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水中月是天上月

　　嬷嬷应准了我晚上演奏一曲的要求。
　　事实上是几乎我所有的要求嬷嬷都会尽力满足，至于原因，嬷嬷没说过，我也懒得问。
　　衣服自然穿的清淡些，一袭青绿长裙不着花纹，外搭一件墨色几近透明的披风，没有穿鞋子，反正只是弹奏一曲，又不用起身跳舞，更何况室内的温度，赤脚踩在地板上，很是舒服。
　　杜鹃要为我化妆，我只含了一点朱砂，画了个远山眉，其余再不想有什么点缀。毕竟今天晚上不是属于我的场合，用不着这么尽心。何况身处烟柳巷，最忌展露风头，喧宾夺主。
　　晚上稍微吃了些水果，还未等入夜，夕阳还探着半个头在外面，院子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四周大红灯笼亮起，各色点心瓜果也已备齐，客人们也陆续包了些房子，不时听到里面传来各种欢声笑语，掺杂某时忽然停顿的丝竹声。不过看样子那位李公子似乎还没有来，没有听到什么大的动静。又因为准备好了妆容，不便上床或者见其他客人，我于是动了读些书的心思，才刚刚拿起那本抄录未完成还散发着些许墨香的《楚辞》，就听到吱吖推门而入的声音。听这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我不用转头就知道，肯定是慕容晴歌又来了。果不其然，随后就听到他在我耳边的温淳嗓音：“若是唱曲儿，《诗经》或者古乐府才是姑娘最好的选择吧，这种全是去国离乡山河破碎的哀怨之曲，来这院子里的，有几个喜欢听的？”
　　我别过头，映入眼帘的正是慕容晴歌。他今天仍然一身鎏金白衣，修长的身体在衣服衬托下异常挺拔，长长的头发随意束在身后，嘴角含笑，果然俊美非凡，配合手中不时散出阵阵香气的折扇，倒是好一个风流君子。
　　我假装不去看他，笑道：“可怜小女子不解风情，莫说唱《诗经》之曲儿了，便是连那诗经之词，都未曾背过。”
　　他倒是一点儿不客气，直接大大啦啦坐在我床上，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感叹道：“枉我费尽心思博美人一笑，原来这美人，心里竟然藏着这么多心事，如何还能笑的出来。”
　　我转过头瞪了他一眼，道：“倒是没想到慕容公子这张嘴倒是越来越贫了。”
　　慕容晴歌略一俯身，似乎流光的眼睛肆意打量着我：“跟姑娘这儿，若慕容再学不会口花花一些，岂不是要被彻底打入冷宫？”
　　我合上书，换了一支沉香，慵懒道：“那你就自己搁这儿贫吧，满满今晚上，怕是无法陪着公子了。”
　　我叫满满。柳满满。
　　他眉毛一挑，我知道这是他有些不悦的信号：“怎么着，今天晚上有人包下你了？”
　　我有意逗他：“难道有人规定只能你来点我？”
　　他站起身走到我跟前，手中折扇瞬间收起，低下头俯视着我，只消得一抬头，我就能看到他那张让整座金陵城的千金小姐们朝思暮想的脸庞，和那双平时柔情似水此刻却波澜起伏的双眸，他的气息喷在我头上，紫罗兰的香气瞬间朝我袭来：“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本事，这座金陵城里，谁不知道每逢一，逢五，逢十的日子里，柳满满只接我慕容晴歌一个人。”
　　我转过身，避开他直视我的双眸，无奈道：“这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我可没答应。”
　　“无妨，反正我的规矩，就是这座金陵城的规矩。”他说道。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是啊，我们慕容公子，可是规矩大得很呢，”我白了他一眼，“每次有人跳出来，您老人家就直接拿银子把人给砸回去，虽然这么大的院子，能有几个像公子您这么财大气粗的？就是再有钱，也禁不住您十倍的抬价呀。”
　　慕容晴歌呵呵一笑：“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千金散尽又能如何。”
　　“满满可承受不起，”杜鹃推门进来，我知道大概是李公子那边的客人过来了，于是边让杜鹃帮我把琴拿下去，带上一个轻薄的面纱，边继续对慕容晴歌说道：“你也别一个人怄气了，今天晚上我这儿除了你并没有客人，只不过因为青圭妹妹有些事情，白天来我这儿告诉了一声，我已经答应过她今天晚上下去弹奏一曲。怎么着，要不您今儿个先回去歇着？”
　　这次轮到他的声音有些无奈了：“上次来借口偶然风寒不便见客，这次来又要去招待别的客人，满满姑娘，你这躲我躲的，也太不走心了吧。再说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像我这么风度翩翩一表人材的，这偌大的金陵城里，能有几个？别家小姐都是争着抢着要我去，哪有你这么拼命往外推的？”
　　杜鹃在我身边开心一笑：“慕容公子，您就别难为我家小姐了，我家小姐什么人你不知道啊，还不是怕您整日呆在这儿，损了您在外面的名声。要是让慕容老爷子知道了，指不定又要罚您去祠堂抄书了。”
　　我白了杜鹃一眼，还没开口，就听到慕容晴歌先急了：“这是什么话，谁不知道满满姑娘才貌双绝，能够让满满姑娘青眼相加的，自当是年青俊彦才是，外面的人都巴不得能被满满姑娘看上一眼，又怎么会堕了我的名声。再说了，慕容的名声，和满满姑娘相比，不要也罢。”
　　我一阵头大，本来就不会应对这种场面，于是懒得理他，抱着琴往外走，看他也跟出来了，不忘提醒把门关上。李公子的宴会设在大厅正中央，院子建筑是环形的，从正中间算起，到院子最外围，一共有四层。除去大厅中留出大片的地方用以登台表演，往外数三层全是仅仅用屏风隔开的包间，包间与包间中间是各种用来取暖的小火炉，烟囱直接向上伸出屋顶，外面包裹着各种颜色的丝绸，暨是作为点缀，又是为了防止烫伤某些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最外面一层才是各种窑姐儿住的地方。一楼住的基本上都是红倌人，因为一楼嘈杂，不太适合平常喜欢唱曲儿的清倌儿，。慕容晴歌接下我手中的古琴，于是连杜鹃也解放出来，隔着老远，就听到了阵阵琵琶声，以及夹杂的各种赞叹和杯子觥筹交错。
　　等到了大厅中央，我没急着出去，等青圭一曲弹完，施了个万福，我才让杜鹃抱着琴上台。我看到青圭下去后立刻走到一个一袭官府的男子身旁，别的不说，单凭长相身材来看，的确是有些本钱的。青圭在他身边坐定，低着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他抬头朝我看来，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倒是看不出什么别的意思。青圭坐的那一桌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人，一人眉清目秀，不过身子窝实单薄了些，一人身材魁梧，倒也面善的很，不过看他喝酒的样子，不像是常来这种场合，还有一人，着一身黑衣，一缕头发没有扎到后面，而是略显凌乱地缀过前额，他低头喝酒，看不清面容。我心里大致有数，大概其余的桌子上，就是来陪着的了，禁不住有些好奇另外三人是什么身份，刚刚上任的新科状元作陪。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小女子柳满满。”
　　刚说完这句话，本来嘈杂的大厅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知道是为什么，毕竟在这座不大不小的金陵城里，只有一个叫做柳满满的清倌儿。只是我没注意到的是，刚刚那位一身黑衣低头喝酒的客人，忽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就低着头继续喝酒。
　　“这一曲，算是送给青圭妹妹的礼物，不过小女子弹琴没甚的意思，还请青圭妹妹上来伴舞才是，”我对着青圭笑了笑，青圭也起身起来“小女子不才，这一曲是满满根据古谱残余自己补充而成的，姑且也算作是半个霓裳羽衣。”
　　琴声起，青圭跟着缓缓跳动。
　　绝美的身姿，竟连我都有些入迷。
　　或者不是因为身姿的缘故，是我离她太近了，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表情。
　　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舒心和甜蜜，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欢欣。
　　真好啊。
　　大概是因为动情，所以才格外迷人吧。
　　慕容站在杜鹃身旁，看的有些痴了，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看婀娜多姿的青圭。
　　一曲作罢，周围响起掌声，李公子起身称赞道：“久闻满满姑娘才艺双绝，果不其然。”我低身道谢，退到慕容身旁，把舞台留给青圭。顾不得慕容看我的眼神，便看到李公子起身走到青圭身前，在众人注视中，挽起青圭双手，道：“还记得三年前你给我出的上联么？我对出来了。”
　　青圭温婉一笑：“当然记得。”
　　这位让青圭记挂了三年的李公子，眸中深情：“水中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