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午时三刻。
　　杨十方一行具已醒来，庄客为其引路行到正堂，互相见礼后，李天星招呼众人坐下用餐。
　　童指钱向门外张望了几眼，对侧立一旁的吕安问道：“哎，哎，大胡子他们还没醒吗？”
　　吕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童指钱见此，解释道：“就是那个姓周的。”
　　李天星此时出声道：“周庄主一行巳时取了些干粮，已经下山去了。”
　　童指钱双目一睁，叫道：“什么，跑了？这伙没胆鬼……”
　　杨十方低眼沉思了一下，问道：“李庄主，周庄主可有留下口信？”
　　李天星微笑道：“这却是有的，他只道，先行一步，莫久待。”
　　杨十方默念了两遍，抱拳微微颔首，回首对众人道：“既然他们已经走了，就不要再理会了，快吃吧，午时都快过了，一会儿还要去十人庄，莫再拖到天黑登山。”
　　孙慕白拉过童指钱坐下，道：“对对，快吃饭，反正他们都已走了，莫再想了。”
　　吃过饭，带了少量干粮，李天星带着庄客将杨十方一行送出庄寨，随后由吕安带路，下了铁钩山。
　　待行的远了，已望不见吕安的身影，孙慕白出声道：“那周啸一伙先行一步，却是留下口信，似是催促我等尽快前去与其共探侠隐，此事我怎么感觉有些别扭。”
　　杨十方略一沉吟，道：“关键是这句口信，太过简单了，这莫久待指的是什么，以我们此时的状况，这可解释的太过多了，是告诫我等天星庄不如表面那么简单，还是万龙山要有大事发生，又或是他发现了什么，所以提前离开……”
　　童指钱一边嘴里嚼着东西，一边说道：“那个大胡子说出这话有什么奇怪的，我看他就是怕你师兄，所以先跑了一步，说不得他也去找个师父什么的，有了底气，再等着我们一起去万侠。”
　　孙慕白一脸无奈，道：“铜钱儿，不是刚吃完吗，这还不到一刻，你又往嘴里塞。”
　　虞筱筱一把抢过包袱，挎在肩上。
　　童指钱一撇嘴，道：“那铁蝎子不是说了吗？下山之后三两个时辰就到鸣重山了，进了庄里你们谁还吃这干粮，十人庄可是那什么十大庄之一，说不定庄上倒虎子的吃的都是肉，看不上这焦黑的粗食。”
　　说完，童指钱将手上剩下的一小块扔进嘴里，然后缓了一步，与虞筱筱并肩而行，嘴中胡乱吹着哨音，另一侧的手背后，用力的探向包袱。
　　虞筱筱竖着眉，斜眼看着他，过了几息，见童指钱仍然目视前方，却是换了一只手，悄悄的摸向包袱。
　　虞筱筱脚下一定，被童指钱的手撞在背上，还没发作，就见童指钱身形一滞，立刻道：“你这臭丫头，没长眼睛吗，走路就走路，没事停下干嘛，我这身子还没恢复，要是让你撞出……”
　　虞筱筱杏目一睁，一脚踹出，却是没有留力，将童指钱踢倒在地。
　　众人连忙拉住，童指钱捂着肚子指着虞筱筱道：“死丫头，你居然下死手，等着，你给我等着……”
　　孙慕白捂住童指钱的嘴，道：“虞姑娘，莫要生气，铜钱儿就是这个顽童性子，口中的胡话莫要太过在意。”
　　童指钱挣扎了几下，嘴被孙慕白捂着，只是发出了呜呜的几声，随后双眼一翻，脚下一软，居然瘫了下去。
　　杨十方正抓着他另一只手，随手搭了一下脉，将其松开，道：“好了，别装了，你要是一直这么胡闹，天黑前可上不了山。”
　　孙慕白松开童指钱，也道：“快起来吧，铜钱儿，还得赶路呢。”
　　童指钱撇撇嘴，站了起来。
　　一直站在一旁的罗五行提步向前走去，从两人中间走过时，开口道了一声：“活该。”
　　童指钱哼了一声，低声道：“冷面鬼。”
　　另一边虞万里只是随手拉住女儿，看了看几人，没有出声，眼中反而有些喜色。
　　见罗五行已经提步而去，众人连忙跟上。
　　林欣瑜跑到童指钱一旁，与其并行，用手指点着小嘴，说道：“铜钱儿，为什么叫铜钱儿啊，还有童……指……钱，这个名也好奇怪啊。喂喂，你是不是很喜欢被人踢啊，所以才故意惹怒阿姊啊。”
　　童指钱虎目一瞪，斥道：“你个破孩……”
　　话到一半，瞥见虞筱筱正竖着剑眉看向自己，咳了一声，目视前方，语气一转，道：“没大没小，一边玩去。”
　　林欣瑜见此琼鼻一皱，哼了一声，跑回虞筱筱身边。
　　虞筱筱牵起林欣瑜的小手，侧首看着妹妹，面色变得柔和，又带些欣慰。
　　……
　　两个时辰后，一行七人，行至鸣重山。
　　越过刻着苍劲的鸣重二字的山石，众人沿石板铺就的山道而上，童指钱对杨十方问道：“这鸣重山怎么静悄悄的，你义兄不是养蝉的吗？”
　　众人一愣，孙慕白看了看四周道：“铜钱儿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蹊跷啊，不说蝉鸣，这周围似乎除了风声，再无一丝鸟叫虫鸣。”
　　众人脸色渐渐凝重，杨十方道：“这山中恐怕生了什么变故，诸位，警觉一些。”
　　一行人缓步上山，在林间道旁开始零星的出现了一些死去的虫鸟，并且越往前走，便是越多。
　　众人止步，杨十方与罗五行深入山道两旁查探，一刻过后返回，杨十方道：“这林中无论大小具是死物，直深入林中数十丈，再远处未见尸体，却也只有缓慢爬行的虫蚁，再无旁物。”
　　罗五行道：“至于死因，我仔细查探了几具鸟尸，有一种金色的磷粉，粘在其上，若是不贴近去看，很难察觉。”
　　点点头，杨十方继续道：“看样子，好像是有人带着大片的某种毒物，沿山道而上，所经之地，万物具已。”
　　虞万里眉头紧锁，道：“可否有蝉尸或是很大的蛾尸。”
　　见两人具都道只有蝉尸，孙慕白问道：“飞蛾吗？虞庄主，你是否想到了什么？”
　　虞万里轻轻的摇了摇头，抬步继续向山上走着，道：“这情景如此恐怖，万物惊惧，如此毒物，在这万龙屈指可数，尤其是这金色磷粉，都说明其主的身份……说来，我等上山多时，却未曾中毒，那是因为，此乃万龙山中著名的两大活毒之一，只存数息，过后便消，幸甚，幸甚……”
　　童指钱急道：“老虞头，你又故弄玄虚，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人，你直说不就完了。”
　　虞万里面色凝重的道：“十人庄位列十大庄，手中却无万龙十毒，虽这山上的十人蝉也非寻常蝉种，但比起十毒来说，却是多有不足。”
　　童指钱眼皮一搭，道：“姓虞的，你能不能别废话了。”
　　虞筱筱也是轻轻拉了虞万里一下，虞万里咽了下口水，道：“先前这山路上已出现诸多死物，林中也已发现了蝉尸，我想再往前走，应当就能见到了。”
　　童指钱正要开口，却见虞万里抬手一指，道了句果然。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前方虫鸟更多，其中一处分外显眼，貂蛇鼠鸟聚集一处，其中更是分列十余只十人蝉，在那其正中，却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金红色飞蛾。
　　走的近了，虞万里指着飞蛾道：“虽未曾亲眼所见，但若不出所料，这便是摸日崖蛾王庄所独有的羽王蛾了。”
　　虞万里抬首望向十人庄的方向，沉声道：“能驾驭如此毒物的，这登山之人再无他想，只有一人，六翅蛾单光来。”
　　杨十方道：“这左右横宽近百丈，造成如此景象，这毒蛾恐怕不低于两三百只。”
　　众人面色更加凝重。
　　童指钱从腰间皮囊中抽出一支铁箸，拨弄蝉尸，道：“这便是十人蝉？十几只才能斗过一只羽王蛾，看样子还搭上了不少蛇虫貂鼠，你义兄啊，恐怕是完蛋了，幸亏我没把干粮吃完。”
　　杨十方眼皮一跳，没有搭话，转向虞万里问道：“虞庄主，这万龙山中庄寨皆由十大庄统管，这左近应当都是十人庄的管辖范围，包括你藏图山庄吧，你可知这鸣重山的现状？”
　　虞万里点点头道：“四年前，鬼儿村惨遭灭门，十去其一，黄十人携蝉母独赴万龙，得当代万龙白赤龙司空血赏识，钦点其十人庄补齐十大庄之位。但因美酒泉与鸣重山所处甚远，司空血便召集比邻几位大庄主共同商讨，将统属地界重新划分，最后来客庄朱庄主自愿将其属地交付黄十人，朱氏一门迁至美酒泉，致使其余各庄所属并无变化。”
　　童指钱拨弄了一阵，拿出锦布，包了一只十人蝉，又包了羽王蛾，塞进皮囊，抓了把树叶，单手一搓，一边擦拭铁箸，一边道：“老虞你就是废话多，十方是问你这山上的虚实，有多少蝉，够不够杀。”
　　林欣瑜看着童指钱手上的动作，一指点着小嘴，睁大眼睛，困惑的道：“铜钱儿，这样能擦干净吗？你会被毒死吧。”
　　童指钱眼角一阵抽搐，撇过头轻哼了一声，将铁箸放进皮囊。
　　只听虞万里继续道：“周遭相传，十人庄有五百十人蝉，这四年间偶有留心之人，登山时估算，大致不差。据说这十人蝉生性奇特，犹如蜂蚁，这五百之数皆出自当年那只蝉母，遂只出一巢，但近往年关皆可见蝉蜕蝉尸，似乎寿命并不绵长，所以这五百之数只是保守，这蝉虫确是蝉种，那便应会伏土，往日成虫五百，却不知伏虫几何。”
　　杨十方皱眉道：“不管几何，终是不会瞬息长成，这五百之数若想挡住羽王蛾，却是无甚希望。”
　　虞万里摇摇头道：“莫急，往昔这羽王蛾如有死亡，那蛾王庄具会收回，掷于摸日崖，以重其幼虫毒性，兼具防止他人试炼药解。”
　　不管是踢弄小蛇，逗吓小丫头反被踢了一脚，抱着小腿打滚的童指钱，摸着包袱，数着干粮数量的虞筱筱，还是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的杨十方三人，听到虞万里所言具是一愣。
　　孙慕白声音微颤了一下，道：“你是说，那六翅蛾单光来，还在这山上？”
　　见虞万里点了点头，罗五行接着问道：“那些毒蛾也还在山上？”
　　见虞万里又是微微点头，众人不自觉的看向山道上方，两息之内谁也没有发声。
　　童指钱站起身子，挪到罗五行身旁，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冷面鬼，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哈哈，哈哈。”
　　罗五行看向山上的双眼一眯，一根手指轻轻拨开童指钱的手，道：“人我不惧，但若死于如此毒物，却无甚意思，有若蝼蚁。”
　　孙慕白眼神在几人身上来回飘动，道：“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下山，或者到林子深处躲起来？”
　　杨十方眼神一动，道：“你们这话好像我九兄已经死定了吗？”
　　见三人很是自然的点了点头，杨十方嘴角抽动了一下，道：“慕白，五行，你们两个可是知道五毒王老前辈就在山上的，就不能往好了想想？”
　　童指钱一惊，道：“什么？老……毒王在山上？你们都知道？怎么没人告诉我？”
　　看着其不知所措的样子，杨十方无奈道：“前辈他在信中特意嘱托，要给铜钱儿你一个惊喜，哎，我却是没有完成。”
　　童指钱铜铃一瞪，道：“惊喜个屁，没有完成对你来说是件憾事吗？”
　　童指钱指了下三人，复又对杨十方道：“你，你，你，枉我待尔等如同一胎兄弟，好吃好喝的全都先予尔等，如有瘟病把屎把尿……”
　　话没说完，就被身侧的罗五行一肘击在腹部，弯着腰，坚持着把最后一句说完：“你们居然害我。”
　　孙慕白一脸无奈的扶助童指钱，一手搭在其背上，助其梳理气血。
　　虞筱筱偷偷的看了看几人，见无人注意，将干粮包袱重新背上，剑眉一束。
　　林欣瑜若有所感，疑惑的侧头看了姐姐一眼。
　　虞万里微微一笑道：“莫急，莫急，我观这蛇尸死去多时，恐怕已有两三日之多，此处毒蛾未被收回，说明庄中应当是有了应对之法，与六翅蛾形成僵持，黄庄主可得万龙赏识，自有其过人之处，此时十人庄应当只被围困，并无破庄之忧。”
　　听得如此，众人心中再轻一分，杨十方道：“那我们继续上山吧，我等小心一些，或可就近观察，若是寻到间隙，当可助九兄一力，尽早破了此围。”
　　众人皆应，缓步上山，神色只是略显凝重，唯有童指钱神色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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