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孟河十问

　　孟河心中怒火填烧。为什么我会碰到如此稀奇古怪的事？为什么我会不知不觉地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我就只能任由他人摆布？为什么我会身不由己？为什么我会走出小镇？为什么我的父母会在一夜之间撒手人寰？为什么我会年纪轻轻就成熟懂事？为什么我的父亲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我的母亲会如此的体贴善良？为什么我会出生在这个世上？
　　孟河越是逼迫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中的怒火便越盛。中烧的怒火烤得孟河双眼通红，面目狰狞，浑身的肌肉绷得如同钢铁一般。
　　“既然得不到任何人的回答（包括自己），那就什么都不想……”孟河直直地用脑袋撞上了花球。
　　不知道是什么激起了孟河深埋在心底的作为人的自尊心，让他在一瞬间厌恶并反抗一切不由自主而强加于人的所有东西。
　　脑袋碰到花球的一瞬间，孟河再一次地昏了过去，直到门外有人在呼叫着什么。
　　孟河被那声音唤醒，再一次环顾四周，还是一样的雪白的房间。房间里除了白得如雪的梨花之外没有任何的装饰，中间一个大花球。孟河定眼看了看，花球依然是雪白圆润，没有因为自己的一腔怒火而发生任何的改变，花球外还是一圈白胜雪的光晕。
　　孟河伸出手来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和尚和两个小孩。和尚满脸风尘，眼睛却透露出安详自若的光亮，如春风涧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两个都胖嘟嘟粉嫩嫩的，衣着华丽考究，让人觉得不是贵族就是王孙，大概三岁左右。
　　看着和尚的眼睛，孟河觉得心情平复了许多。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刚刚的发怒和发问是无比的愚昧可笑。
　　孟河正准备向和尚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唐突，那和尚便开口说话了，说让自己看这园内春色。孟河用眼光一扫，满眼的残花断枝，哪来的春色可言。
　　孟河下意识地将自己心中的想法付诸于嘴角轻佻的冷笑。刚扬起的嘴角瞬间便又收了回去。刚发生在屋里的那场“战斗”让他的心思多了一层窍。这里的一切都不简单，至少自己看到的都不简单。这和尚就更不可等闲视之。于是孟河闭口不言，面无神色。
　　随即小女孩儿过来牵起孟河的手，说了一大堆话。有些话语孟河听不太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包含着某种明确的言外之意。
　　孟河随着小女孩儿来到一处地方。一处独立的长廊，临着“满园春色”。长廊的中间摆着桌椅，还有几件其他的摆设，孟河不能一一认得。摆设不具任何风格，桌椅也没有什么觉得考究的地方，反而像是临时摆放的样子，至少给人这么一种感觉。
　　孟河在临园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小女孩儿问他喝什么茶，他说都可。小女孩儿便去了。
　　孟河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等着，眼睛望着廊外的梨花，脑子里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经过这些事情之后，孟河的脑子已不能正常地思考一些复杂的事情了。包括眼睛也是这样，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焦点投放目光，如同寻食的麻雀一般不停地在树间跳跃，根本不能审视任何事物。
　　感觉到有人语和脚步声在靠近，孟河收回目光寻声望去。先前的那个和尚，在他前面是端着茶的小女孩儿，偌大的茶盘与她娇嫩的身躯极不匹配，仿佛随时可以跟着茶盘往前倒一样。和尚的后面是一个与和尚差不多高的男子，白衣加折扇。孟河认识他，就是那个在湖边和鱼打架的那个男子。男子的后面跟着的是那个男孩儿，表情有些不可描述。交谈声是从端茶的小女孩和和尚后面的男子嘴里发出来的。
　　孟河在他们走进的时候站起身来。和尚道：“公子不必多礼。公子请坐。”四人相继坐下，小女孩儿把茶放在四人的面前之后也找个座坐了。
　　和尚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手指着身旁的男子对着孟河说：“这位叫计无问，是这园子的主人。”接着指着端茶的女孩儿说：“这是抱琴姑娘，住在杏花村。”然后双手合十道：“贫僧梧桐子，无庙无宇，整日对着一颗梧桐枯坐。”最后才指着小男孩儿说：“我们所在的地方都是这位……都是这位‘三岁小孩’的。”
　　孟河起身道：“在下孟河，薛里人士。曾与计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抱琴立即笑道：“我就说孟公子与计哥哥是朋友吧！”孟河接着道：“不不不，在下和计公子仅仅是一面之缘，并非朋友。自那日见过计公子与那五条鱼斗法之后……”孟河将那以后的事情都如实地说了，只省略了刚才在屋里用头撞花球的事。
　　梧桐子抿了一口茶，说：“公子所说的那个盒子，可是这个？”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就是花门上的那个黑木盒子。
　　“影儿，影儿，影儿，”孟河一脸惊喜“对，就是这个盒子，它叫影儿。”
　　“既是公子之物，请公子收好。”梧桐子将盒子推到孟河的面前。
　　“多谢大师！”
　　“公子想必有些乏了，请到‘存春阁’中歇息。等公子休息好了，我等再给公子洗尘。”计无问说。
　　抱琴立即起身道：“公子这边请。”
　　抱琴带着孟河走出长廊，穿过梨园，走到门口的时候，一道灰影从头顶掠过，向南而去。随即抱琴便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园昨夜东风劲，吹得江梨竟自横！”。抱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孟河，继续向存春阁走去。
　　途中经过杏花村，抱琴像突然想起似的对孟河说：“这就是我住的杏花村。”孟河闻言，向左边的屋檐看去，只见大小不一的青色石头切成的半人高的围墙，中间一座垂花门，门上插着一面肆旗，上语“杏花村”三字。由于抱琴突然间加快步伐，孟河来不及看清楚围墙之内，便走进了一片郁郁苍苍的森林。
　　进入林中，孟河便觉鼻尖一阵柔软的冰凉，继而向脸上蔓延。鼻根、嘴唇、颧突、眼角以及手掌，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被一阵带有质感的冰凉的风拂过，冰凉继续渗透，如同千万颗小小的冰粒一同透过体表的每个毛孔进入体内，化开。
　　一阵短暂得无法计算时间的晕眩之后，孟河抬起双手放在眼前。这哪里还是随着自己长了十几年的那双手？每一根手指都干干净净……已不能说是干净，简直就像新的一样。如同刚坠凡胎那般地新。。
　　孟河正盯着自己的双手出神。抱琴转过身来说：“这就是‘存春阁’，”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小房子，“公子请便！”说完一阵烟似的消失在树林中。
　　孟河看着抱琴消失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几缕可见的烟雾。孟河盯着那几缕烟雾出了一会儿神，用眼神感受着抱琴曾确确实实地在她消失的地方存在过。然后移动视线打量着这片森林。目光可及的地方全是参天大树，树干纵横交错，偶尔让出一点空隙借道给上面的阳光。阳光透过借来的空隙撒向地面，从孟河的角度看来，如同镶砌在幽暗苍穹之下的星星。地面上开着各色的花，鲜有的几株不知名的杂草夹杂其间，此外并无灌木。一条蜿蜒的小径静静地躺在脚下，路面在花丛中若隐若现，充斥着诱人的香气。孟河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地陷入诱惑，渐渐感到疲劳，终于坚持不住，一头扎进了花丛之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