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繁星闪烁，皓月当空。夜晚偷走白日的欢闹与喜悦，留下宁静与沉思——“我不能像母亲一样到最后被禁锢在牢笼里悲惨地生活。我要追求理想，实现人生。我要去巴黎！”
　　可想法哪有那么容易实现？决心哪有那么简单成为现实？雅克琳打开门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情感和回忆就使她犹豫了。
　　房子不大，却承载着很多美好的回忆——欢笑，喜悦，悲伤，争吵，一切都是旧的，回忆是旧的，感情也是旧的。
　　退后一步，回到卧室里盖上被子沉睡，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继续日复一日，平淡无奇的生活。往前一步，就不再有退路，前方是未知，是迷茫，是未经世事却坚定前行的勇气与决心。雅克琳沉思了，痛苦了，对未知的迷茫和对家庭的不舍挡住了她的脚步，动摇了她的决心。
　　从小直来直去的性格，果断的做事风格使雅克琳从未觉得做出决定有多难，有时她甚至认为那些选择人生道路的决心和也是如此，不过一念之间，随心而去罢了，因此，她还有些骄傲，认为自己已经对事物的不同看法是成熟，是稳重，是成长。不过，第一次面对人生的重要抉择时，雅克琳崩溃了，天真的想法和傲慢的心态被现实败得一塌糊涂。雅克琳靠在沙发上，把头发抓得凌乱，思考着是否该踏出舍弃母亲独自前往巴黎这残忍却又似乎必须的一步——雅克琳第一次对“焦虑”有了很深的理解。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那些曾经不以为然的，都会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将生活打乱，逼着我们痛苦地去面对现实。甚至即使我们很细心了，认为一切都打理好了，未来都有分寸了，痛苦还是会到来，灾祸还是会降临，无法避免，无法逃脱。那些成熟与稳重，只能在崩溃，经历，沉思和面对中历练出来，未经世事的优越感都带有那么几分年少轻狂和自以为是，但无论如何，面对痛苦时斗争到底的毅力和下定决心不回头的勇气是必须要拥有的，无论选择是对是错，结果是好是坏，我们都必须承担，然后更加坚定地走下去，像雅克琳最后选择勇敢地踏出第一步那样。
　　埃梅利的房间在阿尔邦和雅克琳的之间，就如同他们一起上街时并排走的样子——埃梅利在中间，因为这样她可以既挽着丈夫的手臂又时不时转头对女儿微笑。
　　雅克琳终究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她明白假如不辞而别会深深伤害到母亲，于是她一边把头发捋好一边走到埃梅利的房间的门前:“母亲？很抱歉打扰您，但我必须和您谈谈。”
　　回应的是椅子挪动和书本闭合的声音及温柔的语气——“我这就来。”埃梅利打开门，把雅克琳拉到床上，微笑地看着她:“怎么了？”
　　原本想直言不讳的雅克琳此时却沉默了，因为她眼前分明是一位如此爱自己，如此牵挂女儿，如此温柔，如此可怜的母亲，雅克琳又一次动摇了，善良和道德障碍使她根本开不了口，不忍心打击一位对自己爱入骨髓的人——雅克琳握紧了拳头，追求理想的强烈欲望和不忍打击母亲的情感起了冲突，使这个年仅十九的女孩硬生生挤出了皱纹。
　　母亲看到孩子紧绷的脸都会感到不对劲，感到心急，更何况是如此爱女儿的埃梅利——她赶忙握住了女儿紧握住的拳头，慢慢将她的手指舒缓开来:“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母亲一定尽力帮助你。”埃梅利的语气变重，变急了一些，但她还是尽力保持着温柔，因为她很少在女儿面前展露生气，郁闷的一面。
　　雅克琳很痛苦，她实在不敢想象母亲失去她后的悲伤和独自一人忍受父亲的坏脾气的无奈与艰辛，她不敢想象，也不敢面对，甚至想就此放弃，像许多人一样，把自己还未出土的理想埋得更深，藏得更好，在若干年的一事无成时却又回忆当初愚蠢的自己，回忆当初的选择，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与决心踏出人生的那一步，并陷入持久的痛苦，持久的想象，持久的回忆。这太可怕了，没有谁不想把握机会，错过机会，因而懊悔终生——万分纠结的雅克琳最后就是这么想的，她认为自己必须踏出那一步，尽管这里面包含了太多，承担了太多，舍弃了太多，伤害，背叛了太多，但她必须踏出人生的这一步，这是人生的选择，必要的选择——“我要实现自己的理想，追求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不是雅克琳在埃梅利心中第一次散发出光芒了，只不过之前大多是小时候外在的光芒，这次，是内在的闪耀——多么夺目，多么感人，雅克琳对自我人生规划的意识和迫不及待去实现的态度深深震撼了埃梅利，没有母亲不对孩子追逐自己人生理想感到高兴的——埃梅利抱住了雅克琳，抱住了女儿，把她的头靠到自己肩膀上:“噢，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女儿。”
　　埃梅利长叹了一口气，她真是被女儿的紧张吓到了，以为女儿遇到了什么困难——她拿起女儿的手，欣赏女儿手的雪白，美丽，感受手的温暖，抚摸着女儿的纤纤玉指，同时又在恐惧这双手是否以后会被家务活累得皱皮巴巴，累得难看，像自己的一样。
　　总之，埃梅利还没意识到雅克琳可能会离自己而去，还在全身心地感受女儿，跟女儿聊起自己年轻时的往事：“你的手像我年轻的一样，一样......”
　　“我要去巴黎!一个人。”雅克琳打断母亲，把手从她手中挣脱出来，一是为了表达决心的坚定，二是担心母亲温柔的样子会使自己再次动摇，三是怕母亲越触摸自己就越加重对自己的爱念和依恋，不舍得自己离开。
　　总之，稚嫩的脸庞说出坚定的语气。
　　由情感上的欣慰和骄傲突然变成意料之外的失落肯定会使人难以接受，正如埃梅利本以为女儿要追求人生而感到高兴和喜悦却没想到女儿实现理想的前提是建立在离自己而去的基础上的，这种巨大的反差感和失落感使这个被丈夫压抑了小半辈子的可怜灵魂迅速抬起头，盯着雅克琳，盯着自己多年来辛苦养大，疼大的女儿，自私和关心的情感一下涌上心头——“我不能让我的女儿离开我，她还太小，对，她还太小，不够成熟，让她只身一人去巴黎太危险了。”
　　于是这个在情感上除了女儿一无所有的可怜女人表示不能让雅克琳离开自己。
　　雅克琳倒是没太注重母亲的拒绝，她的注意力全到母亲忧愁的神情上去了，认为自己突然的决心吓到了母亲，但是母亲接下来的解释才真正让她反应过来母亲拒绝了自己去巴黎的请求——“女儿，请想象一下，假如你只有一个孩子，而且还是女儿，一个小姑娘，她想独自前往巴黎，你能不担心，能不反对吗？这太突然，太冒险了雅克琳。”
　　“母亲，请想象一下您唯一的女儿，唯一的孩子，她想独自磨练自己，成就自己，您能不开心，能残忍地拒绝吗？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终于成为一位独立有追求的女性了，这太美好，太令人高兴了，母亲您应该接受才是呀。”雅克琳知道母亲只考虑了自己独自去巴黎的危险却没有想到好的一方面，于是给她补充。
　　“雅克琳，我的女儿，我理解你，并为你有追求人生理想的念头感到欣慰和自豪，但很抱歉，我恐怕得拒绝你，你还太小，从未有过社交经验，也从未真正踏足社会，理解世间真理，你懂得太少了，你是我的女儿，唯一的女儿，我必须对你负责，好好呵护你，我拒绝你并不是想要摧毁你的人生前途，阻止你追逐自己的人生理想。我是保护你，关爱你，怕你受到委屈。我是为你好呀，女儿。我是爱你的呀！”埃梅利语重心长地说到，希望可以用自己的真情打动女儿，使雅克琳放弃去巴黎追求人生的想法。
　　在母亲流露了对自己浓烈的爱意，表达了深深的关怀之后，雅克琳更加动容了，她很同情和理解母亲，但她已经下定决心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了，因为她不想像母亲一样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命运掌控：“噢，我亲爱的母亲，请您放心，我现在已经足够成熟了，基本的困难我可应付的，至于社交经验和社会经验可以找机会和时间磨练嘛，巴黎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相信通过时间的磨练和环境和促使，我一定可以变得更成熟和稳重，更好地追求自己的人生，到时候您会感到欣慰和自豪的，还有父亲，他会比赚到钱更高兴的！”
　　“孩子，这真的太冒险了。你根本不知道社交中的虚伪，人性中的丑陋，这些你都没有经验，假如要拿你的青春，单纯，真诚与善良去做当作你历练，成长的筹码的话，这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埃梅利还是担心女儿受到伤害，再一次拒绝了女儿的请求，希望抹杀女儿的成长的机会。
　　雅克琳是个孝顺的人，理解父母的孩子，却也是个倔强，不轻言放弃的人，骨子里的激情和对母亲放弃人生结果的恐惧使她恐惧，也使她再次反驳：“母亲，我亲爱的母亲，我知道你很爱我，但你不觉得你的过分呵护反而会害了我吗？难道你希望我一辈子都被你保护起来，最后成为一个没有软弱无能，一事无成的人吗？（其实雅克琳在暗指母亲）那样我会很痛苦的，也是我无法接受的。假如你一直过分地疼爱我，一直保护我不让我踏足社会，踏足更深，更远的地方那我就将成为一个目光短浅，禄禄无为，到晚年只能带着对生活的悲惨，对人生的懊悔，对您抱有愧疚甚至是恨意的可怜人。母亲。我知道您爱我，你不想我受到伤害，但请你不必过分担心，我向您保证，我不会干出破坏社会，违反法律，任何不人道的事情。等我归来的时候，我会带着现在一样的正直和善良，带着未来的成熟与稳重再好好孝顺您，陪伴您，好好爱您。”雅克琳理解母亲，也针对母亲的考虑做了真诚的回应，表达了内心真正的想法。
　　“那道德呢？从道德方面讲呢？你忍心就这么离开我们吗？尤其是我，没了你，我亲爱的孩子，我会感觉生活会更加无趣，会失去光彩的。我可能不会笑了，甚至会在夜里偷偷地哭泣，你是我生活的顶梁柱，快乐的源泉啊。你要是走了，就相当于剥夺了我的快乐，你母亲的快乐啊，我再也不会幸福了。从道德方面讲，你不能就此离开我们，更不该让你母亲受到伤害，让家人受到痛苦啊！”埃梅利仍不甘心，女儿真诚的回答使她迫不得已展现出自己丑陋，自私的一面——为了自己接下来的生活能跟雅克琳陪伴在一起，不会那么痛苦，她甚至愿拿女儿的前途和理想作为代价。
　　生活中有多少父母是这样不理智的，虽然说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不愿放手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了自己却甘愿束缚住孩子的想法是有些自私的，丑陋的，可耻的，打着是为孩子好的名义去限制孩子的人生，摧毁孩子的前途，只为了孩子可以陪伴在自己身边。我不否认这些为了自己牺牲孩子前途的父母是深爱着自己孩子的，但他们过分的呵护却是带有几分自私与虚伪的，是一份被扭曲的，不理智的爱。
　　虽说埃梅利用道德来捆绑住雅克琳是可以理解和体谅的，但是这也使雅克琳意识到母亲跟父亲一样对自己施以道德的捆绑，这令她感到厌恶和失望。但最令她不能忍受的是母亲展现出来的跟父亲一样只为自己考虑的自私——体谅了母亲的辛苦却得不到母亲的理解，这使雅克琳的语气变得有些愤怒——“难道您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吗。您是在为了让我陪伴您而牺牲我的人生前途，您的女儿的人生理想，您唯一的孩子的未来啊。母亲，这太不理智了，怎么可以打压孩子想要争取人生前途的积极和热情呢？您应该为我感到自豪，高兴和骄傲，并鼓励和支持我追求自己的人生啊！肯牺牲自己成全孩子，这才是伟大母爱的体现啊。这才是母亲您该做的呀！”
　　雅克琳握住了母亲的手，无论是出于情分还是需求。
　　埃梅利终于沉默了，她把头低了下去，因为她也认为自己不放手是有些不理智的，更重要的是女儿听出了并侧面指责了自己的自私，这令她感到尴尬和难堪，无颜再拒绝女儿。
　　埃梅利痛恨自己这个软弱无能的样子——掌管不了自己的婚姻，控制不了孩子的何去何从，改变不了可笑又可悲的自己，对生活的不幸的无能为力。她没有办法直视她内心深处的自私与不舍，更没有办法直视女儿的眼睛，直视女儿的内心，她不甘，痛苦，不愿放手，但却没有理由拒绝女儿，她很清楚，让女儿勇敢追逐自己的人生跟让女儿留在身边相较是前者更理智，更伟大一些的。
　　“这不是放手，是伟大，是成全，是母爱的体现，是让孩子追逐属于自己的人生的明智。”——埃梅利终于妥协了，雅克琳的坚定和诚挚打动了她，但更为重要的是，她未争取过的属于自己人生的遗憾，她希望雅克琳去弥补：“我尊重你的决定。孩子，答应我，一定要好好过上想要的生活。假如某一天你遇到了困难，一定不能一直忍受痛苦，一定要坚强，要反抗。”
　　“我发誓，我亲爱的母亲！”雅克琳大喜，再一次拥抱了母亲——第一次深切地去感受到母亲的温度，母亲的心跳，母亲的舍退，母亲的包容与母亲的爱。
　　“你想好去巴黎有什么打算了吗？”
　　“是的，我要去追求更好的生活，我不想平凡地度过这一生。”
　　埃梅利听到女儿去巴黎是要融入更好的生活脸上的忧愁立刻又加重了一些，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她已经被女儿彻彻底底地说服了，更被女儿不想过平凡的一生的想法给震撼和刺激了，因为女儿勇于追求人生的决心和勇气使她想起了她现在牢笼般的生活：平凡，禁锢，枯燥，无可奈何，无事可做，她不希望女儿的未来像她一样无力和悲伤，只能充满懊悔的度过。
　　于是这位母亲表示自己会凑到一笔钱给她当路费和作生活支撑，也承诺会向雅克琳介绍一位自己多年来的好友并说明其大概会帮助实现她融入上流社会的理想。
　　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幸福生活是一种伟大又勇敢的爱，伟大体现在它不仅意味着伴随了多年光阴的孩子的离去，辛辛苦苦付出了多年的努力和心血可能将会浪费，更意味着付出的收获不平等，失望，痛苦和悲伤。勇敢又体现在对子女充分的信任和对并不美满的未来有多多少少的分寸，更体现在敢于去相信孩子能有一个好的未来，敢于去放弃，不怕接受悲伤，不怕忍受痛苦，不怕承担失望。
　　再一次强调，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幸福生活，这是一份伟大而又勇敢的爱，这是无疑的，毫无争辩余地的，值得尊敬与赞扬。
　　雅克琳跟母亲互别晚安之后退出了房间。此时已是深夜了，阿尔邦的房间传来阵阵鼾声。雅克琳很感动，因为她跟母亲在商量的过程中谁也没有提到父亲，这意味着雅克琳要背着父亲离开，母亲也允许她跟父亲的不辞而别，也愿意为她承受父亲知道真相后的怒火。
　　这是爱，是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