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陶村

　　道光年间，珠江水滚滚入海，冲刷了虎门的销烟，亦淹没着枪炮声下的羊城秩事。
　　而远离珠江上游的西江，有一条支流贺江，水与桂江同清。贺江也有条支流，称富江，从莽莽南岭奔流而出，蜿蜒流淌，江岸两边竹影婆娑，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江水边嬉戏欢唱，浑不知一江南下的世界变化。
　　这一年是道光末年，刚打了秋谷。富江镇的巡检带着一队乡勇，外有两名户房胥吏，来到离富江有数里外的一个山谷。
　　“饶是我骑着马来，还是屁股也颠痛了。”巡检在石头烂泥路上一阵颠簸，对着身边两位胥吏说道，而身后的乡勇，歪扛着枪棍，早疲惫不堪。
　　巡检望着四周，山壁陡峭，古树森森，长藤下淌着溪水，茅草高过人头，虽然山中清凉，也不同擦把脖子，说道：“这穷山恶水的，这什么村的人……？”他一下想不起名称。
　　“巡检大人，登记在册的，叫陶村。”一名胥吏答道。
　　“他们数年前，从福建迁移过来，族人都姓陶，因此也就叫陶村。”另一名胥吏补充道。
　　巡检嗯了一下，等马过了一段烂路，才道：“也亏他们选择在这开荒立足。我现在还不明白，为何县令大人，非要我带着乡勇来，难道你们带着一路税吏，他们还能不交税吗?”
　　胥吏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帮村民，民风彪悍，尚武风行。虽然之前开荒入户时已经说好，但怕有人闹事，没有大人您照料，实在难担待啊。”
　　巡检哈哈大笑，不再言语。再转过一个山头，却见眼前稻田金黄，菜叶油绿，远处正是富江，江中还有一小岛，岛上草坪宽广，数头水牛散在四周。
　　巡检对胥吏道：“这陶村的人有点眼光。这里风水如世外桃源一般。但既然如此风水，必是丰收，这时限一到，不交税是不成的。”说罢，在马上轻轻一勒，促马前行。
　　“站住！干什么的？”路边忽地窜出数名儿童，或执渔叉或端着柴火棍，拦住巡检。
　　巡检马一受惊，的得停下，亏得这巡检是武人，急呼住了马，才不至于被老虎跳摔个四脚朝天。
　　“放肆！这是本县巡检大人！你们几个小顽童怎么如此无礼！”胥吏喝道，一摆手，身边马上来了数名乡勇，却见是数名少儿，不由得一阵失笑。
　　那些儿童却不惊慌，说道：“我们还以为是外敌来了。”
　　巡检笑骂道：“胡说，本县向来治安良好，哪有什么外敌？快去叫你们大人来，本官有话说。”
　　那些儿童见这武官一身威严，头戴翎帽，与众人不一样，他们也没见过官，心底下嘀咕，可是对面数十人之多，眼见有些来者不善。
　　当中那儿童也不知道什么礼节，说了声“是”，却从身后拿出一大海螺，呜呜吹了起来。
　　巡检与胥吏不由皱起眉头，不想理这帮儿童，正准备策马前行，只听旁边山坡一阵响，早冲出数十人来，或拿镰刀，或举棒杆，或端锄头，呼喊着冲了过来。
　　“大胆陶村村民，你们要造反吗？！”一名胥吏大喝，可被这阵势所慑，边喝边站到了巡检身边。
　　“停！”当中一老者挥手叫住众人，走了出来，打量了下巡检等人，急忙放下手中齐眉棍，施礼道：“抱歉，不知道是县衙大人来到，冲撞了大人，还望恕罪。”
　　身后的人见老者如此行礼，也慌得放下手中家伙，齐齐跪下。
　　巡检一笑，知是误会，下马摆手道：“不必多礼。”说着扶起老者，问道，“老丈是陶村族长？”他深知这一乡一风俗，带头的必是有威望的。眼见此老者很懂礼数，那么此行任务也不会有何为难。
　　“正是，我是陶德珠。适才冒犯，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巡检哈哈一笑，道：“我是本县巡检，这不过是个误会。”心想这几乎隔绝于世的村民，没见过官服官威，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陶公……”他知道对一族之长言语越尊敬，越易获得族民尊重，“你们把这经营得很好，稻香阵阵，牛羊相和的，怎么摆这么大个阵势迎接我们？”说着一指胥吏，笑道，“瞧把他们吓得，还以为你们想抗税不交呢。”
　　陶德珠笑道：“我们能在这安居，都是托庇大人治下。这三年前所说的开荒税，早已置办好，只等晒了谷子一起送去。”
　　巡检对胥吏笑道：“我说的么，这里风水好，人也朴实，你们不是瞎操心么，呵呵。”只说得胥吏也陪着笑。
　　陶德珠老者笑道：“大人来了再好没有。我这里正筹备应对些来找事的人，没想到惊住了大人。那大伙还怕什么？”说毕，转身对众人叫道：“乡亲们，这是巡检将军大人，有他在，再有什么敌人来也不怕了。”
　　巡检给这一捧，这老者言语像是推担当于他，可是将军一称，令他有些飘飘然。巡检这职务，秩九品而已，已经是低得极的官，哪是什么将军了。心想，这伙人这样严阵以待，不外乎是乡野之间的争斗，自己带了三十名马步兵，还有数枝火枪，什么争斗也该给他们平息了。
　　“你们这是什么争斗？敢是隔壁村来抢粮争田的？”巡检笑道。。
　　陶德珠把手一摆，做了个请势，道：“请大人这边喝杯水酒，等我慢慢说来。”
　　巡检当仁不让走在前。却见侧旁一名浓眉方脸的少年，看了他一会，说道：“大人，你的武功是不是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