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师采药归

　　听见熟悉的声音，颜真一骨碌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大门前，把门打开。
　　瞬间冷风汹涌袭面而来，一道削瘦的人影紧随着闪进屋子，他一把将结了层薄霜的棉衣脱下，扔在了地上。
　　“快，快去拿件干衣服给我。”
　　此刻浑身打着寒颤的人影正是药铺老板，他一身儒袍，身材瘦长，浓厚的眉毛与嘴角的八字胡须也结满一层冰霜，足可见屋外头的寒冷。
　　从凳子上站起上下打量着中年男人，江玉泽心里诧异，一般修行者修行达到一定境界，便会纤尘不染，寒暑不清，正所谓达者为师，然而未来的师父却比不上自己，这又算什么？
　　莫非是故意藏拙？
　　接过颜真提前准备好的棉衣，中年男人简单披在肩上，然后脱下鞋子赤脚站在地上，打算用这种方式把脚掌晾干。
　　颜真一边拾起湿衣，一边不紧不慢地将今日见闻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中年男人用狭长的眼睛随意扫了眼江玉泽，眼中赤光一闪而逝，并未说话。
　　江玉泽一惊，连忙拱手行礼说道：“晚辈江玉泽，见过颜师。”
　　石听玄说过关于中年男人的些许故事，起初他并不在意，甚至内心傲气使然，他不认为区区偏远北地能有什么能人。直到刚才中年男人外露一丝气息，让他浑身紧绷，这种感觉只在自己的少数几位长辈身上感受到过。
　　用脚掌蹭了蹭地面上的木板，留下一抹水渍，颜老爹不悦地说道：“借了东西，还个徒弟，石听玄这个老东西倒挺会做买卖。”
　　江玉泽不知怎么接话，一时间气氛尴尬，颜开看了看两人，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说道：“老爹今天采药累了，明天我去，你待家里歇着就好。”
　　“吃的？”
　　“正放灶上热着，这就端来。”颜真转身向后院走去，中途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明天早晨和中午的饭菜我会提前备下，热一热就能吃。”
　　颜老爹满意点头。
　　旁边的江玉泽见机行事，将一张矮桌搬到他面前，又抱来三张凳子摆放整齐，等颜开端菜过来，三人便围着桌子坐下。
　　颜老爹夹了口油青菜，放入嘴里咀嚼，看着江玉泽含糊不清说道：“我从来不拘泥于形式，师徒之礼大可免了，不过你要想入我门下，还得经历些考验。”
　　“什么考验？”江玉泽问道。
　　颜老爹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默写完一整篇玄门洗心真解，能做到吗？
　　颜真与江玉泽两人对望了一眼，相视无言，前者早该料到，后者认为来小城或许是个错误。
　　“若是觉得容易，我还可以临时加个考验。”颜老爹见江玉泽后悔地模样，微微一笑说道：“明天早晨，你和颜真一同去采药。采药的后山上生长着一种青岩草，后山也因此被人称作青岩山，而你，则需要从山上带回一株青岩草。”
　　颜真听老爹说完，不由皱起眉头，疑惑问道：“青岩草五年前不是就在后山绝迹了？你让他怎么找？”
　　连颜真自己也未发现，从一开始的恶劣印象发展到现在的些许好感，不过两顿饭的时间，他竟然逐渐认同了这位少年公子，或许只是随口的一说，又或许是因为小城中少有能同他说话的少年人，他不介意找个能交流的伙伴。
　　颜老爹摇摇头，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株绿色小草，在江玉泽眼前晃了晃说道：“这就是青岩草。”
　　江玉泽盯着眼前的青岩草，不仅没有心生欢喜，反倒充满了担忧，觉得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株青岩草。
　　“青岩草相伴而生，这只是其中一株，另外一株还在山上。”颜真的眼睛一亮，解释说道。
　　颜老爹轻轻地点点头，再次说道：“青岩草伴生而活，也分阴阳两性，夜间采阴性青岩草能使药性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明日，你要去采摘的另一株阳性青岩草，它就在后山之中的落石涧，你可愿意去？”
　　江玉泽昂起脑袋说道：“当然。”
　　在听到“落石涧”后，颜真皱起了眉头。他之前去过此处，地势颇为险峻，山涧两边的石壁上布满了湿滑的青苔，难以攀爬，想要采到另外一株青岩草并不是件易事。不过，既然江玉泽一口答应下来，他也不好再讲消极的话。
　　颜老爹挑眉看向江玉泽，话锋一转问道：“你既姓江，又是皇室的哪位皇子？”
　　听了这番话江玉泽并不惊讶，微笑说道：“末学不才，在家排行十一。”
　　颜真颇为意外地看着身旁的少年公子，先前猜测他可能是帝都某个贵族子弟，现在看来实在小觑了，他竟是越国的十一皇子。
　　“不用惊讶看着本皇子，本皇子免你不知之罪。”江玉泽对颜真笑着说道。
　　颜真很无奈地摊开双手，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
　　说实话，不论是皇子还是庶民，只要犯了他的忌讳，他都不会给好脸色。药铺乃活人救命的地方，干系着小城三千余口军民的性命，对北地这种医疗条件极差的环境来说，药铺就是百姓们的天和地，绝不容不明真实之人质疑与诋毁。
　　颜老爹饶有兴趣地望着骄傲的小皇子，提醒道：“皇子又如何，你当了我的徒弟，你就是颜真的师弟，师弟自然要听师兄的话。”
　　“师父说的是。”江玉泽拍了个不大不小的马屁。
　　颜真低声说道：“目前还不是。”
　　“迟早的事。”
　　“希望如此。”
　　“哼，颜真师兄在妒忌师弟我的优秀吗？”
　　“……荒谬。”
　　“……”
　　颜老爹轻捏额头，伸手打断两人的争论，对着颜真感慨道：“在北地待了十几年，你不曾接触过其他修行者，也一直由于资质受限而无法修行，然而这片天地虽是普通人与修行者的世界，普通人占据绝大多数，修行者只有那一小撮，但两者掌握的权利完全与数量颠倒。不入修行，不知修行之艰难。”
　　他将一支筷子递给颜真，另一支递给江玉泽，似笑非笑说道：“大师兄与小师弟，其实和一双筷子没什么区别。”
　　江玉泽不吃这套，但还是装作恍然大悟，由衷赞叹道：“师父教诲，徒弟一定牢记。”
　　颜真却低下了头，嘴角忍不住抽动。他很清楚，筷子是一对，可终究是用来夹菜的，至于夹菜给谁，还得看眼前执筷人的意思。
　　老爹……还是那个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