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叫不响山谷

　　叫不响山谷。
　　叫不响，于是心心念念，一念便是三千大千。
　　是念念不忘，还是一念不生？
　　没有谁知道。
　　叫不响山谷有两个悬崖，一个叫前念，一个叫后念。
　　六祖说，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
　　前念崖当成一切相，后念崖则离一切相。
　　成一切，离一切。
　　前后之间，是花开一度。
　　花若梦站在前念崖上，冷峻孤傲。
　　风几何站在后念崖上，巧笑倩兮。
　　两人相对，一红一白。
　　“你不必那么急！”风几何冲花若梦扮了个鬼脸。
　　“我知道你会来。”花若梦冷哼一声。
　　“我怎么会去毁掉他的肉身呢，他那么好看。”
　　“这么说，你早就来了。”
　　“你们五人联手，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居然把他们四人都叫走了，难不成你因为没有完成任务，准备受死吗？”
　　“风几何，你为了破坏我的任务，不惜让人间的苏浮生死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花若梦以一种复杂的心情和眼神看着风几何，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或许因为你不是好人。不是好人，便会无所不用其极。你永远想不到她能无下限到什么程度，所以，我不得不防。”
　　“这么说，你是好人咯？”风几何笑嘻嘻地，歪着头，冲花若梦吐了吐舌头，“你知道好人是什么样的吗？好人总想着要留后路，坏人往往不留后路，无路可退，才能一往无前。”
　　“废话少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花若梦娇呵一声，拔地而起。
　　话到人到。
　　花凋零的时候，会说谢谢，谢谢曾经开过。
　　春去春会来。
　　花谢花会开。
　　再来的春天，再开的花儿，还是曾经吗？
　　曾经，难得。
　　当下，难留。
　　未来，可期。
　　风几何看着花若梦向她迫来，依旧笑嘻嘻，一动不动。
　　红色的山茶花开了。
　　白色的山茶花谢了。
　　花开对花谢，没有比这更动情的了。
　　花若梦和风几何各自幻化成一朵山茶花。
　　一红一白，两朵山茶花在叫不响山谷前念崖与后念崖之间，你来我往，忽上忽下，有时候碰撞在一起，有时候又彼此远离。
　　白色山茶花有六片花瓣，六根花蕊。花瓣散开，花蕊突出，旋转，绕着红色山茶花。
　　红色山茶花也有六片花瓣，六根花蕊。在白色山茶花的缠绕下，花瓣却只是打开，片片翩跹，花蕊很温柔，似小荷才露尖尖角。
　　白色山茶的六片花瓣六根花蕊，冲进了红色山茶花的花瓣里。
　　红山茶花，蓝光闪耀，花瓣闭合。
　　清脆一声。
　　漫天花瓣，纷纷扬扬。
　　苏浮生躺在无根之林，意识渐弱。
　　梦，可以梦中梦。
　　死，也可以死了再死。
　　“已经死了的人，再死一次，会发生什么？”苏浮生微弱的意识胡思乱想着。
　　他看到了两朵山茶花。
　　一红一白。
　　红山茶，白山茶。
　　两朵花，在打架。
　　“花怎么会打架呢？”他笑了笑，整个人越来越黑，漆黑，比蜚的黑雾还要黑。
　　“花，要好好的开，尽情的香，为什么要打架呢？”
　　“如果有一天，我告诉别人，我曾经见到两朵花在打架，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呢？
　　是花开。
　　是花落。
　　“一念不生！”花若梦红裙飞舞。
　　“便是一念！”风几何白衣翩跹。
　　风几何没有去躲花若梦的那一招“一念不生”，她只是呢喃着：“便是一念。”花若梦一掌拍在她的肩膀，风几何笑着，朝着后念崖下坠落。
　　花若梦疾退，勉强落在了前念崖上，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花开，花落。
　　苏浮生于朦胧中，看到风几何带着微笑，向着深渊坠落。
　　不知是梦非梦。
　　“我叫月照花，你醒了！”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月照花是唯一没有收全脚印，却被孟婆林似霰藏进无根之林的人。
　　苏浮生看了一眼自己，黑漆漆犹如木炭。
　　“我看见两朵花在打架。”
　　“花怎么会打架呢？”月照花托着腮，关切地看着苏浮生，“你中了很厉害很厉害的毒。”
　　“我没死？”
　　“暂时死不了。”
　　“可是我已经死了。”
　　“在这里你还没死。”
　　“你是谁？”
　　“月照花。”
　　月照花，无根之林里的孤魂野鬼。长发，长裙，长长的忧愁。
　　“你看起来很悲伤。”
　　“我担心你。”
　　“我是死过的人了，何惧再死，你我素不相识，为何担心？”
　　“你要死了，我便永恒地没希望了。”
　　生我之前谁是我？
　　死我之后我是谁？
　　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终极区别是什么？
　　活着的人们永远无法知晓人死去后是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存在一个独特的所在？假如存在，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样子？
　　叫不响山谷，一念万千。
　　生死之间，有一座山谷，便是这叫不响山谷。
　　叫不响山谷间，横七竖八密布着巨大椿树，那些椿树，全是黑色、干枯、没有生机。一只巨大的乌鸦掠过树梢，发出犀利的鸣叫。
　　越过这些椿树，是错落有致的巨石阵，巨石阵中间矗立着一座七层的塔，由黑色巨石垒成，巨石缝隙之间弥漫着黑烟。塔的门前是椿树砌成的阶梯，阶梯前方，站着两具骷髅，各自伸出双手，托举起一块石碑，碑上写着：“浮屠塔”三个红色大字。
　　乌鸦落在塔前，塔门徐徐打开，一位带着黑色面具，穿着黑色长袍的人走了出来，乌鸦见到他，匍匐在地。
　　“禀报浮屠上人，您要的消息，我带回来了。”
　　“很好！”浮屠上人拍了拍乌鸦的脑袋，从它嘴里取下一个竹筒，抽出了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一句话：“苏浮生已死！”。
　　浮屠上人人拍了拍手。
　　四个一样穿着的黑衣人从塔里飘然而至。
　　黑衣如铁，长发漆黑。
　　她们是这浮屠塔里的使者，叫浮屠使，是四位年轻的女子，分别是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不可说。号称“思议量说”。
　　不可思，穷尽智力、脑力，四人中智慧第一，亦是首领；不可议，口才一流，辩才无双，已臻大辩无言之境；不可量，须弥介子，收放自如，变化无方，以至不可量；不可说，说无可说，以至不容置喙。
　　四人的武学造诣，不在四手遮天之下，但她们比四手遮天优秀的地方在于她们的在佛学方面的修行与领悟。
　　浮屠上人将信纸重新装回了竹筒里，交给乌鸦，乌鸦腾空而起，飞到了第七层浮屠，浮屠上人看了一眼四人，淡淡说道：“人间的苏浮生死了，接下来你们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知道。”
　　“去吧，把他的肉体带回来。”
　　“是。”
　　思议量说疾驰而去，穿过重重枯萎的大椿。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三万二千年一枯荣。
　　“大椿枯萎，想要再绿，必须有适当的时机方可。”。
　　浮屠上人抚摸着一颗枯萎的大椿，叹了口气。
　　“六万四千年了，十方无量世界都在等你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