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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来的很准时，慢悠悠地停下，车门正好就在我面前。我缩缩脖子，往旁边闪了闪，省得那些通宵狂欢的后波西米亚人撞在我身上，他们眼睛永远长在屁股上，你万一惹到他们了的话，他们就会借机围上来跟你闹个没完。
车门开了，不出所料涌出来一群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这些人穿得破破烂烂，男人披着床单似的脏兮兮的长袍，长发像是野牦牛一样粗硬杂乱；女人把头发绑成羊角状，身上的布料少得可怜。他们的衣服上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奇怪玩意：穿孔的老硬币串，漆成五颜六色的齿轮，水晶或者钻石挂坠。
下了好一阵子这群人才走完，而车厢里遗留的冲天酒气让我差点休克。我扑过去把车窗打开，贪婪地呼吸着外面污浊的空气，才算没被活活憋死。要不是下一趟列车半个小时之后才来，我宁愿死也不上这趟车。
但这时我又在银行的门口看到了那个猎手，他面前站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不到12岁的样子，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一件黑色紧身t恤和高腰牛仔裤，勾勒出这个年龄少女该有的美好曲线。
两人不知道在交谈些什么。猎手伸手给她指了一个方向，女孩半鞠了一躬刚想走，却被那猎手一把拽住。他扯过小女孩，凑到她脖颈处，像是狗一样贪婪地深深嗅闻了几下。女孩愣了一下，开始挣扎起来。可那猎手又高又壮，身高近乎是她的两倍，直接把她扛起来夹在腋窝下就把她向旁边的巷子里边拖。
女孩尖叫，拼命呼救。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竟无一站出来制止那恶棍。我急了，却无奈列车已经开动，只得一边大声冲着那边叫喊，一边让还没断线的小黑赶快派人过去。那个叫利维的猎手转过头来瞧了我一眼，轻蔑地笑了笑，还把女孩换成扛在肩上，示威一般目送着我的列车离开。
“他妈的！”我破口大骂，转身急跑去驾驶室敲门，让驾驶员赶快停下来。没想到驾驶员听我说了缘由之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我回去坐好，“车怎么能为这种小事停下来？”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
“你是外地人吗？柏林区就是这样，一天到晚不知道多少起这样的事，难道都要我停车吗？”驾驶员隔着玻璃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要是真想管闲事，就报个警！”
我就不该寄希望于这里的人，他妈的。我不再废话，转身打开门口的警报器防护罩，用力捶上去，顿时整辆车厢里都回荡起刺耳的警报声。电车一个急刹，我没来得及抓住什么，随着惯性重重地摔倒在旁边一个人的身上，咖啡也洒了他一身。
“神经病吧！”驾驶室的门被打开，驾驶员气急败坏地跑出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多事的死女人，多管闲事上车干嘛！”
“抱歉抱歉，您没事吧？”我忙给我身下边的那个老人道歉，不禁愣了一下。他半张脸都已经换成了青铁皮，包括一只伸缩假眼，看着像是一个可笑的混血小丑，只有那头灰白的头发还标志着他身为人类本来的年龄。他干净的白衬衣和毛呢背带裤已经被染成了咖啡的颜色，还冒着热气。
“没事，”可老人竟然一点也没生气，还笑了笑，伸手把我扶起来，“快去吧，姑娘。不用管我。”
我抱歉地点点头。车门随着急刹已经自动开了，我看了一眼叉着腰依然喋喋不休的驾驶员，半个字都懒得跟他说，转身下车就向着马路对面跑去，可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没有猎手也没有小女孩。我来晚了一步。
“你们快调监控看看，那混蛋往哪去了？”我对着空气吼道。
耳机里边传来小黑无奈的声音，“他带着那女孩往旁边巷子里跑了，巷子里没人也没电子眼，已经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拳捶在银行的水泥墙上。
“这也是常事，”小黑安慰我，“命不好而已，你别太放在心上。”
“你还不如不说话。”我没好气地说。
上班肯定迟到了。今天九点刚好有一对夫妻的预约，看来是赶不上了。我烦躁地抓抓头发，掏出手机给他们打电话道歉，问他们推后半个小时方不方便。他们人倒是不错，说没问题，我才放下心来。
刚才那列电车已经开走了，甚至没等到检修员来。我想那列车员估计不知要在背后说我什么。这些公职人员总是脾气大的像是人人欠他们一百万一样，整天拉着一张臭脸。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拿着那点可怜的死工资，每天都干着机器人也能干的事，最讨厌的就是程序出错。
就是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女孩最后的命运如何，那些亡命之徒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等我好不容易折腾到诊所的时候，那对夫妻已经坐在大厅里了。
我忙迎上去，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抱歉让两位久等了，请随我来。”
“没关系，韩小姐。”那男人站起来，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的笑容，红光满面，“今天我很高兴，所以这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事情。”
“今天有什么好事吗，金先生？”
“当然有。”金先生的嘴快要咧到耳朵根去了，得意地说，“我已经找到了种子，今年就可以去参加角斗赛了。”
我看了看金太太，她悄悄地摇了摇头。我心领神会，带他们进了咨询室，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金先生是三周前开始来咨询的，每周一次，后两次由他太太陪着来，而第一次还有小黑同事，理由是他在超市偷鞋子。被发现了之后还坐在地上耍无赖，硬说是超市把他的东西偷走了，还抓花了女营业员的脸。营业员说他当时从另一个区一路晃悠过来，怀里揣着一只黑色的运动鞋，像是揣着什么宝贝。营业员看他举止奇怪，上前询问，没成想被他上去就给了营业员一爪子，嘴里还发出尖叫，“强盗！你们都是强盗！”
警察送他到诊所来的时候，金先生正好发作，歇斯底里地对着警察破口大骂。
“你们就是想杀了我，然后把我的种子拿走对不对？我告诉你，他妈的不可能，老子种子没有，要命一条！你们这些强盗，杀了我吧，杀了我！”金先生双眼通红地扑上去拽着为首的一个警察的衣领，护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按住，还被他踢了好几脚，在蓝色制服上留下几个清晰的鞋印子。
“今天状态很不错啊，金先生，”我笑眯眯地对着这个瘦弱的男人说，“这一周都做了什么？”
“写文章啊，每天都写文章，还要接待粉丝。”金先生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天天都有人来打扰我，我又不能拒绝热情的粉丝，所以常常没法专心写作。编辑也每天都催啊催，我快被他逼疯了。”
我和金太太又对视了一眼。金先生其实半年之前就没有工作了。他本来是净水局的员工，结果前一阵子裁员正好把他裁掉，他一怒之下干脆写了一篇文章揭露净水局下面的渔场造假，把净化不达标的海水直接引入到渔场的池子里，造成大面积的海鱼和贝类体内铅含量和铬含量超标，然后还继续把这些东西往市场上运。
而医院里最近因为铅中毒而前来求医的儿童数量也迅速增多，早就已经引起了健康局的警惕，恰好金先生发了这么一篇文章，事一下子就被引爆了。那篇文章在社交网络上发表之后引起了柏林区的民愤，还有几个净水局的主要负责人半夜在家里被暗杀，局势一下子变得很紧张。渔场员工因为害怕被报复，忙不迭地辞职跑路，导致渔场几乎停摆，鱼市也跟着停业了。民众聚集在净水局门口举着横幅抗议，要求给个说法，还特意把金先生请过去在净水局前面的广场上连着做了好多场演讲。
金先生名气一下子就起来了，还接到了不少节目的邀请，甚至还有广告代言。起先金先生每天忙的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团团转，收入也水涨船高，走到哪都有人认识他，他们还恭恭敬敬地喊他“金斗士”。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有一天夜里金先生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金太太说，“我要到上面去。”
之后他就开始动身踏上了寻找种子的旅程。可是种子到底应该到哪里去找，没人知道答案，上一届角斗赛之前的幸运儿早就已经消失在决斗场的能源炉里了，而且这些被幸运女神眷顾的人如果足够聪明，就绝对不会对外宣称自己找到了种子，否则通常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不仅仅是来自于猎人，还有可能是你每天都会打招呼的邻居，甚至你的枕边人。。
金先生就这样专心找了三个月，去了所有他想到的地方，依然一无所获。而在这段时间里净水局也大换血，无数挤破头想进去的人早就虎视眈眈，趁着这个机会一拥而上。新负责人很快整顿好了一切，渔场和鱼市也恢复了正常秩序。疲惫的金先生终于放弃无谓的寻找，并且重新打算继续写作和演讲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社交网络所遗忘，大家用看着过气明星的眼神看着他，节目组撤了，广告商也不再抛来橄榄枝。剩下的也就只有别人见到他的时候客气地称呼一句“金斗士”。
一切犹如过眼云烟，大浪翻滚过去之后依然是一片平静海面。破败的城市依然是破败的城市，柏林区依然是那个柏林区，只有金先生不再是金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