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人劫

　　“韩修，我们两位老朋友，你总不会忘记吧？”说话的正是那位青衣少年，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看起来古灵精怪的样子，“我和遗川可是对你挂念得很呢。你没看见刚刚江遗川师兄见了都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闭嘴！”刚才那紫袍少年江遗川有点无奈地白了身旁青衣少年一眼，骂道。
　　下面的韩修仰起头，眯着眼睛望着这两个人，慢慢说道：“江遗川，仇影。”嘴里说得平平淡淡，手却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头。
　　“哎呦。”仇影作出一脸惊讶的样子，却仍是笑吟吟的，道，“原来名动天下的万玄宗副宗主还记得他在天机宫时认识的两个无名之辈啊。”
　　韩修有些不悦，又有些傲然道：“呵呵，你们几个，我这一生都忘不了。那段日子，一直深深印在我脑海呢。”
　　快乐的日子或许我会忘记，但是，仇恨，我会铭记一生！
　　“韩修，回来吧，以掌门人的宽宏大量，对你过去种种必定会从轻发落，我们也会在一旁帮你求情的。”江遗川却是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
　　“是啊，韩修，你把刘昱他们几个也叫回来，大家在一起，多好啊。”仇影也不再是一副开玩笑的神情了，而是一本正经地说，“回头是岸。”
　　“回头？”韩修突然冷笑了两声，猛地一转头，双手结为卯印，在右手凝聚出一团黄色真气，用力地向地下打去。
　　“轰”地下本就松软的土地，顿时多了一圈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裂痕。
　　“嘣”又是一声闷响。离韩修六丈远的地方突然冒出一个大窟窿，里头蹿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身黄金皮甲，扛着两把大斧，满脸怒气挂在一张尚且稚嫩的脸上，倒是显得一丝可爱。
　　那高大少年大斧一挥，脆声脆气道：“你这小子是什么人？看你与天机宫几人到都是熟人啊。”
　　韩修冷冷哼了一声，对白芷问道：“他是谁？”
　　那高大少年一听这话，大声一喝，道：“在下见雪山庄凡亦池。你到底是什么人，竟能窥破我的坤元遁地术。”
　　韩修一听完这话，登时大笑了起来，对白芷道：“我当是什么人呢，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见雪山庄的凡非池的弟弟凡亦池啊。坤元遁地术让你使到如此蹩脚，还真是不简单啊。不愧是见雪山庄的二少主。”
　　这边的凡亦池已然是火冒三丈，一张圆嘟嘟的脸更是被气成了酱紫色。此人自小出生于天下正道几大支柱的见雪山庄，自幼娇生惯养的，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便生得人高马大，模样也算正，只是有一些胖胖的，说起来也算是从小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这凡亦池在庄上同辈中也算得上是个出类拔萃的人了。可如今，竟被一个年纪看着和自己差不多，甚至还不如自己的人当着天机宫同辈，在这本就属于他见雪山庄的土地上耻笑成了这样，任他涵养再好也眼不下这口气。更何况，这小子还讽刺了自己的哥哥，而且他似乎同自己未来的嫂子——白芷关系不一般。
　　韩修有轻轻地对白芷笑了笑，轻声说道：“算啦，反正我意思带到了，你怎么想就随你了。”说完这句，就朝凡亦池挥了挥手，大声道，“凡师兄，我们后会有期，今日就到此为止了”说罢便一跃而起，驭起仙剑，直上青天白云间。
　　那凡亦池早已起得发昏，恨不得将韩修大卸八块，扒皮抽筋，鞭尸泄愤。一见韩修要撒腿开溜，哪里肯放，持起两把大斧，追了上去。
　　树上的仇影本就是个好热闹，耐不住寂寞的主，一见韩修凡亦池两人走了，就立刻喊白芷和江遗川去看看。白芷满心想着刚刚韩修时候的话，哪有心思理会这档子事。
　　仇影吃了个闭门羹，不过他好像对白芷的这种反应早已习惯，翻了个白眼，对身边的江遗川耸耸肩，道：“他还是那样，一点没变。她也还是那样，一点没变。”
　　江遗川微微一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弄懂仇影说的到底谁是那样，谁也是那样，只是道，“看来她对昔日好友和未来小叔子的生死漠不关心，看来这件闲事又要我们帮着管了。”说完打手一挥，向刚才韩修，凡亦池的方向赶了过去。
　　太阳渐渐西斜，西天的云彩已经泛起了一抹醉醺醺的桃红。众人追出去也有一会了，到现在去一个人也还没回来。天机宫一众人的车马行李处，仍是只有那个老头和清沉。
　　一阵泥黄色的尘雾渐渐从林子深处蔓延开来，悄悄飘到这一老一少二人身边。
　　清沉只是觉得这尘土飞扬弄得自己有些闷，并未当回事。她自幼在天机宫张大，这种雾是头一次见到，自然而然地以为是一种自然现象。片刻之后，身子就开始不听使唤，软软地瘫倒下去。
　　“嗯，都出来吧。”那老头拄着拐杖，颤着站了起来。
　　话音刚落，林中便走出了三个人，一个是苍蛇，一个是炼蝎，还有一个身着褐黄布衣，腆着大肚子，矮矮胖胖，看样子这位便是玄蟾了。
　　“楚剑狂，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你也从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气少年，变为了今天这般模样的糟老头子啊。”说话的正是苍蛇。
　　楚剑狂也呵呵笑道：“是啊，当年万玄宗的四大圣使如今也不再年轻了。”谈笑间，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青色仙剑。
　　无力地躺在一边的清沉心中却是担忧起来。万玄宗四大圣使的名号她听说过，哪个不是道行极高的人物，如今三大圣使联手，楚师叔恐怕难以与其抗衡。而自己又中了毒瘫痪在地，楚师叔恐怕还要为自己的安危分心，情势不妙。
　　“当年孤云山一别，仔细算来已有六十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楚剑狂一边感叹，一边慢慢拔出了剑。
　　苍蛇也不禁感叹道：“是啊，当年能配得上让我们四大圣使联手对付的人，如今也没几个了。”
　　楚剑狂听后，哈哈大笑起来，昂首道：“如此说来，几位今日是给足楚某面子了？也好，就让我来看看，时至今日，当年名动天下的万玄宗四大圣使功力又精进了几分。”
　　“哈哈哈，好！”苍蛇三人异口同声道：“也让我们看看当年仗剑走天涯的剑神楚剑狂是否锐气依旧。”
　　“咣呛”一声，仙剑出鞘。霎时，青光大盛，剑光中隐隐传出阵阵虎啸。楚剑狂一跃而起，身形仿佛少年人一般，挥起那把青色仙剑，大声道：“来来来，且看看今日又有几人要成为我十虎剑下亡魂！”说完大笑三声。直向三大圣使冲去。
　　这厢楚剑狂大展神威，另一边的苍蛇，炼蝎，玄蟾也都使出各自神通，迎了上去。
　　苍蛇手舞一条如霜雪般纯白的软鞭，鞭身抽动，如白蛇狂舞，舞得这林中狂风大作，阵阵风刃摧枯拉朽地割裂了周围的树木。
　　炼蝎则是持着一把暗红色的弯钩利刺，贴着地面向楚剑狂疾驰而去。
　　玄蟾两只手握着一根黑色短棍，鼓着腮帮子，挺起胸收起腹，一口一口向楚剑狂吐着气功波。这一阵一阵排山倒海的空气波生生将一队车马行李吹得一地狼藉。
　　楚剑狂以一敌三，却是毫不畏惧，大喝一声：“虎啸！”。青色豪光冲天而起，包裹着楚剑狂，毫无顾忌地冲进了三大圣使的包围圈。
　　青光疾冲而来，玄蟾早已匍匐在地，向那一道不可一世的剑气与那个霸气无匹的剑客，猛地喝出一声，在身前凝结成了八层无相气盾。
　　“轰”，一声巨响！青色剑气直直地撞在第一层无相气盾上，毫无悬念地，无相气盾轰然粉碎。
　　紧接着，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随着气盾一次一次的消耗，青色剑气竟毫无减弱，反而愈发强势。转瞬之间，这道青光便穿透了所有气盾。纵然是玄蟾修炼百年的无相气功，竟也无法挡住楚剑狂那舍生忘死的一剑！
　　剑气笔直地冲向玄蟾，眼看万魔宗四大圣使之一的玄蟾就要殒命于此。
　　“咻”地一声，一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玄蟾，拖向苍蛇处。
　　这边的三大圣使都是大惊失色：楚剑狂那一剑虎啸威势竟如此之大，若是正面硬接，只怕无论何人都要当场毙命。
　　逃过一死的玄蟾虽然躲过了刚才楚剑狂那惊天一剑，但任为剑气所伤，“哇”地吐出一口血。不过玄蟾身为气功高手，稍稍运了一转真气，脸色变好转起来。
　　看上去占了便宜的楚剑狂此刻也难受得很。刚才那一剑可谓竭尽全力。硬撼八层无相气盾，任他楚剑狂道行再高，身体再好，此时也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淤血。到底人老了，年轻人用的这种拼命的打法，似乎不再合适了。
　　只是不容楚剑狂有半点闲暇运气顺血，苍蛇的鞭，炼蝎的刺，玄蟾的气，便一齐招呼了上来。
　　凭着楚剑狂行走江湖多年练就的意识，他知道，今天自己是肯定走不了了。青蛛的密密麻麻的蛛网阵已在树林上方布好。只是那个女孩。他看了看清沉。
　　既然走不掉，那就干脆不走了。
　　今日天空万里无云，风和日丽。晴空之上，一道碧光疾驰而去，后面紧追不舍的是一道金芒，后面又跟着一紫一绿两道光芒。
　　这几人也不觉得累，就一直在天上这么飞着，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边的韩修突然急转直下，没入密林之中。
　　后面追着的凡亦池，以及再后面的江遗川，仇影，皆是一惊，愣了一下。
　　当先的凡亦池冷哼一声，斜眼瞟了后面的江遗川、仇影二人一眼，纵身钻入脚下密林之中。
　　江遗川和仇影又怎么会不知道凡亦池的心思。当下对视一眼，也冲入密林之中。
　　白芷的车队运送的行李嫁妆早已在楚剑狂与四大圣使的激战中毁得一干二净。丝绸衣服，金银首饰残破不堪，散落一地。
　　刚才中了毒雾瘫倒在地的清沉，此刻渐渐散了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闭上眼睛摇摇头，伸手弹了弹粘在衣服上的灰尘，望了望前方那一道被剑气批出的小径，一时间心烦意乱，不由开始担心起楚剑狂前辈、白芷和江遗川等人，当然还有，韩修。
　　“噌”地一声，一道白影钻出前方密林，落在一片狼藉之上。
　　这来的人，是一脸笑意的韩修。
　　“韩修，你。”清沉此时见了韩修，心中突然一宽，露出了灿然的笑容，原本就清丽无方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动人了。
　　两人就这么笑着对视着。在早些时候看见清沉时，韩修感到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清沉说，可望着眼前的她，嘴里终究只吐出了四个字。
　　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得很灿烂。清沉望着眼前的韩修。那个夜晚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心，如此灿烂，如此真切。
　　渐渐西斜的太阳已经散去了刺眼的光芒，变得通体红彤彤的，温暖柔和，仿佛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锐气已经被时光消磨殆尽，却多了几分沉稳、大度，连周围天际漂浮着的云也被这气息感染，变得绚烂多彩。
　　“嗖！嗖！嗖！嗖！”四声，四个人也都卸下了法宝落到地上。一脸没落的白芷见了这一地狼藉，心中压抑着的怒火登时蹭蹭蹿高了三分，咬着牙哼了一声，皱了皱眉，盯着韩修。
　　这边白芷的反应还不算大，那边的凡亦池却已炸开了锅，大吼一声道：“你这混账！竟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凡亦池说得振振有词，还两手叉腰，一派骄傲自大的模样，“不敢与我打，便来毁坏行李？”
　　这话一出，韩修顿时觉得一阵郁闷，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想着：我不过是来看一下那个女孩罢了。眼光扫过凡亦池身后的江遗川、仇影，两人都是眉头紧锁，如临大敌一般。旁边的白芷是人在心不在。再瞄瞄身后的清沉，此刻面无表情地望着凡亦池，眼中却隐隐透出一股厌恶。于是韩修身形一动，周身忽然聚起一团灰色的真气，一把灰色的古剑便出现在了手中。手肘一扬，转瞬之间，一道大气磅礴的剑气便奔驰而来。
　　凡亦池握紧双斧，做出防御动作。“轰隆”一击，那道剑气看似普普通通，却仿佛有千钧之力，沉沉压在双斧之下，一阵阵杀气从剑气中散发出来。凡亦池心中大惊，他眼见这剑气毫无光彩，便心中轻敌，这一击之下，竟然让自己倒飞出一丈远，重重跌坐在地上。
　　韩修笑了笑道：“这位小兄弟，以后可莫要轻敌才是。”说着，又不禁想起了凡亦池的哥哥凡非池，只觉一阵可笑：哥哥倒确实是自己同辈的年轻人中可以数得着的厉害角色，只是弟弟也许是没吃过苦头吧，这般托大。
　　说话间，这块林中空地又赶到了十数个天机宫弟子，这些人护送白芷队伍的一众人。见这情形，均是大惊失色，纷纷祭出自家法宝，严阵以待。
　　此时的凡亦池真是脸上发烫到了极点，先前还大言不惭的他，此刻竟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一招击倒，更何况在场还站着众多天机宫的人。此事若是传出去，见雪山庄还如何立足天下？
　　岂不是要沦为全天下的笑柄？他突然感到一阵绝望，就算韩修不杀他，那他父亲——见雪山庄庄主凡陆南该对他多么失望啊。凡亦池立马站了起来，手中双斧紧紧握住，摆好架势对着韩修，只是吃过了刚刚的苦头，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咻”地一声，白芷舞动着微泛黄光的皎月绫卷住凡亦池，一把往后拉开。怒喝道：“还不拿下！”
　　话音刚落，白芷身后便蹭蹭蹿出十数个人影，那一群天机宫弟子纷纷持着法宝冲了上来。韩修见这么多人一起上，也并无恋战之意，一甩手，向后飘去，道：“不必送了，我们来••••••”
　　“啊！咳咳••••••！”话才说道一半，就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
　　韩修突然感到后心一紧背脊发凉，转头望去，清沉一指点在了韩修后心。
　　一边的仇影、江遗川具是一惊，白芷更是大惊。他们万万没想到清沉会对韩修出手。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伺机而动。
　　“啊！”韩修不断喘着大气，渐渐感到呼吸困难，头昏脑涨，眼冒金星。身体已然开始不受控制，软软地瘫倒在清沉怀中。
　　“你怎么对我还是一点防备都没有？”清沉苦笑着道。但掩盖不住她内心的那丝欣慰与满足。
　　“困心锁，哈哈••••••哈哈••••••”韩修此刻眼中满是无奈。
　　“嗯，这是你教我的。你说这世上只有你和我会。而且没有解法。你就在这里睡一天吧。”说着轻轻将韩修放到地上。“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于是站了起来，挡在韩修身前。
　　“吼！”一声虎啸响彻天地，西北方向，一只巨大的老虎威风凛凛站在树林中，虽然已身负重伤，但仍然霸气万分。
　　“是‘虎魄’！不好，楚剑狂前辈有危险！”白芷看着前方虎躯，大惊失色，纵身跳上皎月绫，朝着虎魄方向赶去，身后众人也一起跟上。凡亦池也顾不上多少，驭起大斧，跟了上去。
　　清沉蹲了下来，默默看着韩修，道：“我要走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说完闭上眼睛，暗暗叹了口气，向西北方向赶去。。
　　韩修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走了，轻笑一声，只觉眼前发黑，再无力强撑，全身一送，昏了过去。
　　是啊，我怎么对她一点防备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