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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和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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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写到这里,不是因为情节跳脱的厉害而写不下去,相反我正处在文思泉涌和奋笔疾书间。我能容忍片刻的风吹草动,片刻的饥肠辘辘,片刻的冷嘲热讽,甚至片刻的坐怀不乱。但是老大哥的记事簿缺失了几页,这叫我束手就擒,还要坐以待毙。这跟速记员混淆了视听录象,焦急的正翻箱倒柜一样。老大哥的故事主线就从这里销声匿迹了。我凝思苦想,莫非这也是一条可供追踪的线索。我往复翻看,并没有发现什么。
  万般无奈之下,只剩下打电话求助父亲了,毕竟他是最后一个见过老大哥的人。虽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可父亲给我们仨兄弟的印象可没有那么亲切,连顶撞的机会都很少奢求。只能感谢父亲尽其责任与义乌培养了我们。
  搁下纸笔,我给自已泡了杯热茶。脖颈的酸疼似想让我多倚着会门框,放松放松。闭起眼眯了一会儿,脑袋里灌进一串数字,细细想想,那是一串号码,等不急需要拨打。
  我去洗碗池边,在镶入墙板的座机上拨通了那串号码。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这使我逐渐习惯了等人接电话,而且得越晚越慢的接起电话,这对我利用这时间来帮自己组织好语言来说再好不过,这是我不擅长和别人沟通的秘密。稍许,母亲哼着鼻音接起电话。
  “喂。”
  “爸呢。”
  “上班。”
  “哦,有点事。”
  “要等他回来吗。”
  “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下意识的反问。
  “你爸。”
  “我以为我大哥呢。”我突然想起一个冷笑话。
  “你大哥他会回来?”
  “什么时候。”母亲的声音总是见怪不怪,像安静的树蛙。
  “笨啊,你听不出来?”
  “什么?”
  “反问句啊。”偶尔的迅捷要让你防不胜防,像只被吞进肚里的瓢虫。
  “妈,你说话缼乏语调。”
  “我感觉我在儿子面前还有些怯场。”
  “对,要拿出气场,带点翘舌音。”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岔。
  “你疯啦。”
  “还没,就字面意思。”
  “我偏头痛。”
  “妈,你那是神经衰弱。”
  “你二哥昨天顺路来看我了。”每次通话,母亲必搬出二哥来,像哄着幼时的我们撒尿一样,噓嘘声不断。
  “我顺路也去看您。”我在想这个时候的母亲在用什么擦脸。
  “早点来。”
  “带着老大哥。”
  “你们早点来,烧你们爱吃的。”我仿佛看见了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再说吧。”还系着手织的围裙,母亲的健忘症令我又想了一遍这样的场景。不然我说不下去。
  电话挂断,我推开窗子,没有思绪的时候,狭窄的房间就显得愈加沉闷。有时我必须冒着英年早逝的危险探出大半个身子去呼吸新鲜的空气。
  迎面的窗台又滚又圆,应该能塞进十只猛犸象的屁股,象牙晒着兽皮似的被褥,部落女人们则兴致勃勃抬起象尾捡食掉落的虱子。
  果真,弓着腰压大腿的女人们直起身子,个个柔骨百媚的穿着瑜伽服,为我的联想添了韵味。她们仗着人多示众,并不会因为我在流连忘返的看着她们而感到集体羞涩,我也想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东西飞到了我的脸上,希望她们能给我一个愉快的回应。她们却个个爆发出银铃般的傻笑。
  我像感受到脸上毛细血管变粗变硬一样,既便有不断想把冷飕飕的气流全扑在我脸上的冷酷想法,但还是缓解不了我脸上的僵硬,我兀自紧抱着灵魂和肉体。觉得我那年届五十,挣起钱来无休无止的父亲,是否还会感到和我一样的羞耻和快乐。
  动身之前,我想出门可能需要很多时间,如同再次回到这个单身汉蜗居的小家也会需要不少时间来适应。椅凳,板床,没有衣柜摆放的纸皮箱。可能会再度铺满厚厚的灰尘。我盯着没有吊顶的天花板,审视着又有几处接缝可能会开裂到超出忍耐的尺度。何不动手打扫呢,我抱着这样的念头,叩击我牙齿的铅笔加快了速度。
  回头再说吧,我微微松了口气,说不定洁癖的房东夫人会替我半夜惊醒,进来查看老鼠查房。总之有人看到了不能忍受的东西自然会有人想去处理。我不能砸了别人的饭碗,我只要在月底多付些钱,数额不大,但房东夫人会把这笔应得的劳碌费记录在她的小账本上。每月交付房租时,她必不会错过捧着账本,当着每个房客的面让我们偷瞄。至少有一栏收入来源是开放透明的,我清楚的记得那一栏标记的是小费平均比,大意是在说大家在交小费上也要互相攀比,不得磨叽。由此可见,房东夫人是个所见不多的名利均收的滥好人。
  我下楼,嗅着厨房的气味拐过马桶间。再下到底楼的客厅,发现楼梯间墙板上挂的画换了另一批,我慢慢踩着步子,一一欣赏:
  有梵高的向日葵,有蒙克的呐喊,还有一副齐白石的虾。呈士兵列队排开,向日葵冲前,虾居中位,呐喊殿后。
  客厅有人,我还在揣磨那批画这样摆设的意境。不知不觉走进他们的谈话中。
  房东夫人叫住了我。她端着高脚杯,脸上泛着红晕。
  “是客人来了嘛?”
  “不是,夫人。”落地窗前的男人说道。
  “过来,走近些。”
  “我是你的房客。”
  “哪位?”
  “顶楼上的哪位。”我慢吞吞的走过去。
  “顶楼上有俩位,先生。”瘦高的管家在一旁笑着补充道。
  “年轻的那位。”我辩解。
  “我们家里多久没来年轻的房客了。”她笑着问管家。
  “一年了,夫人。”管家替夫人添酒。
  “喝酒吗?”
  “不喝。”我讨厌满身酒气的妖艳女人。
  “介意这么冷的天里喝杯啤酒吗?”落地窗前的男人说着,似乎在为自己招揽更多的啤酒。夫人会意,让管家准备啤酒。
  “打搅了,夫人。”我故意朝向管家这边。“对不起,借过。”
  “没怎么见过你。”男人从托盘里扔过来啤酒,他那瓶已喝了大半,脚下已经立着五个空瓶,仍看不出他有半点醉意,我接过,从牙缝里面吸了一口。
  “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叫我船长吧。”
  “你们聊,有什么需要,告诉管家。”她说,显然对我们的谈话不感兴趣。“客人来了再叫我。”吩咐完管家,房东夫人离开了视线,可能去了温暖的卧房擦脂抹粉去了,再换件貂皮大袄,妩媚又招摇。
  “好的,夫人。”管家会意。
  船长跨步走来,身袭长衣。我以为他要跟我行握手礼,却没有想到他会给我一个拥抱,桶箍般的拥抱。
  “好了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他放开我,重重的拍打我的双肩。
  “你是船长,叫我水手好了。”他的粗鲁,他的亲近,让我感到不舒服,不太好,我觉得我适应不了。
  “你可不像。”
  “见习水手,新来的,船长。”
  “那么,名字不重要。”
  “名字不重要。”
  “那什么最重要。”
  “我不知道。”
  “很好,对你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他像个真正的船长那样和水手说话,他把我当成了水手。目光直视着我。
  “我只是不知道。”我扭过脸假装去望窗外。此刻,我喜欢上了管家的沉默不语,只要恪尽职守,只要为我们添酒就行。
  “你知道什么。”他追问。
  “我知道我要出趟远门。”
  “哦,在此之前没出过远门。”
  “很少。”
  “朋友很少?”
  “不多。”
  “女人很多?”
  “或许能找着。”
  “出远门找谁呢?”
  “你想知道?”
  “我想听。”他放下目光,也没管我要不要喝,又扔一瓶过来。我没接住,撞在壁炉的角上,玻璃瓶渣爆开一地,弄湿了大片地毯。这些,船长依旧毫无歉意。见我手足慌乱倒觉得好笑。这些,管家自然会去收拾。
  “你想听一个陌生人讲话。”我有些适应不了。
  “我只想找人聊天。”
  “何不找房东夫人呢?”
  “我不是来找女人的。”
  “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呢,水手。”
  “船长不需要女人。”
  “跟你说话很愉快。”
  “我们没说什么。”
  “对了,你说你要出趟远门。能告诉我,你要找谁吗?”他又走回到落地窗前,一切恢复到刚刚和我搭上话的样子。仿佛我刚从舱室里走上甲板,看着灾难降临前的乌云。这条船上的乘员都将幸免,因为暴风雨钟爱于船长,船长替我们战胜折磨。
  “找我老大哥。”我想象着画面的凄美壮观,吐露真言。
  “咱们能尽量不绕弯子吗。”
  “好,这就直话直说。”
  “我听着。”
  “告辞。”我明白了,这不是什么诚挚的思想豪情,而是超现实的英雄主义。
  “慢走不送。”
  连同愤怒,我把手里的空酒瓶摔出了合欢树顶,丢到了四百米开外的洼地去了,没有爆烈声,胃囊里的啤酒将我的怒火很快烧灭。
  背后隐约传来房东夫人和船长的声音。
  “房客呢?”
  “走了。”
  “还没见过你和谁聊的这么尽兴。”
  “我跟谁都聊不来,他只是你的房客,所以才对他有所尊重。”
  “如果坐下来好好谈,你会交到不少朋友。”
  “我不需要。”
  “海上的鳏夫。”
  “请叫我船长。”
  我跨出这铁锁的大门,背后只留下脚踩卵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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