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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怎么可能呢？”
金先生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阵，却摇摇头。
“但是你肯定做不到。”他说。
“少小瞧人了。”我不服气，“你可以的话我为什么不行？”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的。”金先生凝视着我的双眼。那双眼睛似乎有一种魔力，仿佛一枚燃烧着的蜡烛，烛泪缓缓滑下。“你缺少一种力量。一种摧毁的力量。”
“摧毁的力量？”
“人从黑暗中来，黑暗代表着新生。”金先生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悉数从鼻腔内呼出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昏黄的光，夜空中漫天星辰像是舞台上的布景。他惬意地闭上眼睛叹息，“而新生意味着摧毁的开始，于是人最终又会回到黑暗中去。”
我确实很讨厌他这种故作高深的样子。“所以你是怎么用摧毁的力量找到了种子？”
“你觉得上面的人为什么要搞角斗赛这种东西？”他反问我。
“无非是给他们看的一场好戏罢了。”我一直对于这项盛大的残暴活动没什么好感。“人不都愿意看热闹吗？他们给我们画了一张大饼，但这饼只能给一个人。然后他们就坐在观众席里欣赏我们为了这张饼争抢厮杀。”
“没准吧。”他摊摊手，露出一种怜悯的表情。“那你有没有想过，种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要是知道的话早就不在这了。”我笑，“不过我猜，可能是以前的某种植物种子？”
金先生歪头瞧着我。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口未开化的猪。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点提示。”
他最后嘬了一口那颗抽到头的烟，然后让它从指尖就那样自由落下。烟头落在青砖上，依然没有熄灭的点点火星飞溅出去，引燃了砖缝间细小的三叶草。一株接着一株，那细小的火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那些迷你植物之间传递着，像是在太空中俯瞰长城上连绵的狼烟与烽火。火星向远处飞快地蔓延开来，一时间广场之上四处充盈着微弱的星点火苗。
“看着。”金先生笑了笑。
他把手塞进了自己的左侧胸膛，似乎是在里面摸索着什么东西。他的眉头紧紧地纠结在一起，眼睛和嘴角却依然维持着扭曲的弧度，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最后他咬牙低吼着用力一扯，居然从里面扯出来了一本沾满了血的书，新鲜的血还沿着书角滴在地面上。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用力地将书紧紧捂在胸口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你还好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搭上他的肩膀。
“嘿，嘿。没事，慢慢来。”他低着头挤出几个字。停了半晌，他把那书从怀里拿出来，让那些细小的火苗引燃书封。借着火光，我看见那书的封面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用铅笔写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字——“金钟诚”。
金先生慢慢地让火舌爬满那本书，然后把它随手丢弃在那些火苗之上。他凝视着那燃烧的书，目不错珠。
“我从小就想当一个作家。”他喃喃地说。
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吹的我几乎睁不开眼睛。那书猛然被风掀开了，里面燃烧的纸张疯狂地飞舞起来，借着风飞到周围的行道树上。树被引燃了，火像蛇一样沿着树梢一直爬到树干和裸露在外面的树根上。一棵接着一棵。最后连成一片火海，耀眼得如同白昼一般。
金先生索性坐在地上，面前摊着那本还在不断向外飞着书页的书。他把那本还在燃烧的书捧起来，在火舌之中翻动寻找。他的手也被点燃了，可他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样。
我感到有些不对劲。尽管身为治疗师的我关闭了触感设置，但金先生的设备是感官效果全开的。
“金先生？”我试探着呼唤那个坐在地上的男人。他毫无反应，只是不断地翻找，翻找。他的右手已经碳化了，火焰中依稀可以看到它变形扭曲的形状。火逐渐蔓延到了他的胳膊上，并且引燃了他的衣服。
他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在哪里，在哪里……”
“金先生！”我冲上前去对着他大叫，伸手把那本书抢走。
“找到了！”他猛然大喊，翻到一页纸，那纸上有几个清晰的鞋印。他用尚完好的左手伸进书里，又向外一拉，居然拉出了一只穿着鞋的小脚。他继续向外拉着，逐渐拉出来一个倒吊着的东西。
那是一具已经碳化的小孩尸体。他穿着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看到了吗？”金先生抓着那孩子的脚脖子，转过头来咧开嘴笑了。那瞬间我突然感受到一种不知名的恐惧，就像是兔子和藏在草丛深处的狼对上了眼神，本能地想要逃开。金先生扔下那书，一步步向我走来。他拎着那孩子的尸体，就像是猎人拎着一只剥了皮的野兔一样轻松随意。我不自主地开始战栗起来，寒毛直竖，却挪不动脚步，也无法转动身体，眼看着笑得如春风般和煦的男人拎着那个倒掉的孩子离我越来越近。火苗慢慢吞吐着他们两个的身影，金先生却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周围地面上的燃烧着的细小植物也逐渐越来越大，火焰愈发热烈，而我却在慢慢地缩小下去。
“不要怕，我是在帮你。”金先生的影子也分裂成了无数个，在火光之中肆意地舞蹈着，嘶吼着，惨叫着，旋转着。
“不要……”细若游丝的声音从我僵硬的唇中挤出来。
“不要惧怕黑暗。黑暗比光明更加动人。”金先生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他把那孩子举到我眼前。他，或者她的脸几乎贴在了我的脸上，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对焦黑的眼球，居然还在缓缓地转动。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一样，眼球裂开了金色的缝隙，从里面漏出无法掩盖的刺眼的光来。我被那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只能流下灼痛的泪。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找到她。”一个稚嫩的男孩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似魔鬼般低语。
我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莫愁！莫愁！”小黑的叫喊撕破了黑暗。
我从黑暗之中猛然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熟悉而刺眼的白色天花板，还有我的助手萨宾娜的脸。见我醒来，萨宾娜终于舒展开了眉头。
“真是倒霉，我还以为我终于能坐上治疗师的位子了呢。”
“真是抱歉啊，还是下次吧。”我有气无力地笑笑。
“总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再有下次干脆让你死在里面算了。”萨宾娜抱怨着，端着我的保温杯要去给我接热水。开门的一瞬间，突然探进来一个金色的小脑袋。
“你醒了吗？”
我不由自主地对着这个陌生的小孩点点头。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后像是小泥鳅一样从门缝里边钻进来，飞一般地坐到我床边的转椅上，翘着脚瞧着我嘻嘻笑。
我正发愣，又有一个穿着黑色的冲锋衣的中年男人推门走进来。他向我微微点头致意，“韩小姐。”
“你好。请问你是？”
“他是把你从梦境里拉出来的人啦。”小女孩快言快语。她摸摸我的头发，“哇长这么长了。”
“什么？”我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的那个患者梦境失控了，现在已经陷入昏迷。”男人说，“抱歉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关闭了你的信息接收系统，但是不这样做的话你就只能被困在那里了。”
我这才意识到，到目前为止，芯片没有接受到任何的外界思维，小黑也一直没有说话，按理说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发现我的失常才对。断连为我带来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实在是非常感谢你，先生。”我拱了拱手，“可你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摇头。“我不能告诉你，这涉及到一些机密。不过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失眠？”
“确实是这样。”我揉了揉太阳穴。
“失眠有的时候也会导致正常脑活动和视觉突然中断。”男人说，“更何况你从事的又是高危职业。我想你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我扯出一个笑容，“最近正赶上这个时间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熬过去就好了。”
这时候萨宾娜推门进来，没好气地把我的保温杯往我怀里一塞，“休息室只有温水了，将就一下吧。”
“麻烦你了。金先生现在如何？”我接过杯子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
萨宾娜的眉头又拧成了一个疙瘩，她那本就粗重的眉毛简直像是连成了一片。“已经送去中心医院了，深度昏迷。金太太也跟着去了。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我叹了口气。金先生的精神波动比前两次要更为剧烈，那场火灾和那孩子的尸体似乎映射出，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将他向着深渊拖拽下去。而他一直都在笑。他为什么笑？而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个孩子最后说的话，似乎是在对我说的。它想让我找到什么？找到种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