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李小容在看雨，雨如天上倾泻下来的云，否则怎么会那么的朦胧，但无论多朦胧不可见，她都要把这雨给看清。
　　她看的是雨，还是雨中可能会出现的人？
　　她的面容憔悴，憔悴得就好像马上要倒下去，可她还是盯着雨落处。
　　尽管今天她折腾了一天，也担心了一天，但她一想到雨中会出现的人，她就精神抖擞。
　　她期盼着。就如大旱望云霓，洪水盼过江。
　　她突然笑了，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因为她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程风笑一回到家里，李小容就握住了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心的问，“喝完药之后，你有没有好受一点？”
　　程风笑能感觉到李小容手掌的冰冷，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体温太高了，还是李小容的手是真的是冰冷的。
　　李小容又说道，“你还生着病，真的不应该到处乱跑的，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帮你去做也好啊。”
　　程风笑看着为他忧愁的李小容，心里突然一疼，可有些事情他非去不可。
　　程风笑笑了笑，坦然道，“没事，事情我已经做完了，而且走了一圈，出了点汗，我的病好多了。”
　　李小容看着他的笑容，终于露出欣慰的表情。
　　程风笑跟李小容说，他想吃酱油拌米饭，吃完之后，好好的睡一觉，一觉醒来病也自然就好了。
　　李小容笑着点点头。
　　饭很香，一天没有吃过东西的人吃什么都感觉是香的。
　　人睡得很香，为什么生病的人反而睡得更香呢？那是因为头脑忙着修复身体，自然就不会胡思乱想，人也就睡得香了。
　　程风笑大梦初醒，大病初愈，可大雨没有停。
　　窗外的雷光一闪一闪的，雷声很久才传来。
　　程风笑站到门口，望着天空，仿佛能看破云层见到阳光，他突然感觉自己又干劲十足，头脑也是清晰有绪。
　　太阳一直在那里，出不来的只是阳光而已，倘若人多些温暖，是否也能想太阳一样，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呢？
　　程风笑知道，程美霞去上学了，冰冰可能也去了，到更远的市里。
　　这个无情世界又仿佛把他抛下，但他却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他现在只希望程文安然无恙的，事情也如他想般的轨迹发展。
　　因为大雨还一直下着，所以不得不去割草回来喂牛。由于程风笑大病初愈，李小容怎么也不让他去，怕他再淋到了雨，旧病复发。但程风笑坚持要去，李小容怎么也劝不了，只能拉着他穿好雨衣，再三交代之后，有推着程明寿让他跟着一起去。
　　程明寿在一旁假装有些不情愿的说，“你说我去我就去？那我一个大老男人岂不是很没面子？”
　　话还没有说完，李小容的眼神已经瞪着他，他虽然被这个眼神瞪了大半辈子了，但还是不得不怂些。
　　程风笑忍俊不禁。
　　程明寿在放牛时，常常被别的老头调侃说，“你这个人活了大半辈子，居然还怕老婆！”
　　程明寿却总是有些得意的回答，“那证明我有福气，难道你们就没有听说过怕老婆的的男人都很有福气吗？为什么？因为他还有老婆可以怕啊！”
　　所有的老头都是笑着连说，“是是是……”
　　快连续下了两天的雨，河里的水满了，池塘的水溢了，最开心欢乐的不过是一群青蛙，彼此乐不知疲的呱叫着，似在歌颂着这场大雨的来临。
　　沉醉在这场大雨中的不仅只有青蛙，还有很多小动物，小昆虫，它们有声无声的，就像举行着某种仪式，欢呼着这个神奇的世界。
　　程风笑他们很多有草的地方都去了，可无一不是被水给淹没了。
　　所以他们只能到山坡上去找，但山坡的草一般不嫩，老牛可不爱吃，所以他们只能割一些巨菌草回去。
　　句菌草很容易收集，但割的时候要时刻注意着，它的叶子就如一排锯子一样，一不小心就被刮伤肌肤。
　　程明寿没什么，皮糙肉厚的，就是真被叶子割到也只不过是痒一下而已，但程风笑不同，虽然不能算得上是细皮嫩肉的，但被割到，还是会留下一道淡淡的口子，淌着血丝。
　　幸好李小容在帮他整理雨衣的时候把他包的严严实实的，所以也就手掌手背割伤了一点而已。
　　他们忙碌了一会儿就割了一大堆巨菌草，这些够牛吃上两天的了，所以他们也停下了手来，蹲在草坡上休息。
　　程明寿又抽出烟杆，放上烟丝，又掏出火柴，火柴有点潮了，他打了好几下才把火给打上。
　　程明寿惬意的吸了一口，再吐。就仿佛无论多大的事情，都不是一口烟不能解决的。
　　程风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程明寿看见这种笑就有些不自在了，问，“你小子不会又做了什么坏事了吧，这样的看着我。”
　　“这次倒没有。”程风笑说，“我真是好奇你当年是怎么把奶奶给追到的？”
　　程明寿干咳了两声，“你这小子怎么会突然问这种事情啊。”
　　他眼珠一转，接着道，“你小子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
　　程风笑居然有些心跳加速，脸腮红了起来，摆手道，“没有没有。”
　　这时的程明寿反倒似笑非笑起来，“不会是隔壁的小霞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程风笑的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程明寿有些严肃的说，“我告诉你小子，你们年纪还小，可绝对不能做出冲动的事！”
　　程风笑点点头。
　　程风笑突然发现程明寿在看着他，他更显得不好意思了，只能底下了头。
　　程明寿哈哈大笑道，“看来你小子真的有意中人了。”
　　他望着天空，不禁叹息道，“虚岁你已经16岁了，再过两年你就成年了，看来你真的长大了，不是那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子了。”
　　看到程风笑长大，他是不是也联想到了自己的年迈。
　　程风笑没有太高兴，因为他知道有人茁壮成长，也有人逐渐衰老。他懂。
　　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程明寿才说，“还记得我年轻那会，有碗饭吃，一只馒头掰两半，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就那么简单？”程风笑有些意外。
　　“那你还想怎么样啊”程明寿说，“那时候有碗饭吃就不错了，更何况自由恋爱这种思想是刚刚传进来的，那时候的乡下人可不会约会什么的，都是两家人坐在一起，说着说着就把事给决定了的。”
　　虽然那个时代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的，但又有很多东西碰巧是对的，这岂非不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程明寿想了想，又说，“都是老夫老妻的了，很难想起年轻时候的小甜蜜。”
　　程风笑看着这个又有点害羞的小老头，不禁觉得有些可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明寿黯然道，“我们没有让你上学，你会不会怪我们啊。”
　　“啊？”程风笑似乎才反应过来，笑了笑才说道，“没有啊，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很自由自在啊。”
　　程明寿瞪着他，“你这小子一整天嬉皮笑脸的，也不知道乐呵个啥，我看你跟我去放牛算了。”
　　“你不是说放牛没有前途吗？”
　　“那至少可以吃上口饭，不用饿死。”
　　“我觉得捡垃圾也不错啊，现在的人都乱丢垃圾，很多垃圾捡的，肯定也饿不死。”
　　程明寿又瞪着他，差点没被气死。
　　程明寿又抽了口烟，才淡然道，“等你成年了之后就出去外面大城市打拼吧，就算挣不了钱，去看看大世面也好。”
　　程风笑点点头，不再像个小孩似的说反话。因为他觉得，这是他的一种职责所在，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以后的更美好生活，他都应该出去拼一拼。就像程明寿说的，这农村就像是一潭死水，你再怎么折腾也掀不去什么波浪。
　　“风决定要走，云怎么挽留？”这是一句很美的歌词。
　　又有一阵风吹来，从山坡吹到远处的山谷。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而来，又该到哪里而去。
　　前方的路茫茫，脚下的路却是看得见的。
　　等程明寿把这口烟抽完，他们起身就回去了。
　　李小容用心的做着香喷喷的饭。她做的很用心，手艺也不错，就算是一盘青菜，她也能煮的香气四溢，让人吃的津津有味。
　　有句俗话说的好：什么样的人就能种出什么样的菜。
　　李小容种的菜当然不错，连做菜也是和种菜一样的不错，是不是什么事情只要用心了，就能结出我们想要的果实？
　　不错的，这句话无论什么人都应该学会的。
　　程风笑他们一回来，就闻到了菜的香味，已经忍不住洗好手，坐到饭桌上，等待开饭了。
　　李小容是春光满面的，无论是谁用心做出了的东西能被人欣赏，都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
　　饭已经抬了上来，程风笑用碗去勺了三碗饭，一人一碗。
　　等李小容把最后的一个胡萝卜丝端进来，坐下去，他们就要开吃了。
　　虽然他们吃饭并没有像西方那样还要就行神圣的祈祷仪式，但是“人齐了才开动”这个优良传统是丢不了的。
　　程风笑先是吃了一口饭，并没有立即吞下去，而是慢慢的嚼着起来。
　　他曾经说过，“吃米饭最讲究的吃法就是先慢慢的嚼出米饭甜的味道，这样嘴甜了，胃口也大开了。”
　　他们吃饭时都很少说话，因为吃着饭说话的人很容易咽着，食物进入呼吸管道，呼吸困难，特别是在吃鱼的时候，弄不好要出人命呢。
　　彼此不说话看似冷清，其实这是一种默契，和气融融、甜蜜温馨的气氛就在这里面。
　　其实吃饭本来就是一件很神圣的事。食物在被吃掉，只为了让你的身体吸收。难道我们就不应该尊重食物吗？至少不要浪费啊。
　　人饱饭足之后，都会坐在小院子里，翘着二郎腿，牙签剔着牙。
　　这是平时程明寿的做法，雨还在下，当然没办法坐在小院子下，他只能做在屋里的凳子上，剔着牙，看着一旁翻看着书的程明寿。
　　程明寿突然问：“你看出了个所有然来？”
　　程风笑没有看他，还一直看着书中的文字，“我虽然字还认不全，但我还不算笨。”
　　“那这书里写了什么？”程明寿好奇的问。
　　程明寿平时经常见程风笑一有空就来翻这本书，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他总感觉这书中会有什么好奇的东西。
　　书中除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什么呢？程明寿实在想不懂。
　　“这里面写的是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程明寿追问。
　　程风笑说，“一个武林里关于爱恨情仇的故事。”
　　“武林？”程明寿又问，“是那种打打杀杀的？”
　　程风笑解释道，“你这么说不完全对，只不过……”
　　程风笑突然觉得自己也没办法解释，难不成你说，“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一些法力高深的人在打打杀杀？”
　　这样说肯定也不妥，因为对于程明寿这些安分守己的老农民来说，那种世界离他们太远，已经脱离了他们平凡无奇的生活，甚至连想都不会想到，又怎能和他解释的清？
　　对于他们那一代人来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寻仔记、孟姜女哭长城这样的故事才会更贴近生活。倘若你硬要解释清楚，最后糊涂的一定是自己。
　　程风笑想了很久才接着道，“只不过这打打杀杀中多了些情怀。”
　　这是最敷衍的解释，也是算的上比较好的解释。
　　程明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幸好他没有追问下去，否则程风笑的头又该大了。
　　外面的雨声雷声，宛如一首安摇篮曲。这首是谁都喜欢听的摇篮曲，所以人们都睡的比较早，也睡的很香。
　　要是你细心一点，你就会发现，在雨天里你会睡的比较踏实，就算你有一百个守卫在外面帮你把守，你都会觉得不如这次雨来睡的安全踏实。
　　为什么呢？这可能要追溯到我们的祖先。我们的祖先在下雨时都会聚在山洞里睡觉，他们会睡的很踏实，因为下雨了，他们不用提心吊胆的预防着野兽毒虫的攻击。虽然千百年转瞬而逝，人类已经进步的不再胆怯野兽，也有了安全的房子，但是那种一到下雨就有踏实感的基因已经刻在了我们的骨子里，这才使我们睡的更香，这对于一些经常失眠的人来说难道不也是一种恩赐吗？
　　天气转凉了，这次真的转凉了，按照南方天气的脾气，这次转凉之后就不会轻易的回暖了。要想回暖，估计得等到明年春天了。
　　程风笑醒了，他没有听到雨声，他侧身看向窗外，雨确实停了，不过灰暗的天气还在。
　　一阵阵冷风凛冽的从窗户吹入，窗户被吹的左摆右扇。
　　李小容走过来，把窗户彻底的关上。没能听到窗户摆动的声音，却能听到风阵阵掠过窗户的声音。
　　程风笑刚想下床，立即又缩回了被窝里。因为外面真的太冷了，刚刚在暖暖被窝的他居然浑然不觉。
　　李小容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她已经准备好了冬天的衣服放在床边。程风笑还没有穿上衣服身子就暖了起来，可能他更暖的心吧。
　　程风笑推开门去，冷风迎面扑来，似一只调皮的小精灵，想把他的衣服给脱给精光。
　　程风笑拉紧了衣角，往外走去。他看见程明寿在牛棚旁用昨天割回来的巨菌草喂牛。
　　程明寿穿着厚厚的老皮衣，脚上还穿着一双水鞋。水鞋不仅能防水，还能保暖。
　　程明寿看见他，立即喊道，“臭小子，快过来帮忙！”
　　程风笑小步跑了过去。
　　天气转凉了，人会懂得添衣保暖，但牛可不会。就算有这么大的衣裳，人都舍不得穿，又何况给牛呢？
　　衣裳没有，烂布倒是有的，但也不是披在牛身上。
　　而是挡在牛棚的通风口处。程明寿和程风笑一人一边拉着，然后找到最合适的地方，绑好。
　　有了这块布，把外面的冷风给挡住了些，没有冷风扫荡，牛棚里面顿时就安静了起来。
　　连牛也摆动着小尾巴，似在拍掌叫好。
　　家里的柴快用完了，他们决定一去山上砍些回来，做好过冬的准备。
　　拿去砍柴的工具，有砍刀、绳子、扁担。
　　在山上，程明寿把一些干固了的树给砍了，再砍成一小段一小段，用绳子绑好。
　　程风笑和李小容在地上收拾一下小树枝、烂树皮，这些最好点火了。
　　一个大上午他们就捡好了过冬的柴，只不过离家的路途遥远，一趟运不回去，所以他们先把一些扛回去之后，下午再来运走之后的。
　　做完这些之后，程风笑自己决定去竹林里找竹壳，竹壳是引燃物，最容易生火了。
　　程明寿还在街上买了点咸菜、咸鱼回来。
　　李小容把冬天的棉被、衣服都拿了出来，以备更冷些穿用。
　　虽然南方的冬天不至于像动物冬眠一样，什么都准备好，但是一切都准备好的话，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轻松的过去了。
　　在冬天里，其实人和动物倒也有点相似的地方，就是——懒。懒的干活，所以还是准备些的好。
　　外面的冷风狂虐，站在冷风中的人觉得哆嗦，已经忍不住往家里跑去。
　　无论什么时候，家才是最温暖的地方。
　　冬天可以说是农家人最清闲的季节。冬天动物冬眠，植物沉眠，连天天开花的太阳花也被冷风吹落花瓣，长长的藤枝在风中颤抖。人们都躲进屋子里，紧闭着窗，或站在门口看看外面卷起的灰尘，或躲在被窝里想着明年春天应该做的事。
　　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南方不生火炉，要想和外人多聊几句，只能躲在厨房里，厨房里的木炭是温暖无比的。
　　冬天干燥，最容易着火了，所以如果大人看见小孩在玩火，都会立刻扑灭，还会骂骂咧咧的说几句脏话，谁知小孩已经偷笑着溜了。
　　程风笑也玩过火，以前他和一群伙伴拿来铁罐，铁罐钉上十几个孔，然后用绳子做边提着，最后铁罐里装上红炭。只要牵着绳子在空中不停的挥动铁罐，铁罐里的火星从孔中出来四溅，就像一个风火轮一样，好玩极了，又就像玩着过年的烟花，很美。
　　程风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突然从家里窜出来的小孩，小孩不做在地上捣鼓了些什么，然后又偷偷的踩了两脚，突然他的家人站在门口，不知说了两句什么，小孩又灰溜溜的钻过家人的胳膊，跑回屋里。
　　远方又传来小孩的哭闹声。
　　程风笑笑了，他不知为什么发笑，他似乎又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自己的童年是否也和这小孩子一般，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他喜欢小时候，因为小时候他做一件事情可以没有目的，只为了心里高兴快乐。又似乎，只要有趣的事情，他都会去捣鼓一下。那时还有一群小伙伴，只不过现在已经凑不齐了。
　　他在感叹，喃喃道：什么时候我还能做一场关于小时候的梦啊。
　　小时候总是做着想长大的梦，而长大后又想做回到小时候的梦，这岂非矛盾的很。
　　可偏偏人就是这样的啊，得不到的想要拥有，得到了又不会珍惜。
　　还是那一句话，人活着已经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了，又何必想着往回走呢？
　　程风笑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在树低下埋的一个东西。他已经跳了起来，决定挖出来看看。
　　泥土还是湿的，地是软的，程风笑还记得那个大概的位置，所以没挖几下就找到了。
　　这是一个铁锈斑斑的盒子，程风笑用水洗掉了外层的铁锈和泥土才期待的拿进屋子里。外面的冷风让人不愿多待。
　　盒子已经吃紧，程风笑花了不少力气才撬开。
　　盒子里面又弹珠、弹弓、小竹枪、麻鼓喇叭、糯米球项圈……。
　　程风笑看到这些东西，眼睛就像吹进了沙子，催人泪下。
　　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夏天，耳边的蝉鸣不断，小伙伴的欢声笑语也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