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土匪

　　是兄弟，就该穿一条裤子。可是，江湖规矩“兄弟妻，不可欺”。
　　为了完成这一壮举，云在天带着三弟汪春水、四弟铁豹上了云雨楼——喝花酒。三兄弟在楼里胡天胡地一整夜，次日早晨才喜滋滋地赶回了云家大院休息。.
　　睡到傍晚才醒来的他们仍觉意犹未尽，吃饭的时候像凯旋的将士吹嘘敌人的脑袋不耐砍一般大肆讨论男女之事。
　　饭后，三兄弟来到院子里练功，顺便继续扯淡。
　　“老大，你怎么那么厉害啊？”铁豹对云在天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身材矮壮，个子低却双肩宽阔，长相凶狠，年近四十，脾气暴躁，但在老大面前极为温顺。
　　“小豹子，你呀，要多练功，好好扎马步，练好腰，就厉害了。”云在天不吝啬，传授四弟诀窍。他外号云老大，曾做过土匪窝沐云寨的寨主，武功好，长得不仅高大魁梧，五官也是威风凛凛，今年五十七了，仍是老当益壮、宝刀未老。
　　“老大，马步还是改天再练吧。”汪春水觉得有些疲惫，不想练功。他与云老大一样高，但是身材瘦削，长相奇丑，又生性猥琐，逛窑子是家常便饭，年近五十，从未娶亲。
　　“有什么关系？你以为老大跟你一样，那么虚！”铁豹口没遮拦，一边给老大帮腔，一边挤兑三哥。
　　“我虚？笑话！我比不过老大，比你可强多了。”汪春水虽然一把年纪了，却也还是很在意这种事，哪有男人会愿意承认自己虚呢。当年，被通缉的四人机缘巧合凑到一起，做了土匪。不过结拜时，排座次并非按照年龄，而是按照武功。老大云在天，老二王平，三弟汪春水，四弟铁豹。
　　“哼！我比你帅。”铁豹张口就是杀器。
　　“我比你高。你那是长得凶，哪里帅了？”汪春水以牙还牙。
　　“坏水，你他妈的，我就是比你帅。”铁豹气急败坏，却因为笨嘴笨舌找不出别的话来说。四兄弟做土匪时，云老大虽然是老大，不过大部分主意都是汪春水出的。每逢出事，云老大就认为是主意不好，出坏主意的人自然是一肚子坏水，老三汪春水便得了这么个不雅的外号。
　　“我就是比你高。”汪春水不喜欢这个外号，也讨厌铁豹吵架都只会一句的笨样。
　　“你俩吵什么，论本钱，你俩加一起，也比不过二弟。”云老大不客气，抬出老二王平压阵。
　　“这我就不明白了，二哥长得是不错，可是没有老大厉害呀。”铁豹崇拜老大，认为二哥的样貌俊过大哥是不敬。他见大哥三哥都没什么表示，又补上一句：“二哥又不勾引女人，浪费。”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二就是‘屌’，二弟就是棒。”云老大替不在场的二弟说话。“屌”用作形容词时，表示很厉害，这一点与“牛逼”同理。兄弟如手足，但手足分长短，亲疏有别，云老大最喜欢二弟，而且毫不掩饰，因为王平和他最像。
　　“老大，好口才。”铁豹一脸猥琐，向老大竖起大拇指。
　　三人又继续先前的话题，左不过是男女之间那点事。没过多时，坏水和小豹子一言不合又开始较劲：
　　“我比你帅！”
　　“我比你高！”
　　“我就是比你帅！”
　　“我就是比你高！”
　　……
　　屋内，有人听不下去了。
　　“二叔，你去说说他们。”云小雨颇觉尴尬，脸都红了。她是云老大的独生女儿，今年才十六岁，听见父亲与两位叔叔议论那种事，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小雨，你上床，裹住被子，捂上耳朵，二叔去骂他们一顿。”王平本在教云小雨练字，以分散注意力，无奈外面声音太大了，实在装不下去了。他是小圆脸，谈不上英俊，四十出头，懂得多种兵刃，向来洁身自好，没有喝花酒的习惯。
　　一来到院中，王平非常无语地看到，那三个不正经的在练腰并不时谈论些下流话题。
　　“他又不用，多浪费。”铁豹有些妒忌二哥的本钱。
　　“人家用不用，那都是本钱。”云老大就是向着二弟，他一抬头看到王平，笑道：“二弟，你来得正好。来，让他们俩也见识见识你的蛇腰。”
　　铁豹和汪春水一起坏笑，云在天一脸得意。
　　就好像正在吃东西的人闻见了粪水的气味一般，王平身子后仰，别过头，闭眼皱眉歪鼻子，极为嫌弃，憋了好半天才怒道：“大哥，怎么你也跟着不正经。都几点了，小雨要睡了，你们别那么大声。”
　　“都怪你们！吹牛就吹牛，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女儿就在屋里呢，你们也不知道收敛着点。”云老大推得一干二净，怪罪老四嗓门儿大，怪罪坏水笑得猥琐。
　　云在天和铁豹直接溜了，回去睡觉，留下王平和汪春水收拾院中一地的杂物。
　　云家大院，云老大与妻子住一间屋子；云小雨有自己的闺房；王平曾经娶过一个身子孱弱的女人，但是已经丧偶，眼下是一个人住；铁豹和汪春水都是老光棍，俩人住一起。
　　云老大虽然有妻子，却也是一个人住，因为妻子开了酒楼，在外地忙生意。云小雨听了半天，发现已经消停了，安稳睡下了。王平睡不着，他担心大嫂回来了会发现，这事情只怕不好收场，指不定大哥大嫂又要吵嘴打架。汪春水也睡不着，却是因为铁豹喝多了唠叨个没完。
　　“哎呦，我的婊子娘，千万保佑小疯子可别回来呀。”汪春水自言自语。他年幼时被生母抛弃之后，便时常将“婊子娘”挂在嘴边。
　　名义上，云老大的妻子当然是三个弟弟的大嫂。可是云大嫂只有三十出头，年纪小又姓风，而且行事乖张，小疯子是她的外号。云老大与小疯子是老夫少妻，也曾十分甜蜜，可是最近些年，一见面就要出事，一言不合就要动粗。夫妻俩吵架干架，王平和汪春水就要负责劝架，久而久之，心累。
　　求神拜佛要是管用，和尚就不用化缘了。次日上午，小疯子骑着快马回来了。
　　哎呦，我的婊子娘当真不顶用！汪春水一见到小疯子，心里发毛，预感到大事不妙，他果断取了兵刃，就要出门去挣钱，只朝大哥大嫂打个招呼就要开溜。
　　“老三，你站住！”小疯子察觉到异常。她天生媚骨，三十出头且保持得很年轻，一身姿色。生性下流极为好色的老三见到自己怎么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就要出门？定是有鬼。
　　“什么事啊？”汪春水只恨没有早起跑路。
　　“看着我。”小疯子正眼看着三弟，余光却瞟着丈夫云在天。
　　“小叔子怎么能盯着嫂子看，不成不成。”汪春水嘴上不肯，眼睛却贼溜溜地窥视小疯子的身子。他心想，难得有这种好事，这可是你叫我看的，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王平，你要去哪儿？”小疯子已然确信，绝对有问题——王平居然也要开溜。
　　“去写信挣钱啊。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王平硬着头皮，不顾三弟和大哥求救的眼神，提着行李就去牵了牲口，跑了。
　　“铁豹呢？”小疯子审视着丈夫和老三。
　　“他不在。”云老大心知，小豹子肯定翻墙跑了。
　　男人去过妓院，是会留下很多蛛丝马迹的。何况，云在天和汪春水根本没料到，小疯子隔天就回来了，还没来得及收拾。小疯子一番查看，确认无误，这几个下流胚定是又去了那种地方，又惊又怒。
　　“云老大啊云老大，你都快六十岁了，能要点脸么？云雨楼你也去，你忘了自己女儿叫什么了吗？”小疯子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直压着火。别的妓院还好说，偏是这一家。
　　当年，云小雨出世，初为人父的云在天犯浑，偏要给女儿起名云雨，而且振振有词：“不是咱俩云雨，哪儿来的这小丫头，就叫云雨。”刚生完孩子的小疯子气急了，第一次骂了丈夫，女孩儿家叫这种名字，以后长大了怎么见人。夫妻俩都不肯让步，后来还是读书多一些的王平支了招，在云雨中间加了个“小”字，夫妻俩才勉强接受，言归于好。
　　“是谁的主意？”小疯子见两个大男人低头沉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疼的德行，更生气了。她心知，必定是有人撺掇，否则丈夫再没品也不会去云雨楼。
　　“坏水，你说，是谁的主意？”云老大摆明了叫三弟背黑锅。汪春水长相奇丑又生性猥琐，偏偏又一肚子坏水，叫他顶罪不会有错。
　　“我……”汪春水不想背黑锅，更不想得罪小疯子，有些无语。其实，主意是铁豹出的，而且这个笨蛋难得的聪明了一回，说什么云雨楼怎么起这样的名字，肯定是没把小侄女和老大放在眼里，咱们应该去挑了这家破妓院，叫那群臭婊子知道知道土匪的厉害。
　　“他说你就去？甭管是谁出的主意，是你云老大拍的板，你怎么这么没担当？”小疯子最近些年，对丈夫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说完话，径直回屋子去看女儿。
　　云老大站在原地，跟个木桩一样，不说话，也不动弹。汪春水得了许可，转过头盯着小疯子的背影看，直流口水。
　　“你瞎看什么！”云老大发现了，想借机泻火，揍坏水一顿。
　　“是她叫我看的。老大，我先溜了，你自己保重。”汪春水怕挨揍，果断跑了。
　　整个云家大院，只剩下了云老大一家三口。身为一家之主的云在天十分迷茫，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越擅长就越热爱，他精于房事，喜欢玩野女人。自打二十出头，一有条件他就往窑子里跑，那是他唯一的爱好，直到四十岁也从未想过成家。小疯子初遇丈夫时只有十五岁，而且身子弱，只好默许了这种事。久而久之，他就觉得妻子大度。其实，没有哪个女人能接受丈夫这么特别的爱好。当时的小疯子只是体弱，自觉理亏，不便抱怨。
　　“小雨，想不想妈妈？”小疯子抱住了女儿。
　　“想。妈妈，你怎么这么美呀？雨儿要是有妈妈这么好看就好了。”云小雨一直有些妒忌母亲的美貌。
　　“孩子，你还小，将来会越长越漂亮，到时候比妈妈更好看的。”小疯子有些无语。她继承了父亲的白皙俊美和母亲的高大体格，姿色不俗。云小雨已经十六岁了，不太可能变得美过自己，她有些受不了女儿的妒忌。她的母亲可是从来没有妒忌过她的样貌，反而引以为荣，表示不愧是我生的妞儿，这样标致。
　　“妈妈，爹爹是云老大，为什么你的外号叫做风二娘呀？”云小雨忽而问道。
　　“你爹当时还是二当家的，他是为了妈妈杀了前任当家，从二当家变成了老大，我们成亲的时候他还是云老二呢，所以妈妈是风二娘，叫习惯了就一直没改。”小疯子有些不自在，女儿总是疑神疑鬼，怀疑她和这个那个有瓜葛。
　　“哦。”云小雨只消停了一阵，又道：“妈妈，你别生气了，男人都那样的。”
　　“胡说，你二叔就从来不去那种地方。”小疯子发觉和女儿久别重逢，也说不到一块儿去，有些心累，道：“雨儿，你将来要是有了心上人，他要是那样，你能受得了么？”
　　“那，那当然不行啊。可是，妈妈，你总是不在家，爹一个人……”云小雨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见了母亲不悦的脸色。
　　“雨儿，妈妈去做饭了。”小疯子感觉心累。她做完饭，冲外面发呆的丈夫吼道：“老不死的，吃饭啦。”
　　一家三口，貌合神离，同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