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我的商业计划书一敲定，常总发过去后，不久，投资方便过来两个高层人员。上次搞得阵仗太大，对方缺席让常总丢了面子。这次投资人真的到来，反而无声无息了。一天下午三点多，常总把我和花锦叫到他的办公室，告知投资公司来人了，我们两人是对方重点谈话对象。我们三人对了细节，保证口风一致。我问上次给我包装的某某知名互联网公司高管的身份还继续用吗，常总说就用那个身份。他看我有点心虚，就让我别担心，他会给我兜着。
　　四点多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到了。常总热情的接着，称呼男的为邹总，女的为胡经理。我和花锦一旁陪着，到了会议室。我打量着他们，只见邹总有些谢顶，左边的头发梳过来盖住了上面。他身材不高，戴着一副塑料框眼镜，圆脸，其貌不扬。上身白底蓝色竖条纹短袖衬衫，配一条灰色长裤，脚着一双棕色牛皮鞋。女的看上去比男的要高一些，穿一身色彩鲜艳的连衣裙，脸上神色和菜市场大妈截然不同，一看就是生意场上活动的人。
　　常总一边泡茶，一边介绍了自己，再介绍我和花锦，然后问接下去看怎样了解我们的项目。常总把茶推到他们面前。胡经理说，先和常总沟通，让我和花锦暂时先出去。
　　我和花锦出来，去到她办公室，慌慌张张的说：“我以为我们三人一起谈，原来是分开一个一个的来，我怕我那身份兜不住啊。”
　　花锦笑着说：“你可以的。”
　　“我真的怕不行，耽误了融资计划。”
　　“相信我，你可以的。”花锦眼神坚定的看着我。
　　我还要再说什么，她又看着我，说：“每次你都做得很好，但是每次你都自己吓自己。”
　　“那我尽力吧。”我笑了笑。
　　“不是尽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我一直在她办公室坐着，没有出去。花锦也没有做其他事情，陪我聊天。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常总进来了。
　　“唐总监，现在你进去。”常总看着我，说。
　　“你聊得怎么样？”我看着常总。他目光有些闪烁，不像平时那么意气风发。
　　“没问题。你放开了，不要怕，咱们还要见很多投资人，这个可以当做练手。”
　　我心里松了一些。
　　“我那高管的身份，你说了吧？”
　　“说了，你就按照那么来说，没问题的。”
　　我勉为其难的笑着说：“好的，那我就放开了。”
　　我出去之前，看了花锦一眼。她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我来到会议室，他们两人一齐朝我看过来。胡经理对我微微一笑，给人感觉很亲切。她语气温和的让我坐下。我瞟了邹总一眼，他不动声色，只是冷冷的看着我。我刚进门时对他笑了一下，他看到了，却并不回应。我在他们对面坐下，眼睛看着胡经理，偶尔瞟邹总一眼。邹总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常总说，你上家公司是**互联网公司的高管，对吧？”胡经理笑着问我。
　　“是的。”我笑了笑，看着她。
　　“能简单介绍一下在那里负责的业务吗？”她依然温和的笑着，不像挑刺的样子。
　　我把预先想好的说辞说了一遍。说的时候，我不时看邹总一眼。他仔细听着，有一瞬间，他好像微微点了点头。我打起精神，沉住气说完。
　　“你和常总怎么认识的？”她问。
　　这个问题事先没有对说辞，我有点谎，不自觉的瞟了邹总一眼，然后结结巴巴的说：“额，我和常总是通过朋友认识的，我知道他要搞这个项目，把传统行业和互联网结合起来，额，这挺吸引我的。我觉得，嗯，算是给自己一个追求梦想的机会吧。”
　　胡经理笑了笑。邹总一直盯着我，这时，他好像松了口气，虽然还看着我，上身却微微朝椅背上靠了靠，眼神也没之前那么尖利了。我有点泄气，觉得自己的谎言拆穿了，脸上一阵阵发烫。可是，他们并没有刁难我什么。
　　邹总突然发话了，问我：“你打算怎么帮到常总？”
　　我内心涌起了反抗情绪，打算豁出去。我扯了一通互联网和传统行业结合的话，有些话是我看来的，有些是常总说的，我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我突然变得气势汹汹，胡经理笑了笑，邹总不为所动，淡淡的看着我。我扯完之后，那股子好斗的情绪还没下去，巴不得他再问几个问题。然而，他却只是说了几个好字，接着又说：“你上家公司的同事，还有联系吧？”
　　“嗯，有的。”
　　“那是你的财富，你们在一起工作过，彼此之间有信任，他们是你的资源，你可以好好利用这些资源来帮助常总。”
　　他们两人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神态都变得温和起来。我有种失落感，想和他们聊下去，好像只要谈话还在继续，我就有希望挽回什么似的。然而，胡经理却笑着说：“感谢你，唐总监，占用你时间了。那么，你再把花总监叫过来呢？”
　　我来到花锦办公室，常总不在那里了。花锦见了我，就站起来，笑着说：“这么快就谈完了？”
　　我遮羞似的讪讪的说：“再谈下去就绷不住了。”
　　花锦笑了笑，说：“没关系，平常点。该我进去了吧？”
　　花锦走了之后，我又在她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忐忑不安，像闯了大祸。我什么也干不了，特别想找人说话。我担心把自己暴露给下属。我有好几次产生冲动，想推开常总的办公室，告诉他我把事情搞砸了，最后又忍住了。花锦进去半个多小时还没出来，我前前后后不过十分钟，这又伤了我的自尊。后来，她终于出来了，我赶紧上去，问她谈得怎样。
　　她语态轻松的说：“我不就是有啥说啥。”
　　我突然涌起了对常总的憎恶之情。我觉得自己这么狼狈，都是被他硬塞给我的高管身份害的。我羡慕花锦，她从不把自己置于如此尴尬境地，她任何时候都理直气壮。
　　晚上，我们三人陪他们在酒店吃饭，那对我真是一种折磨。虽然此时气氛相对轻松，他们也不怎么谈项目，只是闲聊。可是，我一直沉默寡言。我甚至不敢看两位投资人。常总一开始是话题的主导，花锦没怎么说话。常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因此饭桌上的话题很快被他带到了项目上来。我猜他下午并没有表现得太好，有点失落。可是，不得不佩服，他自动满血复活。
　　现在，常总又开始向邹总解释我们的商业模式。他试图证明，我们的模式在各方面都有创新。邹总耐心的听着，并不打断他。他说个不休。后来，他终于说完了，邹总才慢慢的开口。邹总说，一个商业模式不可能在各方面都创新的，只能在某个点上做突破。常总脸上有点挂不住。邹总接着说，我们的商业模式本质还是传统业务，要想成功，还得花心思去钻研连锁店的经营。他建议我们找一位行业里的连锁店运营专家，帮我们做顶层设计。后来，常总有点灰心，也就没有揪着项目不放了。花锦于是就和胡经理聊起了茶叶，因为花锦看她下午挺喜欢喝毛尖的。饭桌上的氛围才又轻松起来。
　　两位投资人走了之后，常总很长一段时间不再提融资的事情。他不像之前那样踌躇满志，天天找我聊天。自然，他没有再对接新的投资机构。他一定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但是，谁又能去揭他的伤疤，讨他厌呢？
　　那段时间，公司里起了流言，说连锁店项目不搞了。有一次，刘丁出差回到公司，还在常总面前开玩笑，说要是连锁店不开的话，公司就留不住人才了。她的意思是，花锦会因此离职。当然，她也是讽刺花锦在传统业务上没什么作为。花锦和我当时都在场。
　　我心里难受极了，来到花锦的办公室，在她旁边坐下，叹了口气，说：“哎，真是对不住了。”
　　她吃了一惊，看着我，问：“哎哟哟，唐总监，怎么了？”
　　“要不是我，说不定就拉到投资了。”
　　她更加吃惊，把我看了好久，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吗？”我刻意贬低自己，心里才好受一点。
　　她起身把办公室门关上，又坐下来，温柔的安慰我说：“唐总监，你想太多了。我简直没有料到，你竟然会去顶这个锅。”她微笑望着我，眼神爱怜。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哭，没有说话。
　　花锦又说：“唐总监，你听我说，你没看见这两天常总蔫了吗？他才应该来顶锅呢，哪想到你倒老实不客气的顶上去了。”
　　我的情绪发泄出来，心里好受多了，却还是说：“我就是心里难受。”
　　花锦愉快的笑了起来，说：“唐总监，你真是太天真了，天真得可爱。不过，你和别人倒是不一样。你看我们公司，一出了事情，哪个不是第一时间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的。我平时对他们严格，一点小事也抓着不放，我要是稍微软一点，这帮牙尖嘴利的东西可能就要吃了我呢。你倒真是个实心肠，是个干实事的。我很欣赏你这一点。”
　　如果连锁店不做了，常总势必再次沦为笑柄。于是，投资人走后不久，他就按照投资人的建议，请了行业里一位连锁店运营专家来帮我们做顶层设计。某天，那位专家，一个气质不俗的中年美妇，拖着一个拉杆箱，后面跟着一个男助理，男助理背着一个长长的旅行包，两人来到了公司。常总把公司管理层叫到办公室来，和这位专家做深入沟通。
　　这位专家一开始不苟言笑，让我们做自我介绍，却不时打断我们，说我们啰嗦。我们既惊讶，又生气，碍于常总的面子才没发作。自我介绍完后，那位专家才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嫣然一笑，说：“我叫谢品言。”说着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写完名字，又转过身来对着我们，说：“我之所以让你们做自我介绍，一是认识你们，二是让你们明白，什么叫规范。如何让人在第一时间记住你，并给对方留下印象。你们都是销售精英，为公司做出了大贡献，但是，在未来，也许就在不久的未来，”她看了常总一样，常总点头一笑，“我们的连锁店运营起来后，将不会再依赖面对面的销售能力，而是依靠，”她顿了顿，说，“规范。只有科学的方法，规范的流程，才能让连锁店顺利运营，而不会在开了几十家店后，突然倒闭。到那时候，销售精英们做什么呢？”她停下来，看了一个销售总监一眼，继续说，“销售精英的价值在于，利用你们丰富的行业经验，制定卓有成效的营销方案，下发给店铺，让她们执行。那时候，你们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东奔西跑，而是坐在办公室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我们关在常总的办公室里开了两天会。谢品言为我们的连锁店运营做了整体梳理。她讲的似乎很专业，大家渐渐开始佩服她。常总尤其兴奋，因为他又重新看到了希望。谢品言把一些关键性的思路指给我们，具体的落地实施计划由我和花锦制定并推进。会议第二天快结束时，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要不要开个品牌发布会。我觉得那人是无意中说了一句，然后谢品言说，只要我们的商业模式设计完毕，就可以开。常总抓住不放，说趁热打铁。于是，会议结束时，一个月后在南京召开品牌发布会就已成定局。
　　不知为何，我始终觉得这个决定太仓促了，简直儿戏。但就这么奇怪，当时谁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虽然我有这种感觉，但并不因此自责，我有我的想法。一个月后正是盛夏，在这火热的季节里，我将燃烧我的所有激情，来获得我的女神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