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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垂，皎月东升，楚国章华宫无禄阁内，楚皇姬若曜手里捧着一册书卷，却神思恍惚，面上略现忧色，良久方才长长叹息一声。
侍立一旁的中常侍桂太平躬身问道：“陛下若是倦了，不妨早日回寝宫休息。虽说国事为重，但陛下也要保重龙体呀！”
姬若曜陡然回神，缓缓摇头道：“朕心实忧，此刻又怎能安眠？”
“老奴愿为陛下分忧，纵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你对朕的忠心，朕亦深知。只是这次你也帮不了什么忙。朕所忧者有二：一则与无丧国战事胶着，迄今已半月有余，粮草只怕难以为继，但此时在国内加增赋税的话，宁心教必然会借此惑乱人心，趁机作乱，国内如若局势动荡，朕何来能臣干将前去镇压？彼时，社稷必然危矣。其二，云儿入大宁公国为质，欲借兵五万以抗无丧国，十数日来竟毫无消息，不知有何变故——一念于此，朕更是寝食难安。”
桂太平略思索了一番，回道：“陛下勿忧，南水守军粮草虽不丰盈，但陛下几日前已诏令司农刘步丞清点国库余粮，有五千石军粮已在押运途中，不日便可抵达南水郡，足够守军支应半月有余。反思无丧军粮草更成问题，纵使他们能从燕国征粮，却还要翻越百里邙山，其中艰难，可想而知。再者，太子殿下那边久无讯息，老奴几天前已派密使前往查探，相信不日间必有回报。”
姬若曜闻言，心下略觉宽慰，回视书卷，却看到一行字：夫所谓明君，销祸于未萌。
他暗叹一声，心道：昔日朕初登大宝时，雄心壮志，立誓要成为一代英主。可如今大楚却内忧外患，祸乱丛生，实是朕不够贤明啊！
姬若曜恍惚间回忆起父皇临终前，在病榻上拉着自己的手说的那番话：“曜儿，你宽仁重孝，却易感情用事，若大楚往后是太平盛世，你当能成为一代仁君，但若遭逢乱世，只怕，只怕……”
父皇的语意未尽，当时的姬若曜已是一身冷汗，只怕怎么样，会成亡国之君？！
姬考烈又道：“日后楚国若真有劫难，汝弟若旻坚毅聪慧、英武果敢，或能挽狂澜于既倒，救大厦于将倾。吾儿定要切记。”
姬若曜确实记住了姬考烈的临终之语，父皇一驾崩，他便将“坚毅聪慧”的姬若旻远远封至了偏远闭塞的平西郡。
姬若旻五年后郁郁而终，姬若曜那时颇有些后悔自责，但又暗暗感到庆幸。只是没想到，真有一天到此地步，能“挽狂澜、救大厦”的姬若旻却早已不在人世。
“若旻……”姬若曜沉吟道。
桂太平道：“曹王薨殂已有十三年了。陛下怎么又念起了他？”
姬若曜放下手中书卷，叹了一声，道：“没什么。太平，你先后侍奉先皇与朕，你觉得朕与先皇相比如何？”
桂太平怔了怔，答道：“先皇为政谨细持重，陛下则仁心德治，均是圣明之主。”
姬若曜苦笑道：“太平，你是真会说话。朕却觉得，治国理政，朕与父皇相差甚远。父皇在日，边境安宁，国内清平，又怎会如此时这般内外交困？”
桂太平摇头道：“陛下不该妄自菲薄，老奴此言虽对先皇不敬，但还是要说：陛下治国青出于蓝。此时困境，只是时势不同而已。先皇在位时，大宁公国教主老朽昏庸，治下混乱，燕国国君燕昭南被段无痛所伤，野心顿挫，无丧国更是为了争夺储位，内乱不休，无暇他顾，因此对大楚都形成不了威胁。可如今，新垣问月、叶怜生均是不世出的雄主，加之两国人才鼎盛，吾国却人才凋零，又夹在两国之间。因此，老奴认为，目前大楚情势危急，并不是陛下之咎。”
“人才凋敝？朕朝堂上确实没有可用之人了，丞相商彦君年事已高，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继任人选；太尉孙廷礼懒政怠政，做事只盼无过，不求有功；御史大夫卓坚颇有才名，但刻薄任性，殊不服众。此三公尚且如此，更遑论余下众臣了！朕只悔，悔当初一时冲动，逼杀天都侯，若严琛尚在，朕当不至于今日如此困窘。”
桂太平默然不语，君臣二人，静默良久，只闻殿外的小黄门喊了声：“光禄卿段子羽求见！”
没等姬若曜宣召，段子羽已连滚带爬地冲入无禄阁，神色惶然，语带哭腔：“启禀陛下，太子殿下于宁公国薨逝！”
姬若曜豁然而起，嘴唇微张，喉结颤动，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桂太平也脸露惊色，忙问道：“消息确实否？”
段子羽伏地哭道：“确实无误。五日前，宁公国斗武场，太子殿下被逼迫下场与无丧国段家长孙段珪决斗，太子被段家小贼所弑。随行太常卿顾敏先亦当场殉国！”
姬若曜闻言，眼前一黑，跌坐到椅上，全身瘫软，神色怆然，喃喃道：“叶怜生好歹毒的心肠！无丧国本已犯吾边境，他却生怕我们两家打得不够狠，使出这般‘驱虎吞狼’之计，只可怜了冰儿……”
桂太平、段子羽均跪地道：“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良久，姬若曜坐直身体，神色冷厉，切齿道：“冰儿，朕定会为你复仇，不惜任何代价！”
桂太平与段子羽伏地对视，却不敢作声，忽听得殿外一阵脚步声骤然响起，小黄门不及通报，太尉孙廷礼、御史大夫卓坚等人已惶急奔入殿中，伏地便拜。
卓坚道：“陛下，接边关急报，武威将军王霖殉国，天水城三万精兵群龙无首，被围困城内。天水城与京都间隔着七郡，但均无甚战力，无丧军只怕旬日间便要濒临上京城！请陛下速速召集各郡城兵马入京勤王。”
姬若曜木然坐于椅上，却是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出声道：“知道了，容朕思之。众卿且先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