮气消失，开始发烫。这让小恶魔更加不舒服，一边随着太阳慢慢转脑袋，一边在心里放弃了希望。一旦地精爸爸出门上班，我就完了。他这样想着，根本没有想到，地精爸爸一周才上一次班，现在根本没有到时间。
　　时间还在慢慢消失，影子在地面变短，然后又变长。小地精不说话，小恶魔偶尔吐一下口水，也吐不出什么了。他们沮丧极了，难受极了，后悔极了。
　　“唉，故事都是骗小地精的。”小地精想，“其实地精一点儿都不聪明”。
　　“唉，故事都是骗小恶魔的。”小恶魔也在自言自语，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足够小地精听得清清楚楚，“其实恶魔一点儿都不凶猛。”。
　　“要不……”小地精和小恶魔都在想，“我们都放弃吧。”
　　这就是喜欢听故事的小孩的下场。小地精和小恶魔主意已定，可是都不想开口，因为他们嗓子里就像起了火，什么也说不出来。况且，故事里的小地精和小恶魔从来不会和解，所以谁也不敢提出这个可怕的问题——回到家里，讲都不敢讲这个细节，太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