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事起

　　堂鼓声，一记一记的堂鼓，不是一声一声敲出来的，而是一下一下直接敲击在在场之人的心头上的。伴着堂鼓声而起的还有那悠扬的曲笛声，哪怕那吹奏的女子就在你的面前，却让人感觉受到这声音是从九天之上而下的。
　　享受着方才被打断的美妙歌舞，从场中王文鼎那矜持而得意的笑容还有文殊嘴角疲惫的笑，看得出他们这单生意多半是成了。
　　七十万匹丝绸，每一匹三十两即使算上成本满打满算这趟也可以赚一千五百万两以上，这么大的收获自然应该喜悦。众人喜悦之时，外商之中一位满头金发的高壮男子站了出来，行了一个弯腰里，用自己生疏的中文说道：“请问这些女人，能否作为交易成功的礼物送与我们。我们非常喜欢她们”
　　王文鼎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收了回去，但这里真正能够做主的却不是他，王文鼎望向了文殊。
　　文殊眼中仅有的那点笑也都尽数不见了：“我华夏儿女不喜外嫁”
　　“请不要误会，我不是一个占便宜的人。我知道这么好的女人一定很贵，我愿意出一千两买下他们”金发男子似乎没有听懂以为是文殊舍不得将女子送给自己，于是提出了一个大方的提议，一千两买下她们。
　　“我天朝有的是丝绸，茶叶，瓷器但从来不卖人，你要想娶我们天朝女子都是一种荣幸，你还想当把我们的女子当奴隶一样买卖是不是太过于异想天开了”文殊冷冷说道，就像当年文天祥被关在大都的两年间看着对他不断进行劝降，逼降的人一样，横眉冷对。
　　就连听不懂中文的另外几名商人都从文殊的脸色上看明白了意思，跟着收敛了笑容。那个金发男子又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文殊一把抓住了金发男子指着自己的右手，用英语利落的说道：“奥利弗先生，如果我是您，我不会再大放厥词了。您的家族在大英帝国或许很有势力，但我相信大英帝国不会愿意得罪我的，您的家族更不能指挥你们所谓日不落帝国的海军来攻击我们。所以您说话最好客气一些，尤其是在不知道那个人听不听得懂之前”说完狠狠的甩开了，场中的气氛一下子便冷了下来，舞娘们也只能更卖力的继续吹跳，以防让怒火落到自己头上
　　“不如这样吧，诸位先回驿站休息休息”王文鼎出来了圆场。“正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今天接下来几位就好好的游西湖，听舞曲，至于这生意我明日再与诸位将细节敲定下来”
　　这句话经过翻译，那几位听不懂的商人立刻大喜，金发男子也就坡下驴，表示了对于杭州美景的向往。
　　王文鼎拍了拍手，几名小太监笑着便领着几名商人离开了大厅。
　　“王公公，是在下冲动了。”文殊等怒气过了，也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可能一时间把这一单生意搅黄了。
　　“哈哈哈，文部堂说的好啊。可惜小人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但看他们的脸上也看的出来，太解气了”王文鼎看得出来文殊的担忧，笑着解了他的烦恼“至于生意这一事，部堂放心吧。这些外夷轻礼教而重利好，不过是拍拍他们的脸面，他们怎会在意”
　　“如此最好”文殊这才放下了心
　　“接下来，就请部堂听听陶大人的消息吧，小的不方便听”王文鼎笑着便走到一旁，让等待多时的陶松与文殊交流。
　　陶松本急迫的都想掏出剑砍了拦住自己的两个小太监，但真正见到文殊又是千言万语在心中，一张嘴巴说不出，到最后只吐出两个字：“师兄”
　　“师弟，多年不见啦。”文殊望着陶松，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沧海桑田尽在不言中“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是大到一定要去巡抚衙门才能说的事”
　　“师兄，您还是先将你巡抚衙门的事解决好再说吧。陈仁方那小子带着治下数百个百姓代表直接围住了巡抚衙门，闹着一定要见您”陶松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吐出了这件事。
　　“去巡抚衙门”文殊当即立断坐了决定，王文鼎与陶松紧跟着文殊往大门口走去。
　　浙江巡抚衙门外，按照规制有着四亩地的平台，暗含“统御四方之意”。平台的正中高高立着一杆数仗高的旗杆，摇摇对着大门以及大门两旁那两只巨大的石狮子，空旷但极具威严。
　　而现在平台之上连带着那条铺满石头的官道，都黑压压的跪满了百姓，都静静的跪着。只有春季的暖风把旗杆上的那面红旗被春风吹得沙沙作响。
　　身为这群百姓父母官的金华知府陈仁方，没有半点忌惮的穿着大红色官服坐在地上，活生生就是一个地铺无赖，事实上他确实是一个“无赖”
　　大门石狮两边的官墙前，都站满了挎刀立枪的士卒，穿着巡抚衙门知事服饰的丁春才静静的站在大门前的石阶上。
　　跪地的人群任然沉寂着，挎刀立枪的士卒也紧张的沉寂着。
　　远远的，被众多官兵护送着的文殊一行人的轿马来了。即使隔着一条街，也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马和轿子根本进不了那四亩地的平台。文殊与陶松还有王文鼎走出了轿门，望着那乌泱泱的人群，那座大门，以及站在那的丁春才。
　　丁春才的目光只看向一个人，那就是他跟了数十年的老上司——文殊，文殊的目光这时也正望向他。两双眼睛都透露着担忧，沉重，但丁春才的目光中有着期盼，而文殊的目光中还有愤怒。
　　王文鼎在一旁提议道：“文部堂，不如从后门进去吧”
　　“百姓不过是想见见我，有何可惧。民畏官如虎，官又惧民如大瘟，如此何以能做好一方的父母官”文殊又说道“我是浙江巡抚，浙江的一切事，都是我的事。百姓有什么不满，都是对我的不满，百姓要骂娘，就先骂我文某人的娘，其民淳淳，必定是官府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去一看便知”
　　所有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文殊走入人群，笑着与百姓打着招呼，一步一步如逆水行舟一般走到了平台之上。王文鼎神色复杂，走向了轿子。只有陶松，出神了一会儿，看见师兄消失在人群中之后，也冲了进去。
　　“诸位，我就是浙江巡抚文殊。敢问诸位父老乡亲，找文某有何事啊”文殊挤入平台的正中间，踏着旗帜高呼道。
　　人群静静的愣住了，将目光投向了巡抚衙门前那穿着红色官服的，席地而坐的年轻人。
　　年轻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往文殊看了一眼，便站起身走向文殊，而文殊也从旗杆之上跳了下来，往年轻人走去。人群不自觉的如同江水一般被两艘船给挤开。
　　“敢问阁下是？”文殊问
　　年轻人抱拳回道：“在下，陈仁方。金华人”
　　“不知道兄台来此何事”文殊愣了愣，这陈仁方刚才行的是私礼而不是官礼，这意味着他来谈的不是官事而是私事。
　　“为了金华四十万百姓而来”陈仁方说“对于改稻为桑，文兄有何看法”
　　“利国利民，国策无双”文殊中肯的说
　　“呸，我看是利商，利官，亡国之策”陈仁方冲地吐了一口唾沫。
　　“好，既然兄台觉得改稻为桑不好，那就请说说如何不好”文殊平淡问道，眼中却已燃起了怒火。
　　“请坐”陈仁方双脚盘膝坐下，文殊也席地而坐。“这策有万般好，就一点不好，那就是苦了百姓。我问问你，百姓的粮田改了桑田，粮食吃什么”
　　“自有官府调拨粮食入浙江，让百姓已桑田的收益来购买”文殊说道
　　“好，好，好”陈仁方大笑着拍手叫好，仿佛文殊说的是天大的笑话“我问问你，若是朝廷与商人勾结，压低生丝的价格，提高粮食的价格，你怎么办？”
　　“我自会........严查”文殊沉默了片刻，答道。
　　“好，那我再问你。若是你任期到了要归养了，或是高升了，你怎么办”陈仁方继续问道。
　　“我继续问你，这浙江几个府，十几个县的官员，差役你都能保证不作怪吗？”
　　“我还有一问，若是商人抬高粮价你如何控管，你用官府来压，是用杭州衙门，县衙门还是巡抚衙门啊”
　　“再有一问，若是遇到灾年了，没有粮草。百姓要卖田，虽有公价，但商人还是联手压价，你又如何是好”
　　陈仁方说出一句，便往文殊方向走近一步，文殊也慢慢退后一步。退了两步之后，文殊的身后悄然出现了一个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的老人，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样貌，浑身有着文气翻腾。直到陈仁方贴着耳朵，对文殊耳语了一句，文殊原先翻动的心潮再也无法平定下来，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倒地不起。
　　“师兄！”陶松大喊着冲向文殊
　　陈仁方抬头望天，自己苦心精读经意几十年的而生的文气，儒息，消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