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从北方来

　　护城河边的潇湘阁楼里，面饰嫣红的女子，舞了几曲，奏了几曲后，长夜也就这样过去。
　　随着天色渐亮，东西两市坊间的人流也都密了起来，特别是拈花楼所在的怀远正街中心，那个路口，拈花楼斜对面护城河上的拱桥，早早的被得到消息的小贩占领，有一说一，这能赶趟儿来的小贩颇具商业眼光啊。
　　微风浮动，河边垂柳荡漾着河里水波，那叫卖声音在长街间回转。阳光不知不觉间已经移动到了高空，这时在朱雀大街间行走着两个人影。
　　锦衣华服的公子身侧随了一个还俗和尚，二人气质各异，打扮有别，一路出来便特别的惹眼，但他们不知，身前身后悄悄观察着他们的人大多是一早得了消息的。
　　是的，没错，这锦衣公子正是九王爷二子李秋澜。
　　“上师，我大哥叫你跟随我你就跟随我？”
　　“是护你不是跟随你。”
　　“我虽只在晓境，但有云纹拳套傍身，五品之境也伤不到我半分。”
　　“我南柯上师既答应了李玄廷还俗入世，护你安危，便永在你左右。”
　　世子李秋澜无奈摇头，大步拐入奇玩异品美味珍馐令人眼花缭乱的西市。
　　李秋澜和南柯上师不知不觉走到怀远坊，眼见越往前人群就越密集，疑惑的李秋澜向身边小贩打听前方发生了何事，那小贩自然不认识眼前这锦衣公子，却生怕他打搅了自己生意，直言：“拈花楼今日有场大战，都候着呢。”
　　听到这话，好奇心渐起的李秋澜也加快脚步，久居深宅他几乎没有见过除了父亲大哥的亲信以外的高手了，这次出来定要一饱眼福。
　　也不必问路，李秋澜就哪里人多便朝哪里去，这还真给他找见了，稀奇的是到了前方一片豁然开朗之地，他忽一抬头，只见一座三层极奢华的酒楼矗立眼前，周围小贩和路人围成一圈，让出门口好大一片地方来。李秋澜还发现其中似乎不少人偷偷盯着自己，难道自己是二世子的身份走漏了？
　　“古怪得很呐。”身侧的南柯上师低声喃喃。
　　李秋澜虽久居高墙，却也不是木讷呆板之人，他嘴角微微一笑，坦然一步跨出，“去瞧瞧这拈花楼！”
　　二人迈进宾客满座的拈花楼大堂，不出所料的是所有人齐刷刷的将那眸子望向了李秋澜，角落的几个高手却也看到了李秋澜身边的半百老人，只是低声惊诧：“南柯上师拜入了九王府？”
　　显然，对于江湖上多数人来说，相比今天李秋澜和不知名刀客的对决，南柯上师还俗且成为九王爷府上宾这件事更让人匪夷所思。
　　“李公子，楼上雅室已为您备好香茶。”小黑早已等待多时，他弯下腰身，抬手让出路来，示意李秋澜上楼即可。
　　有些懵了的李秋澜看了一眼南柯上师，不作犹豫，大步亦迈上二楼。
　　走到二楼最里，两个穿着粉红绣罗裙的女婢掀开门帘，将李秋澜和南柯上师送进雅室，并贴心的拉开椅子，等二人坐下，又是沏茶，一切似乎安排的都十分完美，完美的让李秋澜和南柯上师不仅不太适应，反而满脸的疑惑。
　　女婢退到一旁，小黑这才站在李秋澜对面，先行礼道一句：“参见二世子，南柯上师。”
　　“我的疑惑你应该可以解答吧？”李秋澜直接问道。
　　“昨日白面书生客张居庸预言，今日会出现一关外刀客挑战世子爷，还说此战必定惊动天下人。”
　　“……关外刀客？在这里？挑战我？”李秋澜疑问三连，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张居庸他也听人说过，的确文采过人，但预言这事儿，他是如何料到自己今日出府，他怎么知道自己定会迎战？
　　不得不说，小黑作为拈花楼楼主沈珺琀的随从，的确是颇有头脑的，当下他就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理了清楚，为二世子李秋澜解释道：“张居庸不愧是天下事皆可算计的白面书生客，他昨日故意放出消息，引得众人关注，所以世子爷今日一进怀远长街，必被人头攒动的景象吸引，然后一路走来，到了这里发现明里暗里的人都在盯着您，换做我是您，也想进来一探究竟，这一进来，几乎已经是和那张公子所料不差，只待关外刀客出现。”
　　李秋澜陷入沉思，如果说自己忍不住好奇来到这里是那白面书生客的算计，那自己今日出府，他从何得知，还有那关外刀客是他的可以安排，还是也是算计？
　　三人微微低头，各有各的思考，不再说话，雅室内安静异常，反倒是外头的嘈杂声声声入耳，只因那女婢可以开着窗户，似乎是在等那刀客的出现。
　　日头顶在当空，晌午已至！
　　微风不燥，暖阳正好，那年轻刀客一步一丈，步伐诡谲难辨身影，倏忽间已是从西市口行到这拈花楼对面那小桥上，两旁过往的人一晃神发现站着的刀客，尽皆疑惑。
　　同样，这个灰头土脸，破烂衣衫的年轻刀客在万众瞩目下缓缓走向那拈花楼！
　　站于楼下，数日前张居庸教他的话熟记于心，便大声喝来：“秦家老二，软炕上吃奶，亲爹裤裆下练剑，你可真是个乖巧的小家主儿！”
　　话音落下只一霎那，刀客陌西风后撤半步，侧着身形，一掌推出，同一时间一道剑气从二楼正对窗户破窗而出，剑气对上掌风，互相抵消。
　　“好强的杀意!”嘴上这么说，但陌西风嘴角却不自觉的露出了耐人寻味的邪笑。
　　他看向窗口处，只见一个翩翩锦衣公子纵落下来，正好站在对面，只是这公子满目怒火，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不知现在陌西风已经死过多少回了。
　　“大唐男儿，尊爱长辈乃礼仪传统，怎被你这泼皮说的……”
　　李秋澜还未说完，陌西风嘲笑道：“咋的，说你乖巧也是夸赞啊，我家这老二倒不如你这般懂事。”说着，陌西风低头看向自己裤裆。
　　一时间李秋澜还听不明白，但看到陌西风看着他两腿间那玩意儿，他立刻也就明白了。怒火中烧的李秋澜如何也忍不下去，当即双臂大开，丹田之气自涌上来，以气劲唤醒自己的云纹拳套，只见两个前臂突然变化，在衣袖外围包裹上一层银白护套，看不清是什么材质，但质感十足。
　　“这就是云纹拳套。”陌西风面露喜色。
　　而李秋澜杀意已至，“受死吧！”
　　一拳隔空轰向陌西风，拳风阵阵，雷霆之势化作那白色气劲，气劲瞬间就到，陌西风一个迅捷转身，算是退了一个身位，转身同时抽出北歌狂刀，朝自己身前砍去，白色气劲迎上刀锋，就失了力道，化为乌有。
　　李秋澜双目瞪大，有些不敢相信，现在他终于信了张居庸的预言，他与这刀客一战，必定难以善了。
　　“得罪了，世子爷！”陌西风大喝一声，跳上半空，俯身提刀，将刀举向头顶，猛然劈下。
　　李秋澜运气至双臂，催动云纹拳套蕴含的力量，却不作抵挡防御之态，而是直接反击，他竟然不顾自身安危，以退为进，以守为攻，这让外围江湖看客大惊失色，好些人连连赞叹二世子李秋澜智勇双全。
　　北歌载风而至，劈开那云纹拳套挥来的罡风，顺势砍下，李秋澜似乎没想到这把刀如此凶悍，眼见刀锋过来，额前发丝也迎刃而断，危机之下，众人却看到李秋澜从原地凭空消失。
　　他再出现，却在原地之后不足一丈的地方站着，旁边不是别人，正是那还俗了的凌云寺挑柴人南柯上师。
　　“世子，他的力量我……还看不透，你退后，我来战他。”南柯上师不等李秋澜回复，自己纵身向前二三步，面朝刀客陌西风。
　　这么多年来，身为九王府二公子，李秋澜从小算是被府内众人呵护长大，当初九王爷的夫人怀胎三年才得以生育，因此这李秋澜生下来便是府中被捧在手心的宝贝，八岁的时候他都还不曾出过自家里院，若非大哥李玄廷考虑到他身子孱弱需要武艺强健体魄，恐怕九王爷也不会答应让他习武。而作为李秋澜自己来说，他多年来一直想摆脱王府的束缚，他很讨厌那种呵护的环境，那种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贴心侍奉的环境，这次是他反对父亲，第一次出府，虽然有内家拳普天之下未出其右的南柯上师跟随，但好歹是出来了。
　　当李秋澜得知有人挑战他，他心里没有惧怕，更多的是欣喜，他甚至渴望这场对决，被击败、被打倒哪怕是被打成重伤，他也乐见其成。
　　李秋澜抬手拦下南柯上师，“上师，今日他挑衅于我，难道您也觉得我该乖乖回家躲着练剑，做个软踏踏的世子吗？”
　　南柯上师不语，只是一直盯着陌西风那把刀，刚才他就觉得这把刀十分熟悉，现在他终于想起，他低声嘱咐李秋澜，“我忆起来了，这是当年号称天地万物皆可屠戮的狂刀北歌，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即使身死，也要站着死，这是我说的！”李秋澜站到南柯上师面前。
　　一直看着李秋澜的陌西风突然发现，眼前白白嫩嫩的锦衣公子似乎是有几分气节，不愧是胡国大将军李奕的儿子，既如此他就早早了断，也好在这世人面前，给足他世子爷的尊严。
　　“我从北方来，吹惯了生冷的野风，执一把刀赶来长安，为的是你那副云纹拳套。”
　　陌西风把自己的来由和盘托出，李秋澜没想到他连自己从小到大戴的拳套都知道，但这拳套是父亲从少室山空明僧人那里寻来专门给自己的，如今这刀客要来何用？
　　只见那陌西风敌意全无，却是微笑直言：“空明僧人亲自用天外陨石打造这云纹拳套，并在佛前为其加持佛理，经九九八十一天开光，所以你戴上以后身体愈发康健。”
　　“那你要来何用？”
　　面对李秋澜的质问，陌西风知他不可能就这样把拳套交出，便接下后背的刀鞘，放在地上，而这时，李秋澜和南柯上师也看到了那刀鞘经四分五裂，十分破旧。
　　陌西风双膝跪地，很有仪式感的双手持刀，将刀缓缓放下，“二十年，北歌随我杀了三百四十七人，百里之内，闻见血腥，他便震动不停，杀人噬血，它如恶魔一般越来越张狂，书生说唯有云纹拳套可封住北歌的暴戾与张狂。”
　　所以，云纹拳套的事情是张居庸告诉陌西风的，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张居庸就在设计，就在布局。李秋澜想明白了来龙去脉，却没有生气，反而抬手看看自己戴的拳套，如果这拳套真如他们所说可以封住这把刀的杀气，那他也算做了件好事，但……
　　刀客既挑战在前，这决斗总该有个输赢。
　　“想要拳套？不如这样，你我拼杀，用尽全力，我输，送你拳套，你输。”
　　陌西风斩钉截铁答道：“以命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