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阿元的工

　　时光荏苒，一晃百年过去。
　　山还是那山，河还是那河，但昔日清澈见底、缓缓流淌的富江，却百里河床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缝里淌着水，偶尔跳着些小虾小鱼，在寻找着什么。
　　一人背着刚砍下的柴禾，沿着江边快步的行走。深秋时分，阳光照在他微褐的脸上，汗珠早干成了几道痕。
　　“阿元，阿元！”一个女人厉声在他后面叫着，一边叫一边追，“你这混蛋，妈叫你停下，别走了！”
　　阿元只好停下脚步，却低下头，一言不发。
　　阿元娘追上来，喘几气，叉着腰问道：“叫都不应，想干嘛去？”
　　“回家、挑水、烧水，等你们回家洗澡。”
　　“现在才几点，啊！洗什么澡？你当我不知道，你姑开玩笑说给你找个媳妇，你怕羞就走了。走什么？快回去，这柴是烧早饭的，大家都还等着呢。”阿元娘扯了扯儿子。
　　“要回你回！我不回。”阿元拗着性子道。
　　“你还要当妈的把一堆柴担回去啊？！你说你这大哥怎么当的？”阿元娘恼道。
　　“我就你一个儿子。”阿元把柴往背上拉了拉，无奈地回身走去。
　　阿元娘啐道：“你不是你们辈的大哥吗？二弟三弟那些不是你弟弟吗？你爸爸是他们那一代的大哥，你爷爷是，你曾祖也是。哪个不是？”
　　“那就算当大哥，也不能先娶媳妇啊。反正我不干。”阿元道。
　　“好小子，给你找个媳妇有什么不好的？你爷爷十七岁生下了你爸爸，我也是十六岁跟了你十八岁的爸爸，你现在也满十八了，大了就该成亲了。”阿元娘一边数落一边开导。
　　“那你要二叔三叔家他们自己找去。谁想早点当爷爷，谁就去。”阿元道。
　　“你不结婚，他们谁敢抢？谁叫你是大哥？”阿元娘对这不解世故的儿子实在有点劝不下的生气。放她那个岁数，生得俊能干活的青年，只要一提亲，哪家的门槛不是给说媒的踩破槛，哪个青年不是心花怒放的挑。
　　“谁规定做大哥的，就一定要先结婚？”阿元的反问令他娘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是怎么了？这可本来是条不成文的族规啊，甚至各村各寨都是这样。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阿元娘开口道：“那至少你也不能甩头就走，怎么样你做为大哥，在工作上不能说跑就跑。”
　　沿着河岸沙滩往上游走了两里多，那里坐着一伙人，正埋土做饭，见了两人来，均喜形于色。两个男的和一个少女跑了出来，喊道：“大哥。”男的顺手把阿元的柴卸下。
　　有了柴，生火便快。这里正修着水坝，往坝上走，就有充足的水，不一会，就煮好了粥。白粥翻滚，每人端着个瓷碗，那少女在锅前给各人舀满，就走到一边，再从地上的筐捡出个冷硬的艾糍，就着热粥吃起来。
　　阿元去盛粥时，说道：“三妹，给我一半就好。”
　　三妹道：“那哪行，你大哥，要干活，吃一点哪有力气。”说着便要倒满一碗。
　　“我口渴……”阿云自己拿过勺，舀了稀稀的半碗，走到一边去。三妹无奈摇摇头。
　　一声锣鼓响，有人喊道：“开工了！”三妹站起身，提着个筐，过去把每人的碗收起来。
　　“今天的任务，主要是把坝堤的侧坡石头给垒好。”喊这话的正是阿元的父亲阿初。于是大伙分派任务，挑担的一组，推车的一组，搬石的一组。各人拿了工具，趁着日头未大，便挥袖干了起来。
　　这石头是把河一边山崖爆破产生的花岗石，质地好。工作简单，就纯是力气活。坝堤这边的工程队，早放响了鼓舞干劲的歌曲：
　　八月桂花朵朵开，公社好处一大堆，自古人多力量大，新船下水众人抬，十五十六月亮光，公社人多力量强，合理使用劳动力，统一调配好主张。人多势重力量强，天旱水浸也唔慌，农业实现机械化，一年打出二年粮。
　　阿初在坝上挥着一顶浅白发黄的帽子，指导着大家放石堆土，耳中听着这《人民公社力量大》的歌，心中亦有些波澜。
　　这时坝下几个响亮的嗓子就着这音乐响起来，这声音正是他儿子阿元的。阿初嘴边泛着笑，听他们唱道：
　　雷书记，想升官，打一石，报两石，把社员饿得怪叫唤。
　　这歌一唱，在旁边的人都哄得笑起来。阿元三叔叫道：“元，再来首，给劲！”
　　阿元一笑，推着刚卸了石的车，一边小跑一边唱:
　　筐筐石头千金重，竹子扁担变成弓。只因书记挂了帅，走起路来一阵风，一阵风！！
　　他这么一打诨，顿时把好几个挑着担子的，急忙放下筐，弯着腰边笑边骂：“这元的嘴皮子，想笑死我啊。”
　　阿初却脸色一沉，支起喇叭喊道：“大家好好干，别开小差！”一边喊，一边冲下坝，追上儿子，沉着脸对阿元说道：“你胡唱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