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漂泊至人间烟火

　　大个子陈桥栋有工作了，如今加班996是常态，来酒吧的次数较之前骤降。属于篮球手的回忆，这一个月来几乎毫无推进。
　　周杉虽对陈桥栋有了工作感到高兴，但这一个月也未免感觉少了什么。
　　伴随着爵士乐，看着空无一人的酒吧，周杉低着头。
　　如今哪里还有我这般的闲人呢？
　　可我能一直这样下去吗？慵懒地动几下笔，读几页书，喝几杯酒，一天就又这么过去......
　　早上的天气微冷，看来已到了夏天的尾巴。按理来说，早上的酒吧一个客人也不会有，可周杉依旧营业。营业或是不营业，在他这里根本就没有区别。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正在读书的周杉吃了一惊，把书放下来看向那人。只见一个矮子站在自己面前。
　　这人长得矮，面部棱角分明，留着胡须，头发像是很久没理过了，左脸庞还有道不大不小的疤。
　　周杉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脱口而出：“老狐狸！”
　　苏晓弧是那年白沙中学的首发控球后卫，人封绰号“老狐狸”
　　“没想到吧，杉。”
　　两人开始饮酒，老狐狸看了一眼周杉正在读的书。笑道：“这么久了，你还是爱看这种书，也不枉当年才子之名。”
　　“什么才子，不过是喜欢瞎鼓弄笔杆子罢了！”
　　“我高中那时候听课少，可也知道你的作文写得好，还传到我们高年级，让老师吹了一节课！”
　　周杉这回只是笑笑，一言不发。
　　“杉，你这酒吧里也没什么客人，我也没事干，不如咱们讲讲过去篮球队的事，你看可好？”
　　周杉和一个高个篮球手的回忆中断许久，这回是他和一个矮个篮球手将回忆重新接上。
　　斟满两杯酒，故事又要讲下去了。
　　苏晓弧是先发五虎中来得最晚的一位，在此之前，白沙篮球队的首发控球后卫是周杉的哥哥周锟。
　　白沙篮球队自有了易木之后就发生了质的变化，当球运转不起来，进攻乏力的时候，便可以放心将球交给易木任由他处置。更有队长胡钰成在内线翻江倒海，竹竿陈桥栋依靠身高傲视大部分同位置对手，加上周杉依靠投射撑起外线进攻。白沙篮球队成为了各方面均衡的强队，在市篮球赛一个多月前的热身友谊赛。白沙五场比赛赢下四场。
　　这无疑是令人高兴的事，可队长胡钰成依旧有些闷闷不乐，这一点被周锟察觉到了。
　　“怎么了队长，球队赢了那么多场，不该高兴吗？”
　　胡钰成眉头紧锁：“赢是赢了，可你回想一下，我们的比赛过程。”
　　周锟疑惑：“怎么了，每个人各司其职，没什么问题啊。”
　　“那我们的比分呢？”
　　周锟低头回想，恍然大悟：“你是说......”
　　“没错，我们赢的球几乎都是小分，只有打实力最弱的一中我们赢了十分以上，其他的比赛我们都是在最后一刻分出胜负，而且......”
　　“什么？”
　　“最后一刻大家的想法都只有一个：把球交给易木。”
　　周锟沉默不语，回想他自己几场比赛，最后几分钟最经常做的就是带球过半场，找易木，塞到他手里，在一旁看他单打。
　　“你看易木五场比赛下来，四场比赛得了三十分以上。”
　　周锟望向不远处正在练投篮的易木，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锟，如果我们不做任何改变就去打一个多月后的市赛的话，我们最多只能拿到四强，我们唯一输的那一场的对手——八中，就是去年的季军。”
　　胡钰成见周锟还是不说话，又继续说：“我们依赖着易木的手感，看他进一个又一个神仙球，就是铁人也不能这么场场用啊!况且这还只是热身赛。”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胡钰成仍旧在大家走完之后，一个人坐在球馆的地板上。望着大家远去的身影。
　　白沙篮球队这几个人每个人都是人才，包括他自己。这几个人就像是珍贵的食材，现在只等一名最厉害的大厨，将这些食材用精湛的手艺做出最美味的菜肴。
　　这个人会是谁呢，当然不会是自己，禁区和中距离是他的天下，他可以用自己的激情带领队友前进，却只有精神上的刺激，几乎无战术上的帮助；也不会是易木，他是个无所不能的得分手，却没法让队友变得更好;更不可能是周锟，他太过平庸......
　　“所以说，我是及时雨了？”老狐狸自豪地笑道。
　　“你是个恶人，但我们需要这样的恶人。”周杉说。
　　苏晓弧是个恶人，他与胡钰成是同一届的学生。因为多次在校外拉帮结派，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被停学年。这个身高只有一米六三的矮子，确是学校里人人畏惧的黑帮大哥。据说，有人曾看见他亲眼将一个人用板砖拍得头破血流......
　　“真的吗？”周杉问。
　　“什么？”
　　“板砖那事。”“屁！你少听那些伪君子鬼吹。老子是大哥不假，但老子还分得清礼义廉耻，你见过帮派之间真动手的？香港电影看多了吧！老子顶多就抽个烟，喝个酒，泡个妞，学习成绩稀烂而已。”说完，老狐狸喝了一口鸡尾酒。“你这酒怎么越喝越没味？换点有劲的！”
　　苏晓弧高一开学没多久就被停学了，出去混了两年，他在高三这年回来了。
　　他走进校园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当初的他，还未能好好看看这所学校，就离开了。如今，已经是他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年。
　　见过他打球的队员，几乎都已经不在篮球队，除了当初还是替补，今日已是队长的胡钰成。
　　当听闻苏晓弧归来，胡钰成心中十分欣喜，可正要去找他是，却担心自己将炸弹带进了篮球队。
　　苏晓弧几乎是胡钰成见过的最好控球后卫，宽广的视野，精准的传球，脑中一套又一套的战术，再加上水平很高的防守。
　　“打球奸诈狡猾，小动作极多，说的就是你苏晓弧。”周杉说。
　　“有人打球用身体，有人打球技术，老子打球用脑子!却被你们这些人称作奸诈狡猾，还送我绰号‘老狐狸’。可老子得告诉你周大才子，社会就是这么个社会，不奸诈点混不下去！”
　　苏晓弧，这个才华横溢的球场指挥官会不会成为球队的定时炸弹，惹出种种祸端呢？
　　胡钰成正犹豫之间，苏晓弧却自己找上门了。胡钰成班上的人见到苏晓弧，都害怕得恨不得逃到九霄云外。苏晓弧却微笑着说：“胡钰成同学麻烦出来一下，谢谢。”
　　“回来了啊。”胡钰成低着头看向苏晓弧。
　　“还不希望我回来是吗？”苏晓弧笑着。
　　之后是许久的沉默。
　　“兄弟，让我加入篮球队吧。”
　　胡钰成听到这话，脸上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忽然一股暖流竟从他眼中快要涌出来，他急忙背过身去。
　　宽大的脊背对着矮子苏晓弧，苏晓弧轻轻地说：“只有在那里，我才有价值，算我求你了。”
　　“你本该一直在这里......”胡钰成的声音也放得很小。
　　......
　　“如果你从高一就加入篮球队，那白沙是不是能早点拿冠军。”周杉喝了口酒。
　　“冠军说不上，不过我给你判个逻辑：我那两年在外头没怎么训练篮球，还抽烟喝酒，高三回来时身体和技术肯定反不如高一......”
　　“好好好，你就显摆你厉害是吧。”
　　“什么显摆，我这是实话实说，我当初和胡钰成关系最铁，我们那配合那简直是......”
　　“我是没想到，你一个混混，能和品学兼优的学霸关系这么铁。按理说，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混混怎么了，混混也有好人！杉我可告诉你，我这一个混混也算是勤奋学习过一年，你知道的，高三夺冠那年之后，我又复读了一年。那一年我跟你说，我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切帮派活动全部暂停，我敢说，我接下来几十年看的书，都不会比我那一年多。”
　　“因为你根本就不看书......”
　　“对头，现在谁还闲着没事干看书？除了你周大才子！”
　　和老狐狸聊天是有趣的，酒吧里充满着快活的气息。
　　“我记得你后来也上了大专是吧。”
　　“对啊，现在人都说大专啥也不是，可这也是老子拿命考的啊。我爸妈这辈子都没想到他们的混混儿子竟然也能上大学！”
　　“大学里怎么样？”
　　“好啊！我在里面继续当大哥，而且志同道合的兄弟那可多了去了!还没老师管！”
　　“所以你的人生历程就是，当混混，努力学习一年，考上大学，继续当混混......”周杉笑起来。
　　“毕业出来老子也在当混混！”
　　“好，那么混混先生，你这次来这座城市是为何呢？”
　　“这回不是当混混了，”苏晓弧突然站起来，很正经地宣布：“我来这里是要开一家饭店！”
　　“饭店？”周杉惊讶。
　　“没错，老子之前到处打工，去过沿海，去过内地，也去过北大荒，现在老子终于下定决心，跟哥们借了点钱，来这里开一家饭店，本人就是老板兼主厨兼收银员兼服务员！”苏晓弧神情得意，仿佛他的饭店已经是米其林三星水平。
　　“不错，饭店开在哪里啊？”
　　“就在隔壁。”
　　“什么！”周杉吃惊地叫了出来，“你把饭店开在我的酒吧隔壁？”
　　“我说周大才子，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你早几天没发现你酒吧隔壁那个卖衣服的干不下去了吗？现在人走了，商铺低价出租，被老子拿下了！”
　　周杉感叹不已，斟满两杯酒，与苏晓弧碰了个杯。
　　“不过，饭店名字我还没想好，你有文化，你给我的饭店取个名好不好。”苏晓弧把酒一饮而尽，说道。
　　周杉坐在椅子上略加思索，脱口而出：“叫‘蒲公英’你看怎么样?”
　　“蒲公英......不错，就这么定了，多谢你啦周大才子！”
　　时间已经过午，苏晓弧说：“好了，我该走了，还要去忙装修的事，等饭店开张了叫你尝尝我的手艺！”
　　也许十几天后，隔壁将充满了食物的味道，周杉想到这里，心中百感交集。
　　酒吧里，又只剩下了爵士乐的声音。周杉坐在椅子上，半眯着眼。
　　没想到，长久漂泊的生活也终有一天会结束，苏晓弧选择了定居下来，掌管着一份属于自己也属于别人的人间烟火。
　　“以后吃饭直接出门右转。”周杉笑了。。
　　这时，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如今，又有几个人，敢自称不是凡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