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交易市场

　　第二天一早，大雪已然停住，街道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杜玄和苏林踏着咯吱咯吱响的积雪，来到开封城游魂市场。
　　游魂市场是个不对普通现世人开放的处所，只有佩戴通灵眼镜的现世人和游魂，才可以看到这么个处所，才可以在市场上进行交易。
　　“开封城游魂市场”是一个确切的称谓，中华大地上只有几个古老至尊的城市可以不用“游魂市场”四字，甚至可以不冠以城市名。很显然，开封城还不足以称为古老至尊。
　　进入游魂市场的牌楼上，便写着这七个大字，而且是打印店条幅那样的印刷体。
　　苏林是第一次来到游魂市场，她站在楼牌下，看着七个印刷体大字，不禁连连叹息。
　　她向杜玄抱怨道：“游魂心目中，游魂市场是一座城市的门面。这开封城也有数十万游魂，还是七朝古都，可是这游魂市场的楼牌为何如此萧索？都没有可以胜任的书法家愿意去题个字吗？”
　　“那不是开封城游魂的耻辱，是中宗局的耻辱。”只见一个年轻人突然从牌楼后走出，说道。
　　此人大约和杜玄一样年龄，身穿厚厚的羽绒服，头上却戴着一袭方巾。这等不伦不类的造型，苏林还是第一次见。
　　那人接着说道：“中宗局强制全国统一命名‘游魂市场’，统一字体，统一大小，统一悬挂方式，还不许改动。如今中宗局忙着应付天上神仙打架，人手几乎全部调走，便再也没人管理这市场。游魂们又不敢擅自改动，于是这种‘丑陋’便定格了数十年。”
　　杜玄早已拥上去，一手扶着那人的肩膀，另一手紧紧握住了那人的手。两人握手时，苏林才发现那人伸出的右手上戴了四个古旧的戒指，个个考究。
　　看得出，见到此人，杜玄很是高兴。他向苏林介绍道：“这是我发小，还是高中同学刘亭。他就是我那个游魂圈朋友，一个做游魂生意的现世人。”
　　刘亭也是分外高兴，迎接自己的老朋友。
　　三人在楼牌下互相介绍、寒暄过后，刘亭便带苏林和杜玄前往他在游魂市场的小店。
　　进入游魂市场内部，苏林才发觉这里简直是历史上那些中心城区坊市街道的再现。檐牙高啄的楼阁，酒旗斜矗的小店，街道上行人也是历史上不同朝代的服饰，作为一个考古博士，见到如此场景，俨然梦回汉唐宋明。
　　直到听到一阵阵现代砍价叫卖声传来，她才从历史的记忆中走出。
　　游魂市场，游魂居多。偶尔会碰上几个眼角没有幽蓝色的现世人，他们往往头戴通灵眼镜，身穿通灵装备，腰间还挂着灵化的刀剑和手枪。
　　刘亭带他们进入自己的小店，推门而入，刺鼻的气息迎面扑来，苏林忍不住捂住鼻子。
　　只见里面一片狼藉，仿佛一个杂货铺。地上、桌上、货柜上，杂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武器、衣服、药水，还有些古物装饰品，以及各种横七竖八的瓶瓶罐罐。
　　刘亭推开椅子上的一堆武器，邀请杜玄和苏林坐下。
　　“前几天去几大家族采购，两个小时前刚回来，要不然无论如何不会错过昨晚的火锅。‘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你我雪夜的约定，错过了甚是遗憾。晚上我做东，补上这一遗憾！”
　　杜玄爽朗地笑道：“必须弥补，说不定我还要在开封多待些时日，还要多蹭你几顿吃喝。”
　　“不过”，杜玄的语气变得郑重：“这次来你的小店，不是为了吃喝，是有生意要做。”
　　“既然做生意，那就先把哥们友谊放在一边，按照生意的规则来。”刘亭也放下手中的一柄长剑，表情瞬间凝重：“你说说看，是要买还是卖？”
　　“先卖后买！17个游魂！”说着，杜玄解下腰间囊袋，扔到刘亭手中。
　　“17个？！”刘亭瞪大了眼睛望着杜玄，“你是不是得到什么世间少有的神器？17个，我在这里做游魂生意多年，整个市场也没听闻过有人一次出售17个游魂。”
　　杜玄点了点头：“17个！”
　　刘亭掂了掂杜玄的乾坤小袋，果然是超过十个的量。他从狼藉的货物堆中扒出一杆秤，称了一下，丝毫不差。
　　刘亭大喜：“想不到我的老朋友竟然是个隐藏的大客户。可惜你不常驻开封城，不然我可以做你的游魂事务代理人。”
　　17个游魂，16个是苏林的功劳，既然苏林并非游魂猎人，杜玄也不好向刘亭指出这个真相。毕竟有些人不愿意参与游魂交易。
　　自从二人提及游魂买卖，苏林便已转过头去，不再关注两人的交易。
　　她向来不看好这种游魂生意。在一些古老体制社会中，奴隶明码标价。如今21世纪交易游魂，和交易奴隶，没什么差别。
　　不过，她也不抵触这种交易。
　　游魂不属于人世，在现实界是意外之物，是寄人篱下，一般不受现世人尊重。于是，现世知晓游魂事务的人，在数千年之前，便渐渐形成了一种恶俗的惯例，可以在游魂黑市交易游魂。
　　最初时，每个游魂值1魂币，无论高低贵贱，只要从乾坤袋中取出来，就是1魂币。
　　如今的游魂交易却有另外一套合理性哲学：以交易来代替监管机构的处罚。
　　按照古老的游魂法则：违反规则的游魂，交到现世监管机构，监管机构首先要去调查核实。
　　但游魂圈心知肚明，只要监管机构参与调查，不管游魂违反规则的程度如何，十之八九要受到极其严重的惩罚，很大可能会判陨灭，也即彻底消失。至少也会被囚禁然后流放到游魂口耳相传的炼狱——暴戾之地。
　　这是古老时代便定下的法则，游魂法则中也有提及，是对现世人死去后，不主动前往各自灵域的加倍惩罚。
　　近百年来，因为天上神仙打架，现世游魂监管机构有心无力，便放松了监管。到了如今，神仙之间的战争白热化僵持，监管游魂的中宗局更是懒得向现世游魂看上一眼。
　　在这种游魂圈无政府状态下，游协便产生了。
　　游协，全称游魂事务临时调查协会。最初是知晓游魂存在的一些现世人自发形成的松散组织，在中宗局式微时，对游魂产生一些约束，同时处理一些游魂和现世人之间发生的矛盾和纠纷。
　　后来一些游魂也加入了游协，共同维护着游魂世界的安宁。游协成员，在游魂口中有一个特殊的称谓：游魂猎人。
　　游魂群体并不抵触游协，更不抵触游协中的现世人。
　　一来，整个中华大地上知晓游魂事务的现世人，不到五千，而且大部分都在与游魂几大势力和几大家族合作。游协现世人成员很少，不过几百人。再者，游魂三千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违法乱纪的游魂不少，游魂世界需要游协的存在。
　　游协不希望动辄让游魂灰飞烟灭，但又拒绝不处罚违反规则的游魂，于是他们便将游魂黑市的一个规则合法化：交易游魂合法，以代替监管机构的致死惩罚。
　　不过，人们总是记不起一个措施产生的缘由，而只是将其作为惯例来遵循。似乎游魂交易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十七个游魂，卖掉16个，剩余一个换取一条消息！”杜玄已经徘徊在刘亭的那些装备堆里，他时而用手扒，时而用脚踢。
　　“下次记得给我收购个不错的通灵眼镜。现在这个眼镜，估计再撑一阵，就要报废了。”
　　“现在就有一个，何必等到下次？”说着，刘亭打开上锁的箱子，取了个黑色眼镜出来。
　　“这次优先买武器和弹药。也许还有一场恶战要打，武器重要！眼镜先放一放。”说着，杜玄拿了一盒子弹，正是定魂枪的子弹，“定魂枪，换两把能装20发子弹的，现在这个5发子弹，都不够打。弹夹也再拿几个。”
　　“你这是要去干嘛啊？16魂币，你这一下就花光了。要和多少个游魂开战啊？双枪，还有这么多子弹和弹夹，足够一个游魂猎人用上一年。我都有些担心你了。”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刘亭还是找到了杜玄需要的手枪和弹药。
　　杜玄没有回答。他试了试手枪，别在腰间。然后坐在苏林旁边，郑重看着刘亭说道：“向你打听一些免费的消息。”
　　刘亭见他不脸上已没了笑容，也走上前来，坐在两人面前：“你说吧，消息是否收费由我决定。”
　　杜玄扫了一眼刘亭说：“第一，王松。第二，玉清宫。”
　　“哦...你说的是玉清昭应宫啊，这在游魂圈没有啥秘密。玉清宫主公王松，是中灵处核心五名成员之一！为人侠义，手下三千游魂，乃战国四公子孟尝君的三千门客。”刘亭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发现杜玄和苏林早已变了脸色，脸上阴云密布。
　　“你说的，是否开封城第一富豪那个王松？”苏林声音已经颤抖。
　　刘亭点了点头：“对，就是他。不过，王松在游魂圈里大名鼎鼎，和他是富豪没有多大关系。”
　　杜玄也猛然间生出忧虑。原本只是设想王松租鼎和通灵者失踪有关联，没想到两件事指向了同一人：玉清宫王松。
　　“你说的要打一场硬仗，该不是要和玉清宫开战吧？”看两人表情凝重，刘亭弱弱问了一句。
　　杜玄和苏林没有回答，从两人的沉默中，刘亭知晓，答案肯定。
　　刘亭突然笑了：“哈哈哈哈...开什么玩笑！”
　　见两人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拉动自己的椅子，距离两人更近，说道：“那可是三千门客，孟尝君的三千门客。杜玄读书少，我知道，可你苏林是个考古博士，孟尝君你一定知晓。你们这是与正义作战！”
　　苏林不屑地哼了一声：“正义与否，还未可知！”
　　然后她转向刘亭：“三千游魂是孟尝君的门客，为什么又尊王松为主公呢？有关这王松和玉清宫三千门客，把你知晓的都告诉我们。我们了解的越多，越有用。”
　　刘亭摇了摇头：“玉清宫，开封城游魂圈都知晓，你们想知道，我知无不言。只是，我还是希望你们不与玉清宫为敌，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原来玉清宫，是玉清昭应宫的简称。玉清昭应宫乃宋真宗赵恒在当时的都城汴京建造的宫殿，汴京也即如今的开封城。宫殿耗资亿万，奢华无度，有人称其建制超越阿房宫。
　　后来宋仁宗年间，宫殿被烧毁时，寓居汴京的游魂孟尝君及其三千游魂门客只觉太可惜，于是请来长生界好友，将此宫殿涣散灵化，埋入地下，成为自己和三千门客的住所。
　　从此之后千年，孟尝君田文及其三千门客便以此宫为根据地，在开封城扎了根，成为开封城最有影响力的游魂势力。
　　进入现代社会后，不知是什么原因，数年前孟尝君隐没不见了。有人说是进入长生界参与神仙打架，有人说被中宗局盯上不得不躲避，还有人说太迷恋现代科技独自钻研太深，还有人说网络时代加剧了孟尝君的污名化。
　　总之，孟尝君三千门客没了主公，也即玉清宫没了主公。后来现世人大富豪王松，因为仰慕孟尝君为人，慕名买下了玉清昭应宫，成为三千门客的主人。
　　这种现世人做游魂统领的，很常见。游魂几大势力和几大家族中，执事主公，很多都是知晓游魂事务的现世人。
　　这王松也是侠义心肠，言必信，行必果。玉清宫三千门客在他的带领下，鸡鸣狗盗的行为越来越少，而且开始将游魂生意推向全国。在中华范围内，信义闻名遐迩。
　　如今，三千门客是中华大地上最大的信息收集团体，玉清宫是中华的信息中枢。有人说也正因为如此，中灵处收编了王松，他成为中灵处五大核心成员之一。不过也有人说，中灵处一把手谢澹原本就是个让王松信服的公信之人。
　　“玉清宫行事仗义，做事公正公平，虽然还有些零星鸡鸣狗盗行为，无伤大雅。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惹上玉清宫？如果你杜玄不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对你的品性我了如指掌，都以为你黑化、变得是非不分了。”说着，刘亭瞄了一眼苏林。
　　杜玄明白刘亭那个眼神的意味，刘亭在怀疑是否苏林搞错了。
　　“耿叔说让我协助她，所以，我相信她。”杜玄肯定的说。
　　刘亭点了点头：“耿叔说没错，那就没错！不过，也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玉清宫做事自有道理，近千年了，在开封，不要怀疑玉清宫会做坏事。三千门客，论声望论人数论单兵战斗力和团体战斗力，那都是叫的响的。说一句客观的话：你那战斗力，在他们面前，就是个渣。”
　　杜玄大笑起来，他想告诉刘亭，17个游魂中16个是孟尝君门客。但“渣”这个字，让他不爽，也促使杜玄想为刘亭设个恶作剧。
　　杜玄站起身，从那堆货物中挑选一个乾坤小袋，系在腰间。然后对刘亭说道：“剩余的一个游魂，换取一个消息。按照你们游魂生意场消息交易规则，知则知无不言，不知则充耳不闻。”
　　杜玄小声问道：“可曾知晓元鼎？”
　　刘亭一头雾水。
　　看他迷茫的眼神，杜玄知道他一无所知。
　　杜玄和苏林相互对视点了点头，两人纷纷安心不少。像刘亭这样一个万事通，还不曾知晓元鼎，那就说明元鼎之事还未在现世和游魂圈流传。
　　“下次有机会再聚，还有，事实证明我们在三千门客面前，不是渣。”说完，杜玄和苏林便踏出刘亭的门店。
　　刘亭细心一想，且惧且喜。他急忙拆开桌上的乾坤小袋，果然，是孟氏门客。。
　　“杜玄...你混蛋！你这是要砸我招牌。”他嘴上如此喊，内心却一阵窃喜，16个孟氏门客，如果16个游魂不耍赖，也即意味着16条精准、高级别的消息。
　　杜玄哈哈大笑，回喊道：“魂无贵贱，下次交易记得先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