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开

　　淡淡的红霞从天尽头升起，原本浓稠的夜色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在村头的方向，阵阵的鸡鸣声忽远忽近，仿佛古战场上的号角在轰鸣。秋城静静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双手撑着下巴，望向远方。
　　等天一亮，他的堂哥就会从府城里过来接他。这件事早在月余之前秋城就和堂哥商量好了，那时候正好赶上清明节，楚姓一族要召回所有在外生活的族人回乡祭祖，秋城的堂哥就在那时候给他聊起了自己在府城的所见所闻，秋城当时就听得大为欣喜，对府城的繁荣热闹十分向往，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听说在府城随便找个活儿干都能赚到比这里多几倍的工钱，有些人就算不读书也能混得有声有色，秋城当即就下定决心要跟着堂哥一起到府城里看看。
　　秋城不知道这一次的远行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许是惊喜，或许是凶险，但秋城根本不在乎，他也不想关心这种事情，在他的心中，只需要知道此行能够改变他和他父母的人生，这就已经足够了。
　　……
　　小山村里的各家各户几乎都是在天儿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起床做饭了，女人们相比之下则醒的更早，因为要给家里的男人和孩子准备早饭。而男人们虽然起的稍微有些晚，但也都是在太阳冒出头以前就下床了，毕竟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早早地吃完饭出门就意味着能多砍点儿柴，多翻点儿地，这样晚上就能提早回家陪陪父母和妻儿。
　　秋城此时早就不在门前的石阶上发呆了，眼下已经过了寅时，天色也开始渐渐发白，按照楚父每天早上起床的时间来算，最多只有不到一刻钟他就该醒了，而因为楚母才刚刚被他送去内堂睡着，所以秋城必须早早地到厨房里去准备全家人的早饭。
　　一瓢清水，小半把白米，炉灶下升起熊熊的赤焰，没过多长时间，一股浓郁的米香味就充满了整间厨房，秋城掀开锅盖朝里面望了一眼，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随后他又精心的炒了几盘小菜，其中有清煸萝卜干，油炸花生米，醋溜白菜等等，都是楚父楚母最喜欢吃的，也是他最拿手的几样小菜。
　　秋城把做好的早饭精心的装好盘后，摆在桌子上，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天色变明。
　　……
　　“吱……”厨房的旧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形不高但双臂蓬勃有劲的中年汉子慢慢的走进来，他皮肤晒得黝黑，双肩有些倒扣，手背处布满了皱纹和老茧，正是秋城的老父。
　　“咦？城儿，你怎么在这儿？你娘呢？”楚父看到桌上丰盛的早饭，而旁边却只有秋城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困惑。
　　“爹，你醒了，赶紧吃饭吧，这粥和馒头都有些凉了”秋城一见楚父走进来，连忙跳下板凳，把中年汉子从门口拉到餐桌旁边。
　　“爹，娘昨天半夜给我补衣服直到刚刚才去休息，所以今天的早饭就由我来做了，您快尝尝，看我的手艺比娘如何？“秋城一边解释一边拿起一个馒头塞到楚父的手里。
　　“是这样啊，真是辛苦她了。好，我就来尝一尝我儿子的手艺怎么样？哈哈哈”楚父大声的笑了笑，端起面前的一碗粥狂吃起来。
　　秋城傻傻着挠了挠后脑勺，也拿起一碗清粥往嘴里塞去。
　　眨眼间，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桌上的饭菜已经被清扫了十之八九，楚父满意的打了个饱嗝，面带微笑的望向秋城：“做的不错，比你娘也差不到哪去，哈哈哈，想不到在儿子临行之前还能吃到儿子亲手做的一顿饭，我老楚也算没白活”
　　秋城听着楚父的一阵玩笑话，心里却不由得苦笑起来。他知道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向都把真正的感情埋在心里，有多少苦，受多少罪都自己一个人忍着，在表面上则表现的大大咧咧的，好像对这些事儿根本不在乎一样。
　　“对了，城儿，我听你二哥说，他给你介绍的那一户人家以前也是住在大山里的庄稼人，后来因为要到府城里做一些生意，所以就直接把家搬到了那里，是不是这样？“楚父点了一撮旱烟问道。
　　”嗯，二哥确实是这么说的，听说那家人以前的出身也跟咱们家差不多，后来也是在亲戚的帮衬下就做了一点小生意，赚了钱之后就在府城买了块小地方，盖了新院子，把全家人都从乡下接到了府城里去住。“秋城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回答道，
　　“唉，看来人家这一家人是熬出头了。我估么着你二哥将来也是这打算，他小时候那么调皮捣蛋，你二伯根本就管不住他，这不一气之下就把他扔到府城那里，让他自寻出路，没想到这么三五年过去，这小子非但没有哭着跑回家，反而在府城那边站稳了脚跟，这还真的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楚父一边说一边感慨道。
　　秋城无奈的笑了笑，他自然听得出来楚父其实是在夸他这个二哥，同时也是暗示他日后到了府城要多跟他的二哥学学，争取也混出个模样再回家。
　　“二哥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就是村里面的很多大人都不能和他比。爹，你就放心吧，我这次去府城就是想跟二哥多学学，到时候我学出来了，也在府城买块地，盖个大院子，把您和娘一起接过去住”秋城拍了拍胸脯，自信的笑道。
　　“好，不愧是我的儿子，哈哈哈”楚父开心的大笑起来，然后站起身到水缸边洗了洗脸，换了身衣服，就扛着锄头出门干活去了。
　　金灿灿的艳阳几乎爬到了头顶，刺目的金光照的人眼角生疼，空气中掀起滚滚的热浪，仿佛天地之中有一个巨型的大火炉，把山村内外都笼罩在了里面。
　　在距离村口极远处的一条黄泥小径上，高昂的马鸣声夹杂着沉闷的车轮巨响从远处传来，这是一辆装饰古朴的四人马车，通体用数十年的赤松木打造，门栓的地方还雕刻着一些辟邪求福的异兽图文，此车虽然谈不上有多名贵，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起的。
　　而在赤色马车的正前方，一位十七八岁的高瘦青年正挥舞着细长的马鞭，驱使着四头黄鬃马朝山村的方向徐徐前进。
　　……
　　二哥！”秋城正坐在院子里掰玉米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位比他个头高上不少的青年推门而入，朝着他不断地微笑。
　　“嘿嘿嘿，城弟，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高瘦青年快步的走到秋城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与此同时，楚父和楚母也闻声从内堂里出来，当看到高瘦青年的时候，都纷纷走上去和他谈笑起来。
　　“这么说，你已经看过你爹了？”楚父淡淡的笑道。
　　“嗯，我刚从他那过来，这不，一离开家就立刻赶到这儿来了，要不是因为时间比较紧，其实我是想第二天再来这儿的”高瘦青年摸着后脑勺的笑道。
　　“走的这么急啊？”一旁的楚母半搂着秋城问道。
　　“是啊，我因为晚上要回府城有几个应酬，所以不能在家多呆了”高瘦青年略显愧意的说道。
　　“好了，早走晚走都是一样的，现在走说不准还能早些适应府城那边的环境，孩儿他娘，你就别再问了”楚父似乎很理解高瘦青年的苦衷，直接制止了楚母的挽留之意。
　　楚母闻言后不由得望了望秋城，脸上露出浓浓的不舍之意。之后又说了很多关心和告诫的话，才把秋城送上了马车。
　　楚父静静地站在一旁，虽然没有说几句话，但眼神之中却充满了关切和担忧之色。
　　赤色马车在四匹黄鬃马的拉扯下，左右摇摆的朝远处快速驶走，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山村外的密林之中。秋城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双臂环抱着双腿，眼睛直直的望着前面的深灰色帷帐。他并没有打开旁边的窗帘回头望，因为他知道，他这一回头可能就再也不愿意离开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