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天理会

　　夏初，六月中旬，天气渐热。干完活的韩雄向雇主告了假，打算避暑一段日子，顺便打听一下通缉犯的消息，准备先打个猎。在离天理会分舵不远的一家酒楼，他见到了很多熟面孔。刚柔并济、展高飞、胡氏兄弟都在这里吃饭。他朝展高飞略一点头，走向刚柔并济，来到二人的饭桌边。
　　“两位，不介意一起吃吧？”韩雄先问一声。
　　“兄弟，这么见外干什么，别客气，坐。”刚硬很欢迎，段柔也笑了笑。
　　三个猎人，同桌吃饭，席间扯些不咸不淡的笑话。夫妻二人虽然都对韩雄一身劈柴小哥的打扮十分好奇，但并未开口询问。打探他人的私隐是不好的，兴许是为了遮人耳目呢。酒楼的生意不错，跑堂的跑的飞起，来回给客人上酒菜。不过，黄昏时分，出了意外。
　　“杀人啦！”一个满脸血污的汉子冲进了酒楼，状若癫狂，大喊大叫，像是个疯汉。
　　“鬼叫什么！”掌柜的怒火攻心，上前一把扯住疯汉，训道：“天理会分舵离这儿才几步，谁敢在这儿杀人？滚蛋！”
　　“怎么回事？”刚硬觉得不是疯汉，倒像是受了惊吓，他觉得这人说的恐怕是真话。
　　众人都上前，询问了个仔细。疯汉显然吓得不轻，有些语无伦次，不过说了半天，大伙儿总算听明白了——有通缉犯在离此不远的村子行凶。掌柜的强调这里和天理会分舵很近，固然形容的夸张，却也不算谎话，这就很奇怪了，难道凶手活腻了不成？行凶的自称擂台公子，做了通缉犯却嫌自己的赏金太低，这才胡作非为，要叫附近的赏金猎人一起去送死，好让他涨涨身价。
　　“岂有此理。”段柔怒了。
　　“你们谁跟我去？姓侯的说，要是没人去，他就杀光村里的人，各位大爷，行行好，我给你们磕头了。”疯汉平静了些，说完就跪下开始磕头哀求。
　　看热闹是不打紧的，对付通缉犯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刚才围观的人一大堆，现在却没几个愿意多管闲事。酒楼里，韩雄认识的猎人就有好几个，不认识的只怕更多。可是，大部分不愿意趟这浑水——凶手这般嚣张，只怕有恃无恐，不好惹。
　　最终，刚柔并济、胡氏兄弟、韩雄一行五人，快马赶往凶案发生的地点，要看个究竟。其实，韩雄很想和展高飞一样，置身事外，可是很不巧，疯汉一直对着他磕头，受了人家的礼总要有所表示，便勉为其难地跟着一起去了。
　　胡氏兄弟长得很有特点，二人是双胞胎，可是长得不像，哥哥胡大勇身材高瘦，弟弟胡大胆却是又矮又胖。在路上，韩雄在心里给这俩人分别取了外号——筷子和海碗。这两兄弟整天在一起，又是这般身形，倒是很符合筷子和海碗的特点。筷子是典型的猎人，身上还带着娼妓特有的脂粉味，显是纵欲过度；海碗似乎只爱吃东西，众人询问和议论的时候，他一直闷头吃喝，全然没当回事。定力好才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韩雄隐约觉得海碗可能有些本事。
　　傍晚时分，五人来到了地点，是个农家小院。
　　“诸位，叫我好等啊。”侯斌笑呵呵的，半点没有害怕的意思，他正站在竹床上，手持长剑，居高临下恭迎来者。
　　一进门，众人都觉得很不自在，尤其是段柔。
　　虽然疯汉进酒楼就高喊“杀人啦”，可是事实上侯斌并未杀人，只是伤了人，扬言要杀人放火，引来猎人。小院里，除了他还有俩人，一个重伤昏迷倒在血泊中的男人，还有一个妇人，衣衫不整半趴在竹床上，背对了门口。
　　“嘿，挺会玩的，这见面礼不错。”筷子生性猥琐，讲了个笑话，但是没人笑。
　　“我说，侯公子，你费这许多事，究竟想干什么？”刚硬知道妻子脾气，走上前将她拦在身后，抱剑施礼，要先问个清楚。
　　“天理会当真没眼力，小看本公子，给我定下的赏金只有五百两，简直岂有此理。”侯斌说的是实话。他常与人决斗，本来在擂台上杀人是不会被通缉的，他是下了擂台后随手一剑砍伤了看客。被通缉，他也无所谓，只是赏金太低了，他很不爽。
　　“就为这个？你和他们没有仇怨？”段柔觉得简直了，这姓侯的怕是脑子有坑。
　　“天理会向来处事公正，给我定价五百两，实在是欺人太甚。”侯斌轻轻一剑划破了妇人的后背，鲜血长流，妇人忍痛轻声哭泣。他一脚将妇人踢开，笑道：“走开，别碍事。”
　　“不愧是擂台公子，有胆色，有风度，很好。说吧，是单挑还是群殴？”韩雄笑了。他一早就知道很多通缉犯会在意自身的赏金，却没料到会有人为此做到这种地步。
　　“你们别客气，一起上。”侯斌从竹床上跳下来，潇洒从容，准备一展身手。
　　“那，大家伙儿就别客气了。”刚硬带头冲了过去。
　　侯斌敢这样嚣张，是有资本的。首先，他只是伤人，通缉令上要求将他生擒；其次，他自幼习武，练的是侯家剑，武艺不俗；最后，他并没有看起来那样有风度，受了伤的男女都是现成的人质。
　　刚柔并济围攻侯斌，居然接连遇险，二人动了火气，开始下杀手。韩雄看了一阵，发觉不妙，万一刚柔并济杀了要求生擒的犯人，同行者只怕都会有麻烦，他也加入围攻之列，却是为了防止那夫妻俩杀死目标。
　　“就这点本事么？”侯斌自觉以一对三尚且不落下风，有些得意忘形。
　　“都让让，瞧瞧我弟兄俩的本事。”一直在傍边倒腾的筷子突然开口，与海碗一起，手持怪模怪样不似兵器的东西，对着目标。
　　围攻侯斌的三人都散开了，隐隐将其围住，以防他逃跑。
　　胡氏兄弟开始表演，不过并非武功，而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袖箭、飞镖、石灰粉、撒菱、油水、墨汁，什么都有，将小院不大的地方铺满了。
　　“草，脏不脏啊，不打了！”侯斌最爱干净，直接扔了剑，投降。
　　难怪这俩背着箱子，敢情那些都是打猎的道具。韩雄站在一旁，看了半天，也有些无语，这一胖一瘦两兄弟还挺会玩的。侯斌给他们捆了，却还是不害怕，居然要求先让他洗个澡。
　　“我看没这个必要了！”段柔突然一剑刺向目标，被身旁眼疾手快的刚硬用刀格开了。
　　“我说，通缉令上要求抓活的。柔大侠，你搞什么！”筷子吓了一跳，有些怒了。
　　当侯斌在这户农家行凶时，他耻笑男人的不自量力，耻笑女人被他辱骂时不敢反抗，此时他自己险些被杀，却也吓得半天不敢说话。韩雄抽空扫了一眼，女人并未受重伤，已经扶着男人进了屋，看来杀人之说只是疯汉吓到了。猎人只负责对付通缉犯，至于受害人的事情，那是天理会的职责，此事并非发生在追杀过程中，与他们无关。
　　“杀了自然不妥，不过通缉令只要求抓活的，咱们也不能白忙活，受这窝囊气，不如揍他一顿败败火。”韩雄建议道。
　　“有道理。”刚硬第一个同意。他知道妻子上了火，也看不惯侯斌的所作所为。
　　“别打脸！”身为阶下囚的侯斌居然还有要求。
　　“就打脸。”段柔带头，一脚踹在阶下囚的脸上。
　　众人都有分寸，倒没有将他打成残废或者重伤，只是使劲羞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侯公子。唯独海碗，只是站一旁看戏，并未参与。四个人，一阵拳脚，将适才不可一世傲视群雄的擂台公子打得他亲妈也认不出，这才消了气。
　　“他妈的！要不是凑巧摊上这破事，谁要费这个劲，一人才分一百两。”筷子还是不高兴，五百两赏金五个人分，确实少了点。
　　“哥，咱不是没钱了么？”一直不开口的海碗一句话就漏了底。闹了半天，他不说话不是天性沉默寡言，也不是高深莫测，而是铁憨憨，定是受了筷子的嘱托少说话。
　　“你少说两句。”筷子感觉太丢人了。胡氏兄弟武艺平平，打猎全靠机关陷阱和不择手段。而且，筷子极为好色，一有钱就泡在妓院不出来，海碗就陪着吃东西。逛窑子也叫喝花酒，弟兄俩分工明确，海碗负责喝酒吃菜，筷子负责辣手摧花。不到山穷水尽，俩人绝不打猎。
　　“走吧，刚夫人，别生气了，规矩不能坏。”韩雄见段柔仍是有些火气，只得好言相劝。
　　“就是，夫人，别生气了。”刚硬也来劝。
　　“叫师姐，叫什么夫人。石头，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段柔嘴上不乐意，脸上却满是笑意。石头很硬，刚硬的姓名很特别，便取了这么个小名。
　　“人交给我们，咱们后会有期。”筷子丢了脸面，不想久留，取了三百两交给了几位同行，与海碗一起押着侯斌溜了。其实他颇有心机，见侯公子穿得体面，动了心思，果然，搜到了不少油水，喜形于色。可怜个侯公子，给他剥得就差光屁股，连荷包内衣也没留下。
　　此事过后，韩雄觉得事有蹊跷。天理会向来定价合理，通缉犯的身价一般与武功相称。可是侯斌武艺不俗，定五百两显是事出有因。要么，是天理会收了好处，网开一面，毕竟五百两还要求生擒的活儿没人愿意干；要么，就更严重，天理会算计侯斌的品行，打算诱他杀人后在更改通缉令，要求格杀。不论是哪一种，都与往日公正的风格极不相称。
　　“狗屁天理会，压根儿没天理。”韩雄轻声咒骂。他决定了，给自己的武功取名天理剑。剑是用来杀人防身的，哪会有什么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