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师傅,师父》

　　又过了一会儿，丹炉里的火熄了。二师傅转身将扇子放归原位后，纵身一跃，跳上半圆耳，起盖，拿丹，放入怀中，扣盖，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这一套动作竟挥洒自如、游刃有余。接着一跃而下，走到小道童旁边，咧着一口黄牙，面带猥琐，哦，不，是面带微笑的摸了摸道童低下的小脑袋，沙哑说道“走吧，还在这儿呆着干啥？今晚，我们三个老头子还有事要和你说哩。”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上台阶。道童抬起头小声应道“哦。”便无精打采的跟了上去。
　　小道童出了门才发现，天上的风雪已经止住，可外面却仍然阴冷，冻的道童哆哆嗦嗦，跺脚不已，使劲搓手哈气。二师傅在前面，虽然蹑手蹑脚，却步履平稳，这让道童一脸狐疑，口中嘟囔不已：是不是总是穿的这么少给冻的，老二才瘦的和条流浪狗似的，现在都不怕冻了。
　　两人顺着石子小道往下走了没几分钟，就看到了一座处于半山腰的道观，就此来看，炼丹房正坐落在道观的后上方，石子小路通向使道观与周围山体隔开的过道。道观最后方是一处两层高阁楼，阁楼四周有空地，再往前是向下的台阶，下了台阶是画着太极八卦图的方形场地，其左侧是竖着摆开的三间厢房，右侧是灶房，再往前亦是向下的台阶，一个写着“道”字的照壁，落笔朴实无华而兼纳乾坤，横在朱红大门之后。道观前方是山与山的连接处，有着一大片梯田，再往前后左右，各是看不到远处、尽头的起伏山峰。
　　师徒两人顺着过道一步步走了下来，道观的朱红大门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红牌匾，上书三个大字“离真观！”落笔大气磅礴，刚柔相济。两人过了大门，绕过照壁，一直走到挂有“问道阁”牌匾的阁楼之前，老头儿突然止步，始终低着头走的的小道童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到老头儿腿上。“香蕉你个大西瓜，我脑袋啊！小爷他妈这是撞铁上了？”道童双手抱着头，蹙起眉毛一脸委屈。
　　老头摸了摸小道童的头，咧着一口黄牙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别满嘴喷粪了，你口中的那俩老头儿可都在里边呢，你准备好了吧？”小道童双手赶忙又捂上小嘴，接着小声道“小爷有怕过？”二师傅“嘿嘿”一笑，迈步入门。小道童抬起脑袋，攥紧了拳头，心里不停念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便跺了跺脚，咬牙跟上。
　　此时门外已是戌时，天地昏黄，万物朦胧，山色苍茫，暮霭沉沉。可是屋内却灯火通明。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白纸黑字“寿命无限”四个大字高悬于画壁之上。画壁上印着一个人的两幅侧身图，对应位置还写有各个经络的名称。其两侧左书“任君了悟真如性”右书“未免抛身还入身”，一笔一划都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旭惊雷。
　　在这之下有三把紫檀圈椅，最中央坐着一位，似从心所欲之年，又似耳顺之年却容光焕发。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扶椅，足下远游履，头束鱼尾冠，身穿些许墨水状点缀的白色肥大道袍，雪白的一字眉耷拉着垂到眼角，半尺长的花白络腮胡，高大的身材能比二师傅高一个头，鬓角斑白却面色红润，高挺鼻梁大阔鼻下嘴大有收，正而不偏，唇厚而正，齿齐而白，深陷眼眶下，一对圆睁虎目眉开眼笑望向前方，是二目如电，炯炯有神。
　　左边坐着一位，似不惑之年，又似而立之年却面色阴沉。挺直腰杆半坐在椅子上，盘着腿，手掐子午八卦连环诀，置于小腹前，脚踏翘头履，头束一字巾，身着紫色袍，满头乌发，黑密的剑眉，一字胡，整个脸部刀削斧凿，却面色苍白，消瘦无肉的剑鼻下，紧闭双唇嘴角下垂，看上去总是仿佛一脸不乐意。比中间那位略矮，却身材强壮，闭目合神是不怒而自威。
　　二师傅进门后径直走到右边椅子前，转过身来向后微微一靠，坐下后翘起二郎腿，竟把酒葫芦立放在细细的扶手上，接着双手环抱。眯起一对笑眼，咧着干瘪的嘴唇看向道童。嗯，这三人坐在一块，画面又莫名有些和谐。
　　中间那位见小道童进门后，率先开口“哈哈”一笑竟声音连绵，中气十足。“这怎么月上柳梢头了，咱师徒才相见黄昏后呀，来来来，小安呐，到大师傅这儿来，给抱抱。”说着眉开眼笑摆了摆手。小安见状嘟起嘴，头一摆“哼，你还说嘞。”就撞到左边那位怀里。
　　“三师傅啊，这两个老头子都不是好东西，都欺负我嗷，二师傅更过分，还说要揍您哩！”说着便抱着三师傅，埋下头去。闻言，只见三师傅微微睁开双眼，微微隆起的眉骨下，双眼却似狼目，冷冷的眼神，黝黑的瞳孔竟泛着淡淡的绿光，刹那之间，让人感觉仿佛在与一只野兽对视。随即三师傅又似笑非笑的向右撇了一眼道“哦？”
　　二师傅顿时便吹胡子瞪眼道“嘿，好嘛，真是个淳朴的孩子，良心大大滴有，我还给你出气？我这就要拿你出气！”
　　大师傅听到这哑然失笑“好了，谈正事。小安，到我们仨跟前儿来。”小安抬起头看着大师傅，眼神委屈“哼哼哼。”眨了眨小眼睛，又不情不愿道“好呗好呗。”
　　三师傅撇了一眼便又闭目养神，二师傅则一脸不爽，大师傅笑眯眯道“因为某些因素吧，有一些事情也到了你该不该知道也得知道的时候了。所以我们接下来有一些对你的安排，也有一些坦白。”说到这顿了顿，再张口道“事情嘛，还要从六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一说起。”
　　听到这，小安攥了攥拳头，却仍然嘴硬“什么嘛，我的诞辰嘛难不成小爷我还身患绝症？就要英年早逝？”二师傅立马没好气道：“早死早超生，世上要真少你这么个祸害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大师傅打断道“好了，且听我细细，道来！”
　　随着大师傅平缓开口，道童的来历有了眉目“那日，风雪也如今日一般大，却是从前一天子夜开下的……”
　　夜与日的交替之际，雪虐风饕愈加凛然，此时却有一人，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正从远处山峰上跳跃不已，雪随风转，似是带着风雪狂奔，看其前进的方向，竟是奔着这“离真观”而来。
　　破晓，风止雪停。大师傅在阁楼座椅上打坐，旁边坐着闭目养神的三师傅。红光满面的大师傅今日难得来了兴致，要出去走走，念着老三不一定想动，想问老二要不要同往哩，就发现他拿着酒葫芦，抱着本《春宫图》在阁楼楼梯上打着呼噜酣睡不已，无奈摇了摇头，便一转头看向三师傅，三师傅同时睁开眼睛，看到眉开眼笑的大师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竟也要出去走走。
　　三师傅走到二师傅旁，眼神一瞪，踢了他一脚，冷哼一声“带坏风气！”二师傅摇头晃脑，睁开一只眼睛撇了眼三师傅，口齿不清道“道观里就咱仨，哪来的风气嘛。”又侧身向另一旁，打起了呼噜。“哼。”三师傅索性不再看老二，一挥袖子，迈着方步便出门去。大师傅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也跟了出去。
　　三师傅迈出朱红大门，没走几步，便突然止住步子，回过头去，大师傅疑惑的看着，随即又见老三撤回在前面的左脚，弯下腰，伸手拍了拍雪，拍出一块不小的方形石头，拿起石头，底下竟压着一封信。
　　上书“离真观三位高真亲启。”笔迹之中，一勾一划之间，尽显锋芒。
　　老三死死盯着书信，随即将其递了过去，大师傅面露不解，拆开书信，上云“生死，烦恼，何时是了？安乐得一日，便是千万日样子也。如若世间一切法真皆平等无二，则何来规矩？何有方圆？何以人为灵长，御使万物？是否饮酒食肉，尽可享乐；行道行淫，无妨鬼神？学道无他术，以悟为则。如上所说，乃一期应病与药耳，若作实法会，又却不是也。古人云：“见月休观指，归家罢问程。”写至此，兴虽未已，而纸已尽，还望诸位能来探讨一二。”
　　落款，虎熊镇，雅斋阁二楼，一人备菜静候。
　　二人看完，面面相觑，三师傅一脸好奇，大师傅突然笑逐颜开“走呗。”“走”说着两人腿下生风，抡起袖子，大步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