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风云起

　　三个月后，浙江。
　　在浙江，春秋两季的雨水总是充沛的，加上气候使然，江南水乡自古即是天下的大粮仓。不由得让人想起道德经中的一句：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顿生无穷感恩之思。
　　浙江嘉兴的平湖塘堤口之上，已经站满了挎刀持枪的衙役与士卒，杭州知府俞正宁正带着自己手下的嘉兴知县韩溪良推行着改稻为桑的国策。
　　堤口之上，一眼望去尽是百姓，脸上只有着说不出绝望。堤口下的大片水田，刚刚种下的青苗正散发着绿色的生机。
　　“改稻！”韩溪良一脸肉疼的大声喊道。
　　一列整齐的具装骑兵驱动起战马，无数只马蹄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踏平一亩又一亩的青苗。
　　“大老爷，求求你们啦！不能再踏了”一个老人趁着衙役一个不注意冲到了韩溪良身边，跪倒在了地上使劲的磕着头，或许这是他能想出唯一的办法了吧。
　　“老人家”韩溪良愧疚的想扶起老人，但看到老者身上惨兮兮的衣服顿时收了手，劝道：“老人家，这不是我能做的主啊。这是内阁发出的圣旨啊，朝廷定下的国策啊”
　　“小民不知道什么国策不国策。小的只知道这田里不种粮食，我们吃什么呀！”老人哭着说道，被衙役控制住的百也一众呼应起来“您们要让小的们该种桑田，我们既没有种子又不会种，要是种不出桑来，岂不是要饿死我们吗？”
　　“这.....”韩溪良愣住了，是啊，这种水稻与种桑田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虽说国策要行，但人命关天，这才应该最重要。
　　“老人家您先请起”俞正宁扶起了老人，领着他走到了百姓面前大声说道：“诸位百姓，在下乃是杭州知府俞正宁。看到诸位对国策有所不解特来解释一番，这位老人家方才说的是，诸位种了大半辈子的水稻了，突然种桑田，不会？我们会让那些桑田大户们派出师傅来教诸位如何种桑田，至于种子，我们已经责令各大商户可以免费借种于诸位，明年照本归还即可。诸位的困难我们是了解的，但还有一句话说的好，正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改稻为桑乃是国策，你我都改不了哪怕新来的文大人也改不了这个结果，要么诸位自己改，要么将田卖出让别人改”俞正宁一人一言便将涌动的人群安抚了下来，整个大堤死一样的寂静。
　　俞正宁将老人送回至亲人处，谦然的行了一个晚辈礼。并向人群大声承诺：“诸位请放心，改稻为桑，上利国家，下利诸位。而且严阁老还说了，即使改了桑田任按照农田来收税，诸位请放心吧”
　　百姓竟是如此的善良，又是如此的没有选择，所有人都不在再反对，也没有散去就注视着好不容易种下的青苗被踏尽。
　　这正是自古便说的一句俗语：民不与官斗。
　　这时的俞正宁才慢慢转过身，脸上流着汗水，走到韩溪良身边说道：“这么多百姓，现在控制住了。溪良你后面做事也要好好做，慢慢来，这种一不小心就会逼死人的事可要万分小心啊”
　　“溪良明白的”韩溪良微微低身“大人，我还在想这商户与大户们.....”话未说完，便被俞正宁伸手示意住口了。
　　俞正宁看着被踏的一塌糊涂的农田，思绪却已跑到了千里之外：“等见到文大人再说吧，看看到底定多少合适”
　　被俞正宁与韩溪良称作文大人的，正是三个月前被邹平推荐上任浙江巡抚的文殊。此时的他正一脸无奈的陪浙江制造局总管太监王文鼎与西洋商人谈着生意。
　　身为圣人子孙，自然对这等出口言利，闭口说钱的商甲俗事厌恶不已，但也不得不坚持陪同着。
　　制造局的大厅，一排长椅子上最中间的人便是文殊，果然不亏是圣人子孙，虽然年近半百但身形依旧保持的极好，端正的面容与俊秀的五观还保持着年轻时的几分俊朗。此时他只是穿着一身普通的常服，并未着官服，唯一的华贵之物也只是腰间悬挂着的一块玉佩。但就是这样一身简单的装扮却有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雍容，儒雅之气。
　　“都下去”文殊肃然说道，几名披着丝绸的貌美女子收起乐器离开了大“谈事便谈事，找一帮女子上来舞乐，这事还能谈的好嘛？事情还能议的稳妥吗？”
　　紧挨在他左边的浙江制造局总管太监王文鼎尖笑着打圆场：“文部堂说的是，我等还是先议事，等公事办完了再休息休息才是应该”
　　坐在文殊右边的七名衣着华贵的富商，一眼就可以看出“非我族类”。其中四个大眼高鼻，满头金发，蓝色的眼睛，剩下三个皮肤黑的就像墨水一般。生意能做到如此地步自然不会不懂察言观色的道理，顺着王文鼎的话便过了去。
　　“掌灯”王文鼎借着仆从点起的烛火，凑近一匹被四名小太监举起来的丝绸“请看”
　　七名商人凑到王文鼎身边细致的看起了丝绸。丝绸上鸟儿的翅膀，羽毛，都像是能从这边透到另一边，用手摸上去手感更是柔滑，精美便是对它最好的形容词。
　　七名商人虽是看过许许多多的好东西，但还是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靠着多年行商的经验保持着矜持。
　　“敢问大人请我们来看这些丝绸到底有何用意”一名面色黑如墨水的商人率先问道，这个人显然已经在浙江生活了许久了，话语之中还听得出宁波人的口音。
　　“我想问问诸位，咱天朝的这些丝绸卖到西洋去，你们觉得如何？”王文鼎说道
　　七人商量了一番，其中一人用自己的语言说了一通。
　　那个会说中国话的黑人当即翻译道：“这样好的丝绸，我们那边的贵人都会很喜欢，他们会愿意用很多很多钱来买”
　　几人又交谈了一番，最后黑人有一些迟疑，问道王文鼎:“敢问大人是否要让我们买丝绸到西洋去贩卖？”
　　“正是如此”王文鼎稍迟疑了一番，说道。
　　黑人摇了摇头，拒绝了：“大人，我们是因为李将军的缘故才跟着您来浙江看看的。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还请让我们离开吧”
　　王文鼎疑惑问道：“不知道可有什么问题，您方才也说了这丝绸在西洋很有销路”
　　黑人说：“确实是有很多人喜欢买，但物以稀为贵的消息想必大人也知道吧？如果我们一次买这么一大批的丝绸回去，那丝绸的价格就一定会暴跌。更何况如今你们的海平面上，并不安宁，我们在广东买货卖货即使赚不到丝绸这么多，也不会差太多何必要冒这个不必要的风险呢？”
　　“好了好了”王文鼎笑着说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我们是清楚，但你们要清楚一件事，那便是我天朝的丝绸远洋通卖已是无法阻止的一件事了，你要么加入，要么就等着其他愿意合作的人来”
　　“我们并不是.....”黑人打断了王文鼎的说话，插嘴了。
　　“请不要打断我说话，会有你说话的机会的”王文鼎有些微怒，说话间从袖口里拿出一份书信“这是尔等去年在广东做买卖大约一年的交易记录，通商了两次，大约赚了一百多万两。而现在只要你们愿意，一趟就可以赚你们过去一年的钱，我不相信你们不心动，更不相信你们不贪这个财。要不然你们就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天朝赚钱”
　　“我们毕竟从那么远的海外而来，我们仰慕天朝的文化，能否看在这点上就价钱稍稍宽限一些呢？”黑人说道
　　“不知道，您对价格有什么想法呢？”王文鼎问道
　　“是这样的，现在浙江世面上的丝绸价格为一匹八两，我们愿意以一匹五两的价格收购”黑人说道。
　　“哈哈哈”王文鼎眼中已有了不少怒气“您看的丝绸到底是哪家的呀，在浙江似我制造局做这般上好的丝绸起码十五两起，卖到外省起码三十两有余。您只用五两就想弄到手，看来是不想做我制造局这趟生意啊”黑人到底是黑人，脸上竟是不见一点脸红。
　　在后堂闭目养神的文殊，突然睁开了眼睛。只看见一脸兴奋的王文鼎兴奋的领着七名商人来找自己。
　　“文部堂啊，这一次他们一共要七十万匹，一匹以三十两的价格收，这可是两千多两的大买卖啊。”
　　文殊呆了一下，好在读书，做官多年静气的功夫还是到家的，只一瞬便恢复了平静。
　　王文鼎继续说道：“方才部堂因因为操劳过度来了后堂休息，但这几位还是担心海上闹倭寇的问题，想来还是不信任我，只怕还是要请文部堂说两句”
　　文殊顿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哪是因为身体操劳啊，是因为实在听不下去了才偷偷跑到了后堂享清净，一时间哪怕王文鼎是太监也对他另眼相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