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家赴杭

　　2007年，周伟刚刚十九岁。
　　这个年纪，常理来说，应该是已经上大学了，但周伟，却是在读高四，也就是所谓的高三复读。
　　复读这事儿不能赖他，他确实已经很努力了，甚至还在应届高考的时候，超越了全校第二名整整三十分，但那又有何用？作为河北沧州某贫困县的第一高中学生，即便是考了全县第一名，也还是距离一本院校投档分数有着不小的距离。
　　他知道家里已经很难，老爸在病床上，妹妹也还在上学……但他确实不甘心，他只是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应该上一个重点本科大学。
　　不过好在，学校知道他们家情况，再加上看他是个好苗子，也希望他能成为该校近三年内第一个考上一本院校的学生，所以不止复读费用全免，还一年额外给他五千元的补助。
　　当然，这五千统统被他拿给了爸爸看病，还有缴妹妹周玉的学费。
　　而他自己，还是那个老样子，穿着干干净净但却磨的不像样子的衣服，用暖壶盖子泡着一包五毛钱的方便面，再就上一个馒头。
　　下午饭的时间，周伟在教室里边吃饭边看书，同桌姑娘李倩不知何时返回了教室，看着周伟手里边端着的热水瓶盖子里边的方便面袋子，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从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周伟。
　　周伟憨憨一笑，犹豫了下后，终还是伸手接过那软软的热热的吃食，开口：“煎饼？”
　　李倩坐在一旁，“对啊，校门口刚刚买的。”
　　周伟心中一暖，也不再推辞，只是心中默默的记了下这是对方给自己买的第二十六个煎饼，而且都是加了鸡蛋和火腿肠的，然后道声谢谢，刚要开吃之时，却忽听李倩的手机铃声响起。
　　和从农村过来的周伟不一样，李倩本就是住在县城的，哪怕是贫困县，也好歹是县城，而她爸妈更是做着点小生意，家里经济条件还不错。
　　所以，李倩的手机还是那种可以翻盖的彩屏诺基亚。
　　而周伟，连个那种黄屏的老式直板手机都没有……
　　也是因此，在一些必须要填写电话的地方，周伟干脆就留上了李倩的电话，这样偶尔有人找自己的时候，就会打到李倩那里。
　　接通电话后，李倩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看向周伟，同时将自己的手机也递给了周伟。
　　周伟忽然没来由的心中一颤，也不知为何，有些急忙的接过那手机，浑然没注意把键盘放在了耳朵的位置，翻盖上的听筒，却是跑到了脑门那里。
　　“刘医生您好……是，是……我是周昌盛的儿子”，说到这里，周伟神情更加焦急几分，“我妈早就不在了，家里的事情我可以做主，您和我讲就行……好，好！我马上到，马上到！”
　　挂了电话，周伟急匆匆站起来，将没吃完的东西随手往桌上一放，同时将手机递给李倩的时候，就已经站起身来。
　　李倩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周叔叔的病？”
　　周伟眼睛一红，狠狠的眨了下眼睛，低沉道：“我现在去医院，你帮我和老师请个假。”
　　说完，也没等李倩回应，就两三个大步快要冲出了教室。李倩赶忙小跑追上，从包里掏出个钥匙拿给周伟，“骑我电瓶车过去。”
　　周伟点点头，又是感激的看了李倩一眼，然后便再没回头，向着外面走去了。
　　十几分钟后，一路闯过三四个红灯的周伟就已抵达医院，然后几乎是一路飞奔到了老爸周昌盛所在的病房。
　　本来是三人间的病房，此刻却只有两个人，其中两张原本还有病患的床上如今空空如也，而在另一张病床前面，正站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那医生转过头来，看向周伟，歉然道：“抱歉，小伙子……我们已经尽力了。但确实没办法……”
　　周伟没顾上理会那医生，几个大步就跑到病床边上，中途还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然后看着躺在床上的已经没有了丝毫气息的父亲，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刘医生在边上叹了口气，轻声道，“监控显示，大约半小时前，趁着另外两床病人休息，你爸自行拔掉了氧气管和输液管……你也知道你爸的病，是需要氧气和营养液连续不断的续命的……这一下子，唉！”
　　医生的话，周伟没有完全注意到，但还是大概知道了事情经过，他怔怔的看着父亲，只感觉心里边痛如刀绞……老爸的想法，他如何能不明白！？
　　他这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好了，哪怕以后勉强好点了也是废人一个，根本干不了活，赚不来钱，与其在这里毫无意义的吊命，还不如省下这部分的钱，让自己两个孩子轻松点。
　　刘医生看着这对生死永隔的父子也有些心疼，但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办法？轻轻的拍了下周伟的肩膀后，又道：“你爸临去世前，还留了一张纸条，在这里。”
　　周伟这才闻言转身，从刘医生手里接过一张写着歪歪扭扭的几行字的纸条，揉了几下眼睛后，往上看去，只见写着——
　　“小伟，你别难过，爸也顶多就是早去了十天半个月而已……没事的，这样又能省些钱，又能少受罪，挺好的，真的。有一件事，爸一直没和你讲……大概是十年前吧，爸的一个好兄弟借了咱家五万块钱，当时说是十年后还，还讲了多给两万利息……不过爸以前和他关系很铁，你只拿回那五万就可以，利息就不要拿人家的了……爸知道你很难，爸对不起你，但我想着之前可能十年的时间还差个几个月没到，所以一直没好意思和他要。你放心，爸那个兄弟很可靠的，虽然现在离着咱家很远，但如今我不在了，他以后只要有机会，也会给你们兄妹两个帮衬一下的。”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下面还有一行字，写着个地址和姓名电话。
　　姓名是赵有成，地址在杭州。
　　“赵有成？”，周伟心中默念一遍，记下这个名字，看着父亲毫无生气的熟悉面庞，轻轻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心里暗道：“爸，我从没怪过您，虽然您没给过我多少钱，但教会了我正直和善良——这就已经是父亲给孩子的最好的东西了……”
　　两天后，请假在家的周伟和妹妹周玉给父亲办完了简单的葬礼，并将之正式下葬，也由此几乎花完了家里的钱。至于帛金……周伟就呵呵了，除了少数几家亲戚给了一点外，其与的连人都没来一个。
　　毕竟，从父亲生病住院，自己东奔西走四处借钱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和自家扯的远远的了……
　　另外，在这期间，周伟也尝试的给那赵有成打了个电话，不过接电话的却不是赵有成，并且根本不认识赵有成，还说这是他办了没多久的新号码。
　　周伟了解老爸的性格，纯粹就是滥好人一个……虽然老爸遗言里边将那赵有成说的很好，但他还是对那家伙心中生疑。
　　再想着五万块钱可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只要要回那五万，自己和妹妹未来很多年内的上学和吃饭都不用发愁了。
　　因此，担心时间再长了会有什么变故，周伟打算现在就去找那赵有成要账。
　　去杭州要账，可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情，沧州到杭州路途遥远，坐火车要十六七个小时的时间，再加上在杭州本地停留时长，这一趟怕是要至少三四天。
　　但也没办法，这五万关系到自己和妹妹以后的生计，学习上课的事情，只能暂时先放一放了。不过所幸周伟平日里成绩好又听话，现在突逢亲人去世，老师也很体谅他，很轻松的便批给了他四天假。
　　不过，自己的假是请好了，但是妹妹怎么办？
　　妹妹现在才十三岁，刚刚上初一，平日里又没个什么心眼，家里现在也相当于没个亲戚，而且老爸去世，正是妹妹心理上最脆弱的时候……所以周伟实在有点不放心把妹妹一个人丢在家里。
　　可不丢家里，又能怎么办呢？
　　难道也带着一起去杭州？
　　周伟摇摇头，有些头疼，刚刚走出老师的办公室，打算离开教学楼时，迎面却碰到了李倩。
　　依旧梳着马尾的李倩明眸关切的看向周伟，问：“周叔叔安葬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吧？你是打算回来上课了吗？”
　　第一次的，看着对方的熟悉的白净纤瘦的面庞，和那清澈温柔的眼神，周伟突然没来由的有点慌乱起来，甚至诞生出一种不舍的感觉。
　　这感觉很莫名其妙，起码周伟自己是搞不明白缘由……于是轻吸口气缓了缓后，才开口把要账的事情讲了一遍——对于李倩，他懒得隐瞒，也不想隐瞒什么。
　　李倩点点头，没有细问，猛的轻上前一步，拍了拍周伟的衣袖……上面沾着不知道从哪堵墙上蹭来的白灰，然后低头，轻声说：“早点回来。”
　　“嗯。”周伟很认真的回应，看着李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憋出一句话，“等着我，说好了的，我们要一起去浙江大学。”
　　“对，逛西湖。”，李倩抬起头，清澈的双眸露出动人的笑容，“我找老师有点事儿，你也快去吧，别老杵在这了。”。
　　周伟还打算再说点什么，却见对方已经快步走进了办公室，便也向着楼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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