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永生兽

　　青二还是那个十五岁的身体，但是眼睛里却包含沧桑，那是一种神秘的深邃，岳不盈也看不出那种深邃后究竟蕴藏着什么。
　　“你是永生兽！”岳不盈再次发问。
　　青二点点头，“没错。”
　　“你会说人话？”
　　“无聊嘛，就学了一些。”青二握了握拳头，又扭了扭脖子，“好久没有动了，没毛猴子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
　　洛九天拦在前面，眼神凶狠：“你复活了？”
　　“我根本没死过，”青二笑道，“不过也快了……”
　　岳不盈拉了一下洛九天，表示不用警觉：“前辈，白徒生的身体是不是你弄的？”
　　青二看了一眼已经绿得发亮的白徒生，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其实不算我弄的，他刚刚劈开的树，是黄岩。所以现在算继承了黄岩的永生能力，过一会儿就能恢复了。你们知道黄岩吧，我听你提起过的，那七个小猴子。”
　　“永生七子之一的黄岩，他不是千年前就被村民打死了吗？”
　　青二点点头：“是他，不过他没死。他的永生能力呢，就是可以像树一样，只要有阳光和水，就不会死去。那时候他被打得不像样，我就帮了他一把，索性把他变成了树。我需要一万具肉体来重塑脏器，所以有棵树好施展一点。黄岩陪了我一千年了，我俩已经挺要好的了，就这么死了，诶……”
　　“施展？”
　　“就是用点手法嘛，我发现没毛猴子们特别喜欢拜神，有棵树方便假装。不过也不算很顺利，搞得太神呢，大家都来上香挂红带子了，稍微减少点灵验呢，又会有人说不灵，来闹事，很不好平衡。一百年前那场大火倒是送了不少人给我，可还是差一千人，我失去脏器撑不了那么久，最多也就一千年吧。也是多亏了双生村的人，给了我希望。不过还是功亏一篑了，就差三个人啊……”
　　岳不盈听完有些警觉，还差三人的意思是，这时候如果永生兽吞没了自己这三人，就能重塑脏器了。
　　青二看出了岳不盈的警觉，笑着说：“你叫岳不盈？”
　　岳不盈点点头。
　　“你不错，我在这里躺了一千年了，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没毛猴子，哦不，人类。你也是第一个让我感到害怕的人类。黄岩还是太着急了些，不该打你们下来，估计他也是怕那三个孕妇不能及时生下小孩子。后来我们也不该轻敌，也是没想到那只小木鸡这么快能修复。诶，不说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大限将至，没有能力对付你们了。你看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还得操控个死人说话。”
　　岳不盈一拱手：“前辈，那你是想说些什么吗？”尽管嘴上这么说，岳不盈一点都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对方可是吃人的怪物！
　　青二点点头，然后坐倒在地上，抬头看着太阳，此时的太阳正是最猛烈的时候，可是青二的眼睛睁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太阳看，一点都没有避讳的意思，仿佛在汲取最后的恩泽。
　　“我想说说我的事，我想留下一点痕迹。”
　　“我不叫永生兽，我的名字，应该叫做‘离无’。在我们那个时候，大地比现在要暖和很多，树木也更高，湖泊也更大，就连地上的杂草，也比你们人类要高不少。我和父母族人生活在一起，我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吱呼’、一个叫‘尾卜’，对不起，你们的语言里没有对应的生物。吱呼就像你们的乌龟，不过有九个脑袋，对你们来说非常大，尾卜就像你们的熊，不过比你们的熊足足大十倍，而且浑身都是嘴。吱呼总说尾卜不聪明，尾卜总说吱呼太麻烦。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开心，那俩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种日子也没过多久，也就是两三万年吧。也不知道为何，天气慢慢冷了起来，树和草都变多了，动物却越来越少。我们本是吃肉的，但是因为肉不够吃了，有些开始吃同类，有些开始吃草。尾卜被吃掉了，而吱呼也躲在了自己的壳里，再也没有出来过。我们一族数量在不断减少。某一天，大地气温突然热了起来，我们都以为、寒冷就要过去，可是等来的却是火球！”
　　“火球从天空各个地方飞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溅起的尘土就有几丈高。所有的动物都在逃命，族长带着我们往北走。虽然北边很冷，但是北边有一种动物，和天一样大，叫做鲲鹏，漂浮在天上，族长认为那里的天空没有火球。往北走的路很长，长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边竟然没有了族人，没有了父母。火球还在不断地砸向地面，我不知道族人是不是死在了火球里，我只知道要往北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很累了，就趴在地上休息，可是那块地很冷，冰冰的。天空中好像已经没有了火球，但是我实在没有力气了，一点都不想动。直到地面破裂，我才知道自己睡在了湖面上，只不过湖面结冰了。跌落湖面的时候，我看到了鲲鹏，是很大，不过没有天那么大……”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群没毛猴子围着，他们在我的身体周围摆了一圈火盆，一个满脸五颜六色的老婆子在又唱又跳，还有一群排得整整齐齐的，在那里又跪又拜，嘴里念念有词。我听不懂，只不过我当时饿急了，我把他们都吃了。”
　　“我发现大地冷了好多，没毛猴子就那么一点点肉，实在是不够吃，我开始寻找。可是无论我怎么找，都没有找到我熟悉的那些动物，见过最大的动物，是一只棕毛熊。有时候我找了半天，只能吃一点点肉。最后，我发现没毛猴子喜欢聚在一起，于是我开始找没毛猴子吃，一路从北往南走，南边虽然也冷，但是好歹暖和一些。后来我才知道，我吃猴子的地方叫做村子，村子里住的没毛猴子，叫做人类。这片大地已经变了，我好像不属于这里，所有的动物都怕我，所有的没毛猴子都在攻击我。”
　　“我很孤独，可是我还是得吃东西。最后，我中了陷阱。陷阱这个词，也是后来学的。人类很聪明，我以前没想过，那么点大的东西，连蚂蚁都不如的东西，居然能制服我。没错，我是在黄家村中了陷阱，那七个小猴子剖开了我的身体，切碎了我的脏器。他们的村民把他们当作英雄。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切完了我的脏器就不管我了，后来我知道，原来人类的印象里，没有脏器就是死了。我失去了脏器动弹不得，我躲进了地底，是的，我有这个能力。不过不能太深，只能浅浅地藏着。失去脏器，我最多只能维持生命一千年。一千多对于我来说，就像人类的一天那般短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了人类的寿命竟然如此短暂，而那些杀死我的人居然可以获得一些有限的长寿能力。我也发现了人类的肉身可以重塑脏器的事，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人类死，等他们把肉身埋进土里。”
　　“黄岩是我的朋友，我还记得他发现我没死时那副样子，有些好笑。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我的建议，他愿意帮我，只要我不再吃人。其实我吃什么都行，以前我甚至还吃过草呢！这就是我的一生，很长，也很短暂。后面的事情，你可能也猜到了。”
　　岳不盈和洛九天听完离无的自白，没想到永生兽的传说竟然是这么一个真相。这不是什么妖兽，而是上古时期的一只普通的生物。它从没有过邪恶，它只是在复苏之后肚子饿，才最终招到了人类的扑杀。
　　“双生村的双生诅咒是怎么回事？”岳不盈问。
　　“双生村的双生子是假的，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只不过我在他们受孕之时，通过食物，把他们分裂开了。看似两具身体，其实析开的，一套身体死亡另一套就会出问题。晚上不让他们靠近，是因为晚上的温度低，我怕他们晚上出现黏合。”
　　岳不盈看看洛九天，后者也没有听明白。
　　“用你们的语言我没有办法讲清楚，你们只要知道，我只是为了赶制肉身而已。这一切，我都和他们说过，不过是他们的好几代之前。”
　　岳不盈想了一会儿，又问：“这个罗盘呢？为什么在你这里？”
　　离无索性躺了下来，说：“一个老头带来的，我收起来了，我想若是自己有朝一日能动了，我想去找找其余六个小猴子。”
　　离无的眼皮开始耷拉，但还是直视着太阳。
　　“岳不盈！”离无喊得很吃力。
　　“前辈！”岳不盈慢慢相信了这个传说中的妖兽，也不知为何，只是相信。
　　“你说，黄岩把斧子丢还给你们，是不是不想让我重塑脏器啊，他是不是骗了我？”
　　岳不盈其实早就想到了，如果树妖是黄岩，那么黄岩丢回鲁班斧的举动，其实是在帮着岳不盈一方的。
　　“不会的，他是您的朋友。您，只是该和家人团聚了。”
　　“我想也是，黄岩是我的朋友。”离无开始猛烈地喘气，地面也跟着起伏，石台变得十分不稳定，开始往泥潭里陷。
　　洛九天拉着岳不盈，拎着白徒生，跳回了木鸢，重新启动木鸢，脱离了这片危险之地。就在三人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岳不盈听到了难以置信的内容：
　　“岳不盈！”离无发出了最后的叫喊，“你身上的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过……”
　　岳不盈身体一怔，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奋不顾身地跳下木鸢，回到了平台上，抓起倒地的离无，“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可离无并没有理会岳不盈，只是把手伸向太阳，口中呜咽着最后三个字：“真暖和……”
　　离无死了，岳不盈抓着他的手仍不肯放，猛烈摇晃着已经是青二的尸体，叫喊着：“你别死！你把话说清楚再死啊！黄岩骗你的！你知不知道啊！你这个蠢货！你给我起来！起来讲清楚！”
　　“哥哥！”洛九天操控着木鸢，一把拉住岳不盈，强行将他拽回了木鸢。离无真正的肉身消灭了，泥浆迅速收缩，形成了一个罕见的泥潭漩涡。洛九天集中精神控制着木鸢，笔直地朝外飞去，岳不盈瘫坐木鸢的座位上，发出了悔恨的叫喊！洛九天知道，这一定和哥哥的秘密有关，但是没有办法，离无已经死了，坑底塌陷很可能造成连锁反应，所以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木鸢在洛九天的支持下，飞快地钻出地底，重新回到了属于普通人的人间。而方才的坑地，也如洛九天预判的那般，迅速塌陷，变成了一个新的洼地。草木坑上的昆虫也受到了惊吓，或跳或飞的，形成了乌泱泱的一片。
　　“哥哥，没事吧。”
　　“没事，习惯了……”
　　白徒生身上的绿色慢慢退去，皮肤变得比原先更为柔嫩了，在阳光的照耀下，居然能看出勃勃生机。不过这也是让岳不盈和洛九天担心的地方。
　　“小白继承了一个永生能力，如果我们把他带回京城，其实也算完成了任务。”岳不盈说。
　　“嗯，”洛九天头也不会，专心地驾驶着木鸢，“哥哥想这么做吗？”
　　“为什么不，完成任务，我之前做的一切都会一笔勾销，我能得到爵位和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岳不盈狡黠地说。
　　“那好，都听哥哥的。”洛九天还是不回头。
　　岳不盈看了看小白熟睡的脸，上去就捏，那嫩白的小脸蛋，掐起来特别舒服。早就想捏了，这小子以后也不会死了，必须捏个够。“天儿，继承的事……别和别人说。”
　　“什么？”洛九天歪了歪头，“什么继承？”
　　“你这小子，”岳不盈上前就是一顿爆锤，“你很了解我吗？干嘛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你这样的小坏蛋我怎么可能想不起来！你是不是骗我？啊！”
　　“哥哥哥哥，别闹了，木鸢要坏了！”
　　木鸢就在这摇摇晃晃之中，离开了草木坑。
　　回到帐篷的时候，白徒生已经醒了，他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脸：“我真的是脸撞到树上了吗？”
　　岳不盈连忙上去摸了摸，“对啊对啊，要不然你怎么可能晕这么久。”
　　白徒生点点头，“嗯，还好没撞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洛九天试探着问。
　　“很奇怪。”
　　“哪儿奇怪？”岳不盈有些紧张，生怕这个孩子发现了什么。
　　“我一点都不饿！还想吃烤全羊来着！”白徒生懊恼着。
　　“吃吃吃！不饿怎么就不能吃了，让天儿哥哥给你买！”岳不盈一把揽过白徒生。
　　两人正说着，洛九天却示意两人安静，这时候两人才反应过来，原本热闹的集市如今鸦雀无声，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帐篷都没来得及带走，看来出事了。”岳不盈严肃起来。
　　“郡主！”白徒生第一个按捺不住，冲进帐篷里，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二哥三哥，大哥、郡主、提篮、执鞭都不见了，东西也不在。还有班班，班班也不在！”
　　“四处找找！”岳不盈和洛九天点头会意，在集市里搜索，确实一个人都没有，最后还是洛九天耳力好，才在一个帐篷里发现了一个倒在床上的老人家。看样子已经饿了好久了。
　　“瘟疫，羌城有瘟疫……”老人家撑到洛九天问话后，只说了这一句，就死去了。
　　羌城，北疆重镇之一。因为草木坑绵延千里的屏障，位于草木坑边缘的羌城，百年来彻底变成了中原北域最重要的城池，可以说是北疆门户。得利于中原的皇帝陛下文治武功，四海已经平定，如今的羌城，更是游牧部落和中原融合的一个大城市。
　　岳不盈想了一会儿：“羌城离这里不过百里，如果羌城有瘟疫，大家确实会跑。”
　　洛九天找了一块布，盖在了老人的身上：“可三妹不会跑，她会去羌城。”
　　“皇甫少卿会让她去？”
　　“那他们去哪儿了？”
　　“二哥三哥！班班找到了！”小白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班班就在他的肩上，“这小东西自己找吃的去了，郡主和大哥有留信。”
　　小白手里拿着两封信，看字迹确实是本人所写。
　　“兄长亲启，妹听闻羌城瘟疫，前往救治。大哥前去调取县志未归，兄弟们可继续寻觅，亦可至羌城寻我，妹敬上。”
　　“我寻得新线索，已去秦岭。”
　　岳不盈看了半天，噗哧一声：“我们还怕他们担心呢，结果一个去了羌城，一个去了秦岭。”。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洛九天问。
　　“去羌城吧，我猜石碑在毓伶那儿，小白刚刚学会第二层手中镰，先去解手中镰吧。”岳不盈收起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