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绿火

　　由鱼肠郡出发继续望北而行，十日千里后，就到了拉文美尔森林的中部。国道在这里分成两条，继续往北而去，是去往矮人之国赛拉博，而如果调转方向向南，可以到达泗水之都。
　　三个都市的住民互相来往，在这里交汇。这里是巨久郡，小郡为数不多的房屋中，却有超过半数都是酒馆。它还有一个更受人喜欢的别名----酒馆镇。
　　酒馆镇离阿尔提尼斯千余里，不算太远。阿尔小时候跟随爷爷前往赛拉博时每次都会在这里停留片刻。每次都是进入一家名为‘沙玥’的小酒馆，而每次爷爷都会点上一杯名为‘绿火’的果实酒，然后给自己点一杯羊奶。
　　将‘沙玥’的铜门推开，顺着门缝跑进一道阳光。酒馆的老板，一个壮硕的四十岁上下的拉威尔女人，或是一座小山一样杵在吧台，或是用扫帚清扫地上散落的坚果壳，或是端着酒盘。但这时一定会刚踏入这个酒馆的你露出一个极为真诚的笑容，像是一位母亲打开门，看见了在外顽皮一天终于回家的儿子一样的笑容。受人爱戴的女老板，再加上几乎可以称作是名酒的‘绿火’，十几年来这家酒馆的人气居高不下。
　　“一杯羊奶，埃芙。”阿尔敲了敲桌面，笑着对看着有些惊喜的女老板说道：“一杯热羊奶。”
　　女老板端上来一杯新鲜的羊奶，巨大的手掌覆上阿尔的头发摸了摸，仔细地端详着阿尔的脸，半晌后才叹气道：“如果你再不来，我该把羊奶从酒单上去掉了，除了你也不会有人点。”
　　埃芙看了看三朝和琴仆，又问：“那人可曾说过何时会回来？”
　　阿尔摇了摇头，回答道：“只说了要很久很久......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埃芙。我担心他再也回不来了。”
　　埃芙微皱的眼角抖动了一下，借着舒展开来，笑道：“安心，我无法想象这世界上有哪里他去不了，又有哪里他回不去。”
　　阿尔颔首道：“希望如此。”
　　两米高的女老板离去后，一直有些拘谨的三朝才稍稍放松下来，他也点了一杯远近驰名的‘绿火’。
　　倒入口中时，充满赛拉博风味的浓郁泥煤味漫入鼻腔，涌进喉管，但同时掺杂着清新的甜柑橘香和海风味，不让人人觉得难入口。美酒入喉，嘴里的味道消失后，却又有一团微弱却悠长的果香留在口腔中，如同一团闪动的火苗。
　　好一个绿火，三朝眼睛一亮。
　　‘沙玥’的窗户开得较小，即便是白天也十分昏暗。八爪顶灯的淡黄灯光与桌上象油灯的银色亮光交相辉映，让这个小酒馆整体显现出一种稍稍有些颓废又让人心情有些躁动的气氛。
　　身着真银盔甲的士兵，被游侠与商人们簇拥着，唾沫横飞地讲述十日前那场大战中自己的见闻。孤高的骑士靠着窗，将配剑放在身边的椅子上，手握银盏微簇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紧要的事。阴影里的一张小圆桌上，阿尔喝着羊奶，三朝喝着绿火，琴仆低着身子在打磨匕首。
　　那日的事情，已经从途中同行的旅人口中得知了七七八八。魔神入阿尔提尼斯，战圣殿骑士，战新王，斩一骑士后离去。次日，半人马星座的利剑降落人间，在阿尔提尼斯王国，赛拉博王国，奥山宫殿，以及白银平原等等数十处，带着星刻守护者的威势展现了它的力量。那是人们时隔百年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星刻守护者的力量，以及重新想起一个事实----在列高尔王逝去的今天，这片土地与星空，完完整整地属于星刻大人。
　　今日又听了一遍，还是从一个近距离观看了几乎整场战斗的人口中，三人心下各自都有些属于自己的感受。三朝自小尊敬为阿尔提尼斯征战，将魔灵赶到大陆另一侧的星刻大人，于是听见有人发表怀疑星刻大人的言论时，一时间怒火难捺，拍桌就对那人一顿臭骂。
　　埃芙小山般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酒桌前，对面正要发作的那人只得又端起了酒杯，三朝也悻悻然坐了回去，对阿尔低声说道：“她可真高，像一头熊。”
　　阿尔抿了抿嘴边的羊奶，说道：“埃芙是拉威尔人，不但个子长得高，性格也很可靠。你说她像熊，别说，拉威尔人确实有‘战场的巨熊’的称号，这当然不仅限在个头上。”
　　阿尔饱含深意地看了三朝一眼。三朝缩了缩脖子，心想刚刚那句话说的这么轻她应该听不见吧。
　　埃芙又忙活了一阵，倒了一杯啤酒来到阿尔这桌坐下。她在整齐的黑色发髻小心地摸索一阵，竟然从中掏出一根卷烟来。用煤油灯直竖的火焰点燃，卷烟开始漫出淡淡的香气。埃芙吸了一口烟，往身后吐出烟雾，再挥手将烟赶散。
　　阿尔笑道：“不用这么小心，我的心脏已经没问题了。”
　　埃芙有些讶异，随后有些欣喜，按了按脖颈说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阿尔道：“这里还真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埃芙道：“没错。除了每年桌子上多些划痕，我的脸上添一些皱纹，还有什么会改变的呢。”
　　阿尔微笑：“所以会让人安心。”
　　埃芙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将烟灰小心弹落在石盘里，单手撑住脑袋斜靠在凳子上，这条凳子似乎是埃芙专用的，靠背比其他的凳子高了一大半。单单就这幅景象来看，的确像极了一只靠在巨木上小憩的巨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在没有他陪伴的情况下出行。”
　　“你没记错。”
　　“去赛拉博？”
　　“不，更远的地方，不过我会先去泗水之都。”
　　“会有危险么？”
　　阿尔稍作沉默，随后眺向窗外说道：“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按照爷爷给我准备好的道路在前行。他不再与我前行，而是为我指明...不，或许是为我开拓了一条道路。会不会有危险，我不知道，但是这条路我非走不可。”
　　埃芙点了点头，看向三朝与琴仆，眼中流露出一丝光亮：“真是两个....神奇的小家伙。”
　　三朝看了看自己，有点摸不着头脑。
　　埃芙从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边展开边说道：“五年前，他从人们的视野之中消失之前，曾经来过我这。他告诉我，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后，你会来到这里。他要我做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把这件东西交给你。”
　　从小布包里取出的是一枚的山羊头形状的胸针，暗金色的纹饰搭上红宝石，让人似乎看上一眼就难再将视线移开。阿尔接过胸针，心脏似乎有些悸动，这感觉与当初恶念化蝶时有些相像，阿尔连忙把胸针装入布包放进行囊。
　　“谢谢你埃芙。第二件事是？”
　　埃芙突然大笑起来，拍了一把阿尔的肩膀说道：“第二件事，就是要你喝一杯绿火！”
　　伙计端上一杯绿火，浑浊的墨绿酒液在灯光上晃荡，放在红色的榉木桌上，犹如一朵盛开在赤土上的绿火。
　　阿尔端起酒喝了一大口，一时间被呛得眼泪直流。埃芙看到他的窘样直发笑，阿尔干咳几声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喝完这杯就启程？”。
　　“喝完这杯就启程。”
　　一如五年前那个灰袍老者来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