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我的女神十二天后回来，我又意外得到了一个接近她的机会。所以，我总这么认为，有志者事竟成。当你不顾一切追求你的梦想时，命运也会帮助你。事情是这样的，有天晚上下班后，花锦说男生宿舍今晚有好多人出差回来，让我一起过去玩。也就是那晚，我得知原来于倩也常去那里玩。不过花锦邀请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一情况。我说过，在私生活上面和同事保持距离，这是我的职场准则。所以，花锦发出邀请后，我有点犹豫。
　　花锦见我面带难色，便说：“唐总监，你好像不太喜欢和员工接触啊。你要么加班，不加班你就自己回去了，也不参加我们的聚会。是我看错了吗？”
　　我笑了笑，说：“我喜欢的放松方式是独处，聚会太闹了，第二天累得很，对工作也不好。”
　　花锦也笑了，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适当的参与我们的活动还是必要的。”她顿了顿，看着我，说，“听说你很喜欢看书？”
　　我的脸立刻红了。我知道消息怎么传出去的。负责人事专员那个小姑娘挺爱看书的，在公司里发起了一个读书倡议。这是个人行为，不是公司层面的。她号召我们把自己的书拿到公司来，一起分享，一起进步。第二天，我选了一本《茶花女》，一本《边城》，还有一本《红楼梦》拿到公司。那个小姑娘惊呆了，因为整个公司只有我一个人拿书过来，而且都是文学类书籍。这些书都被我翻破了皮，里面还有我做的读书笔记。这样一来，我爱书的名声便在公司传开了。这绝非我想要的结果，我的初衷是想让书传到我的女神手上（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让她通过我的读书笔记，走进我的内心，从而爱上我。可是，我的女神注意与否我不知道，花锦却注意到了。
　　她见我有点不好意思，就温柔的说：“现在还能看得进书的人已经很少了，我出了大学就没怎么看过了，你能静得下心来，说明你很优秀。”
　　我说：“我看的都是文学类的，对工作没什么帮助。”
　　“这是各人爱好，没关系。”她说，“但不要在里面沉得太深，这是我的建议。文学书我以前也看过，这些东西，不信还好，要是信专了，那就不得了了，会把斗志给你磨光的。现在常总这么信任你，只要连锁店业务成功，你就是核心管理层，咱们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啊。要开连锁店，还得靠大家一起来帮忙，所以没事多和大家接触接触。中国这个人情社会，不就是吃吃喝喝吗？”
　　她说这番话，我差点以为她被薛宝钗附身了。她告诉我，她最爱看的小说是《简爱》，不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当晚，我答应和花锦一起去男生宿舍玩。顺便说一句，我之所以答应一起去，是我的女神推了我一把。我这么想的，如果我要得到她，那么我就得让自己更优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那条准则没什么错。可现在不同了，时过境迁，也许下了班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书确实不适合眼前的生存环境，和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才是正道呢？无论现实这片土壤是怎样的，为了我的女神，我都愿意把自己的根扎下去，甚至化身为这片土壤。于是，我便在下班之后和花锦一起来到了男生宿舍。我正好趁此机会，介绍几位同事给大家认识。他们要么大多都是市场部的业务员，只有一两个是给销售总监开车的助理。
　　李枫是一位业务员，进公司不久，之前在工厂上班，负责把流水线上的洗发水瓶盖拧上去。他刚来公司时，手上拧破皮的地方还没愈合。工厂上班的经历让他很不自信，所以他在同事面前有些拘束，脸上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我没看出他有什么爱好或者才能，因为他在人群中常常是追随者，而不是主导者。我看得出来他有点羡慕我，因为他和我年纪相当，我是网络部总监，他却只是个业务员。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许这更加加重了他的自卑。我去他们宿舍好几次，却只和他聊过一次天。那时，旁边有人在玩游戏，他却坐在那里发呆。
　　“你不玩游戏吗？”我问他。
　　“有时也玩，有时也和他们炸炸金花。”他微笑着，眼神和我略微一碰就移开了，然后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我，“唐总监应该不喜欢这些吧？”
　　“嗯，我很少玩。”
　　“我们没办法啊，不玩这些，又没事干。”
　　“下班了，大家一起玩玩，放松放松也挺好。”
　　“我们这样不好，”他说，“感觉天天都一个样，没什么进步。”
　　我看了他一眼，笑问：“你觉得怎样才算进步呢？”
　　“要感觉有变化，比如我谈客户的方法进步了，客户认可我，天天都有成交。”他和我聊天有点不自在，可是一说到自己，他就放开了，“不谈客户的时候，能学到很多东西，提升自己。比如，唐总监给我们培训的互联网知识，就很好。”
　　我在公司给业务员们做过互联网知识培训。我笑着说：“过奖了，其实我给你们培训的都是蛮粗浅的，没有实操性。如果你们想深入了解，还是要自己去研究的。怎么说呢，凡是能在台上讲的，都深入不了，还是要私下研究。”
　　他露出不自信的眼光，低声说：“嗯，是的。还是唐总监这样好，静得下心来研究。”
　　“你们也可以的啊，买本书来系统的学习。”
　　“看不进去，”他说，“一拿起书就想睡觉。现在只有在手机上看得进去一点文字，在书上简直不行。”
　　“也可以视频学习嘛，现在网上的视频教程也很多，都可以找来看看的。”
　　“嗯，好的。我有时间找来看看。”
　　我知道他不会去看的，过后就会忘记。对他来说，打打牌，看看无聊的文章或视频，时间更好打发一点。他只是羡慕别人，却并不改变自己。
　　张永涛也是个业务员，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三十多岁，有个儿子。他身材一米八左右，体格魁伟，面容粗犷。我老觉得，他一张嘴就可以咬断一根钢筋。他工作认真，而且非常难得的会真的动脑子去研究客户的心理。他阅历丰富，颇有见识，粗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细腻的心。他声音洪亮，常常在人群中炸出一句幽默的玩笑话，因此大家都喜欢他。他喝一斤白酒就像没事，公司聚餐时他最活跃。不过，他在领导面前彬彬有礼，他年纪虽然比我大，却客客气气的叫我唐总监。他这么称呼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没有丝毫自卑。
　　在一次公司月度例会时，人事安排了新员工分享会的环节。他是分享人之一，就是那次，他扭转了在大家心中粗犷的印象。他先介绍了一下过往的经历，有点啰嗦。接着，他又说了一段他岳母来他家做客的故事。妻子对他岳母说了句脏话，他为了让妻子尊重他岳母，就说你他妈嘴巴干净点，一出口才发现自己也说了脏话。他说这个有点故意讨巧，博大家一笑的意思。最后，他又讲了一段他带儿子去走亲戚的故事。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尴尬的笑望着他。后来，他讲到和儿子回家，他骑的是电瓶车，可是儿子却站在一辆轿车旁边，一直看着。他走过去拉儿子回来，可是儿子却对他说，爸爸，我要坐轿车。
　　“我儿子说出那句话，当时我就震惊了，”张永涛站在台上，继续他的分享，“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的儿子坐电瓶车，别人的儿子就能坐轿车呢？如果现在我仍然安于现状，不努力赚钱，那么我儿子将永远坐电瓶车。这样我会觉得愧对他，而且，我将不是一个好父亲。所以，我果断把上一份工作辞了，那份工作就是混吃等死。我来朝颜就是为了赚钱，我不怕吃苦，因为我要给我儿子最好的生活，我要给他做一个好榜样。”
　　我们收了脸上的笑，专注的看着他，没出声，他讲完后，我们鼓起了掌。
　　刘洪生也是个业务员，一位面容俊朗的小伙子，能让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他。可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被他复杂的性格搞得莫名其妙。他对任何人都客客气气的，可是那让你别扭，因为你知道那是装出来的，你进不到他心里。当你指出他工作中的缺点和不足时，他一脸谦卑的听着，而且还会配合你去分析他的缺点和不足，让你觉得此人很好管理。可是几次下来，你就会发现他在敷衍你。因为你给他指出来的那些，他转眼间又会犯的。你为此再去批评他，他的态度能比上一次更加谦恭。这会让你产生一种复杂的情感。你恨他也不是，讨厌他也不是，甚至你连可怜他都不是。人们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情感，所以，大家后来都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因为和他单独相处时，你就会莫名的手足无措，神经紧张。
　　我和他接触不多，谈不上有何交情。可是，后来他离职的第二天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内容如下：
　　“唐总监，真不好意思，没来得及提前给你打声招呼。我以后还是在上海，我们有机会再约，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在一起合作，做点生意。”
　　我礼节性的回了他几句，此后我们再无联系。我始终没有搞懂，他给我发这条消息，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态？
　　我就大致介绍这么三位吧。我的同事五花八门，各种阅历和性格的人都有，但总体来讲，他们是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渴望改变命运的人。他们常常被这样那样的原因搞得很难受，比如有人为初中学历而自卑，有人因出不了业绩而愧疚焦灼，有人把女同事的肚子搞大了，有人又卷进了勾心斗角的漩涡，总之都是这类事情。
　　花锦和他们打成一片，绝大部分原因是工作需要。她负责传统业务的管理协调工作，必须了解每个人的性格，和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还得熟悉他们谁和谁关系好，关系差。只有全面了解了这些，她的管理协调工作才能有条不紊的开展。
　　他们通常的活动是买一大堆菜做大餐，刘洪生是主厨。他的厨艺和他的性格截然相反，扎扎实实不作假。刘洪生做饭的时候，花锦就和别人炸金花。张永涛声音最大，胆气最豪，敢下大注。李枫有时也一起玩，但是我感觉他并不能从中得到快乐，只是无所事事，也为了显得合群。花锦无所谓好玩不好玩，她觉得和他们玩就已经有价值了，也就不去计较玩的具体内容是否有趣。不过，她输钱的时候较少，每次赢了就请大家唱歌。而且，做大餐的菜几乎都是她买好带过去的。有一次，一个单身小伙子输了钱，当月生活费接不上，花锦把赢来的钱还给他了。
　　我和花锦去的那晚，他们也拉我玩，可是我没有丝毫兴趣，拒绝了，挺尴尬的。花锦笑着看了我一眼，她把我带过来搞得这样，丝毫也不愧疚。她好像还蛮开心的。我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我又有点气她了。她存粹是想看我出丑吧？
　　也就是我在看他们玩牌的时候，我得到了那个消息，我的女神也会来这里玩。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有一把，李枫拿了一副大牌，所以连着下注，张永涛也是一副大牌，所以两人较上了。由于张永涛无论牌大牌小都喊得最厉害，所以他这时对李枫的心理攻击就不顶用了。反而是李枫，他玩牌是温柔型的，不是大牌绝不敢放肆，这一次他连着下注，大家知道是大牌无疑了。可是张永涛绝不被他吓倒，还是连吼带叫，催对方下注。李枫果然经不住吓，就摊牌了，结果张永涛是三个Q，李枫是三个J。李枫输了钱，就悻悻的说：“看你得嘚瑟的，等倩姐回来收拾你。”
　　我就问：“哪个倩姐？”
　　李枫看了我一眼，说：“于倩啊。”
　　我没再说话，怕问下去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当晚，我向不同的人旁敲侧击，渐渐搞明白，原来于倩每次出差回来都会来这里玩上一次，因为她喜欢打牌。而且，她下注很大，不怕输钱，大家觉得和她玩刺激，也都喜欢她来。
　　我陷入了痛苦之中。为什么我的女神是这样的人？如果她喜欢这样的世俗生活，为了得到她，我就得改变自己，融入到这一切之中。可是，我愿意这样做吗？我将自己伪装成追逐名利地位的人，努力表现自己，以引起她的注意，这都没什么，因为下班之后我还是可以做我自己。然而，如果我去赌博，首先我会痛苦不堪，再者，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往后的日子将没完没了，痛苦也将无休无止。
　　我突然发现，为了于倩，我已经改变了好多。如果再毫无底线的退下去，我势必将彻底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原来的自己。这真的值得吗？但我无法割舍对她的渴求，尤其当我想到她和那些男同事们打成一片，我心中就燃起了熊熊的嫉妒之火。这把火烧掉了我的理智，它让我嫉妒得发狂，所以，无论什么痛苦都无法令我退缩。
　　当晚我和花锦离开男生宿舍，在回去的路上，我对她说：“看到你们玩得这么起劲，搞得我也想来一把。”
　　她微微一惊，看着我，笑道：“来一次就忍不住了？”
　　我笑了笑，说：“只是想试试，看看到底有什么乐趣。”
　　花锦说：“不怕玩上瘾，沉迷下去吗？”
　　“我的控制力很强的，好像很难有什么东西让我无法自拔。”
　　她又看了我一眼，说：“吸毒的人在吸毒之前，也是你这个想法。”。
　　“那你就看着好了，”我说，“如果我真沉迷下去的话，你就拿我今晚的话来怼我。”
　　过了五天，我和花锦又来到男生宿舍，因为当天又有好几个出差的回来。我和他们一起炸金花，我故意把注下得很大，似乎不把输赢放在心上，只图一乐。他们被我的气势吓到了，反而输给了我。当晚我赢了三百多块钱。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由于我的女神下注很大，这我已经打听到了，为了投其所好，我必须也下大注，这样才能让我在那群男同事里脱颖而出。我这次把注下得很大，其实是为下一次我在女神面前表现做铺垫的，以免除他们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