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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娃眼里的坡沟村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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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1、魏老三精神矍铄,他的棺材都朽烂了,他依然活着。虽然人见人骂,可他就是不死。而且身体好好的一点病没有。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命短,坏人眩眼”。“宁愿上西天,不作魏老三”,这句话再度流行的时候,总觉得是魏老三心眼不正的一种诅咒,多年以后村长魏新红为魏老三挂木匾祝90岁大寿的时候,先是当着电视台主持人的面,介绍魏8老三老人的生活规律,然后又让魏老三介绍长寿经验,后来对着魏老三的耳朵随口问一句“宁愿上西天,不作魏老三”是啥意思的时候,魏老三一直笑迷嘻嘻的脸突然变成茄子脸。魏吉平总说魏老三之所以老而不死是因为当年吃过两条神蛇的肉,再加上每天喝他家厕所墙根几株木槿泡过的水。魏老三是不是喝木槿泡过的水,人人知道,是不是吃了蛇肉,大家就不敢肯定。不过当年有个过路牙医就是在魏老三家里老屋的椽旮旯抓了两条胳膊粗锨把长的蛇,都说神蛇动不得,可那个外路牙医用镰刀割断蛇头的时候眼睛都没眨。牙医告诉魏老三,这两条蛇在你家盘踞几十年了,一直压着你的运势,还克了你命里的儿子。这个克子一下点了魏老三的穴,魏老三只有一女魏文英,虽然长得貌美如花,可在魏老三眼里还不如魏忠带把儿的二傻子。牙医一说可以杀蛇转运,魏老三不仅让牙医在他家杀蛇镇宅而且答应牙医住在他家。牙医姓宋,长得黑而高大,说话时鼻子不通气,别别扭扭,让我们叫他宋郎中。宋郎中给我拔过一颗虎牙,那时候,我还在一年级,杨力学是我的老师,我们围在魏老三家本意是想看看那两条蛇,可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我被宋郎中逮住,说要给我拔牙,别的孩子纷纷笑着散开,我拔牙的过程让他们看得过瘾,先用针管往牙床上推了些麻药,然后用老虎钳一下就把虎牙拔了。拔牙的时候,我能听见格吧格吧的声响,而且满嘴流血,吓得我号啕大哭。宋郎中呵呵一笑说,你看看你这牙,牙根就有一寸长,不是我,换个人都拔不下来呢。我一看果然好长一颗牙,我在镜子里看它只有小粒玉米那么大,可现在看到竟然有小指头那么长,惊奇的我忘记了哭,宋郎中趁机往我嘴里塞了一团棉花,止住了血。小朋友们叽叽喳喳有的观察那颗奇怪的虎牙,有的问我疼不疼。宋郎中大声告诉所有的孩子,回家告诉家里人,牙有问题的找宋郎中,拔牙一块钱。回头又让我告诉家长,下午或者晚上给他拿一块钱。我妈听说拔牙要一块钱,火冒三丈,是拔了一颗牙又不是镶了一颗金牙,要一块钱,没问他要钱算便宜他了,哪里来的野医生。我父亲劝到,走江湖也不容易的,给人家个鸡蛋吧,也算是个意思。
  宋郎中在魏老三家里住了个把月,天天吃他的喝他的,三天五天行,日子一久,魏老三受不了了。
  宋郎中被撵走的那天下午,天上阴云密布,雷声滚滚,干旱许久的坡底村盼望着能好赖下点雨,魏忠蹲坐在门口的头狮子上摇着蒲扇说,人能受得了,庄稼受不了啊!宋郎中特有的鼻子不通气的外路口音伴随着魏老三的爆吼,吸引着十字后街的男女老少放下饭碗,放下手头的活计,纷纷往魏老三门口汇集。宋郎中眼睛瞪得像牛眼,脸红得像猴腚,一串串我们听不懂的话喷射着怨气和愤怒。魏老三声色俱厉,指着宋郎中的鼻子大骂,你吃我的喝我的我亏你啥了?说你是喂不熟的狗都不过分,三十个白馍,玉米面糕不记,顿顿有菜,你坡沟村打听打听,除了我,谁还愿意收留你这来历不明的外路人?现在不让你滚,难道你还要在我这儿赖一辈子啊?魏老三尖细的嗓音夹杂在浓厚低沉的宋郎中的怨愤的吼叫中,他瘦小的身体与宋郎中高大的身躯形成对峙,我们围着他们看得一脸茫然。当宋郎中意识到的时候,他突然降下了他的语速,与平时跟我们说话的语速相同了,我们听到他说得话下巴都快掉了。宋郎中说,你每天喝我的药丸你知道多少钱吗?我割了你的“尾巴”收没收你一分钱你呢?魏老三大惊失色,尖锐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你放屁!”
  魏老三长了一条半寸长的尾巴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句上西天的话却流传甚广。少年时代的魏老三激怒了他的小伙伴们时,就会遭受扒下裤子露出让他羞耻的长着浓密黑毛的软塌塌的“尾巴”的惩罚。岁月流逝,谁也不记得当时怎么编的顺口溜,谁也不会再想以那种丑事羞辱一个成年人了。我们从宋郎中的口里得知这样的事情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世上真有人长着一条猪尾巴!
  只是一疙瘩黑云又一疙瘩灰云在坡沟村的天空踅了一匝,轰隆隆轰隆隆放了几声屁,眨巴个眼就晴了,一点雨也没下。宋郎中背着行囊和对坡沟村的怨恨朝着夕阳西下的方向走去。围观的人群带着好奇和兴奋还有迷惑和对天气和人的遗憾四散回家,只留下魏老三趴在门口的石狮子头上久久不起。我们和魏光民偷偷地钻在泽温院墙后的榆树下,望着魏老三瘦小的背影,仿佛那宽大的黑色裤裆里真的长出来一截肉乎乎的尾巴,又感觉那尾巴藏在魏老三家某个秘密而神圣的地方,我们没有等到魏老三起来寻找那奇特的让我们心向往的尾巴,他一直趴在那里,头戴白毛巾穿着一身黑的魏老三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趴着,融在夜里。那个创作顺口溜的村人一定也彻夜不眠吧?
  2、坡沟村说顺口溜有不少人,有男也有女。可水平最高,名气最大的,还是杨会元。他是杨云仙的爹,杨朝元的堂弟。杨会元瘦小利索,年轻时摔跤王,可让他名扬的却是他的一张嘴。这张嘴在村里不上台面,却又流传甚广,无论谁看见杨会元,都说云仙爹,给咱说一段快板。
  云仙爹平时我们见不上,因为他是工人,在省城上班。别的工人在外面上班别人都高看一眼,杨会元虽然在省城当工人,村人却不以为然。一是杨会元见人就说笑,没有半点架子,男女老少都喜欢粘他。二是杨会元这个工人不是正式工,干了半辈子也只是临时工。按说干了半辈子,怎么也该弄成正式工,可杨会元就是弄不上。原因是他跟领导关系总也搞不好。钢厂上班,车间里活儿乱杂,刚开始杨会元是电工,干了几年得罪领导,让他司炉去了,又干了几年,又得罪了领导,让他炼焦炉上去了,没几年又得罪领导,让他负责煤区卫生了,这算是到了底,领导不让他干也不行,毕竟是多年的工人,可就是以各种借口不转正。开始杨会元还编了顺口溜发泄不满,后来年纪大了,慢慢也磨出来了,反正挣工资,总比村里强多了。杨会元在厂里既然吃不开,农忙时就三天两头地请病假回村里。
  割麦子,趁着地头歇息,邻地的村人围过去听杨会元说一段解解乏,杨会元说一段自得其乐,挣两根烟。见杨立武在崖下地里割麦,麦子长势不好,圪蹴在地里苦着脸,就马上编排了一段,坡沟会计杨立武,一亩地只能打一斗,浪费种子浪费耧,一年到底累成狗。大家听得哄堂大笑,腰酸腿疼也随着笑声飘散在麦香的空气里了。
  杨会元老婆信基督教,家里的大小事情不管,撂下饭碗就往魏红发家里跑。云仙才12,家里的活儿全干,杨会元实在是管不了她,就满村编排耶稣教,基督教,信的好,一天到晚净祷告,不扫院子不下灶,不管孩子不管老,只管自己乐逍遥,万事都把耶稣靠,我看纯属瞎胡闹。云仙妈知道了,不高兴地骂杨会元,对耶稣不要随意诽谤,小心下拔舌地狱。杨会元说,下地狱就下地狱,无非跟现在一样。你现在就在天堂,难道天堂还更好吗?求事不干,只是好吃懒做,天堂也不要你们这号人!说着又编排上了,地狱天堂分两端,一个地上一在天,好吃懒做天堂转,受苦受累地狱钻,上帝是个糊涂蛋,好赖不分枉为天。
  村里人说其他信耶稣教的人总是带着嘲讽和轻蔑,可对杨云仙妈,大家觉得可以理解,一是因为杨云仙妈以前得过病,虽然看了不少医生却都说不上是啥毛病,更别提怎么治了。看巫婆神汉也不济事,信耶稣教后倒好像慢慢见好,人家信自有道理。二是杨会元的问题,村里都传说杨会元在太原有相好的,不知是真是假,可传的有鼻子有眼,一定不是空穴来风,村里人愿意相信真有其事,可云仙妈就是不信,对别人说的只当耳旁风,大家觉得云仙妈没有像别的女人一样哭闹上吊喝农药就像吃了亏,吃的还是哑巴亏,所以在耶稣教也好,在家里地里不干活也好,都是可怜的,再加上杨会元常年在外,村里人觉得云仙妈就是半个寡妇,自然早年吃苦,所以人们觉得云仙妈是个恓惶人,可杨会元觉得家里真正的恓惶人是他和他的宝贝女儿。
  杨云仙和我们同岁,我们整天就知道海闹,家里地里河里树上墙上房顶上麦秸脊上我们能玩的不能玩的只要想得到都要玩,除了玩还是玩,可杨云仙不一样,她会做饭,会织布,会纳鞋底,会套车,魏光民说,有一次还看见杨云仙往自家地里担粪。杨云仙担粪我没看见,可我看到过她一个人驾着牛车去镇上去卖葱。那一年我们后街种了很多葱,我家的二亩葱是我大姐和二姐驾车去镇上卖的,刚开始一车葱能卖两块钱,后来葱就没人要了,白送人也没人要。杨云仙小学没念完就辍学了,这没什么,魏正红半路都辍学了,杨云仙辍学后一心一意做活儿,家里的,地里的,都是她的活儿,一个女娃娃当大小伙子使。村里人都说杨云仙能干,样样活儿都拿得起。云仙妈大撒手,整天就是传教祷告唱赞美诗。杨会元在家里还好,可以干干地里的活儿,可只有农忙才回来,云仙养活她妈,几只鸡,一头猪,还有一头牛。为她和她妈做饭,为鸡和猪拌料,为牛割草。挑水做饭,纳柴磨面,纳鞋底,织棉布,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这些都是女娃可以干的活儿,可浇地撒粪碾麦子拉秸秆也都少不了杨云仙。杨云仙不说话,长得本来就普通,加上晒得乌黑,看上去就丑而且蔫了,只是做农活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3、记忆里杨云仙的书本总是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女生的书干净,男生的书肮脏。魏新红的书刚发下来没几天就稀巴烂了,我的书虽然不缺页折烂,可书角总卷。杨云仙的书不打书皮,书角不打蜡,可既不脏也不卷。杨慧云的书皮是亮展展的牛皮纸,还有些同学的书皮是年画,我想打书皮,家里的旧年画被二姐三姐早早抢走,所以只是在书角打些蜡,三年级那年,我发新书没几天,傍晚放学回家,看见屋门后扔着一大块牛皮纸,我妈说,这次你有书皮了。我三两口扒拉完饭就开始包书皮。牛皮纸是母亲捡的肥料袋的一部分,虽然不像杨慧云的书皮那样用他爸修电机用的牛皮纸那样亮展展,可我还是很高兴。一晚上我听着父亲呼噜噜吸水烟的声音,听着大姐纳鞋底索子滋遛滋遛穿过鞋底的声音,笨手笨脚翻来覆去却怎么样也把书皮包不好。二姐笑话我,二姐笑话完帮我包书皮。二姐包的书皮整齐合适样式新颖,然后还用粉面纸给我缝了一个本子,我用尺子一道道地给本子画格子。可我画的格子宽一行窄一行,二姐又笑话我,我扔下尺子让二姐画,二姐又帮我画好格子。我跟二姐又给书角打了蜡,觉得我的书特别好看,二姐给我缝的作业本也很好看。二姐心灵手巧,模样耐看,身材窈窕,几年后嫁给刘青龙让我感觉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二姐夫刘青龙这泡牛粪如果没有进监狱,只是老老实实跟他黑壮憨厚的外表相匹配地在庄稼地里一辈子刨食,那也只是一张空无一字的废纸,无用却也清清白白,可他鬼使神差地犯下滔天罪行,这使得他这张无用的废纸变成了一张上面一大摊污迹的垃圾。当他老姑夫将他介绍到谢家洼后山挖石头的那天后晌,我二姐的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就预示着后来所有的不详与不幸。
  人善被人欺,老实巴交的刘青龙,不言语的我二姐被人欺负是正常的。欺负他们不是打谁骂谁,也不是偷你抢你,而是从心底里的看不起。很多道轻视甚至轻蔑的眼光就是最大的欺负。我二姐心里委屈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并没有抱怨过我父亲,更没有埋怨她公公,甚至都没有在我二姐夫跟前提过一个字。可能是二姐夫自己觉得活得窝囊,想要施展自己的一身才能,其实他所有的才能就是黑壮的身体里藏着的一把力气,除了下力气干活他什么也不会。先是找他老姑,他老姑又找他老姑夫,他老姑夫不知道又找了谁,最后在谢家洼的后山找了个背石头装车的差事。
  山里背石头,离家远,经常个把月不回来,吃饭几个人搭伙,睡觉也在山上搭的石头房子里,虽然简陋却也不比他几乎一无所有的屋里差多少。半年下来,还挣了300多块钱。挣了点钱,刘青龙就花哨得不得了,在刘庄到处宣扬。苦力挣的钱,别人嗤之以鼻,只有和他一起玩大的刘五儿听说了问他后山石场有些啥活儿,刘青龙见刘五儿对石场有兴趣立马来了精神,把石场说得天堂一般,刘五儿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自己家里两个儿子一个瘫在床上的老母,老婆整天唠唠叨叨,日子过得紧巴还窝囊,有出去挣点钱的意思,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板比不得刘青龙,问就是问有没有轻省活儿,刘青龙滔滔不绝天花乱坠地宣扬一通,胸脯拍得啪啪响,好像石场他说了算,刘青龙平时不言不语,回来挣了点钱觉得自己胀了,话头儿不免长了些,可刘五儿觉得刘青龙靠谱,就动了心,说开过年一起去石场干。
  刘青龙在石场干活如鱼得水,可刘五儿一看阵势却觉得上了刘青龙的当。打眼引爆的活儿轻松挣钱多可需要技术,刘青龙刘五儿这样的青瓜人家根本不可能让干这样的活儿,剩下的就是搬石头切石头这样的脏活累活,刘五儿出不了这力,受不了这罪,才几天就嚷着要回去,可一分钱没挣到,回去也没脸,强撑了一个月等发了工资,又连骗带哄让刘青龙把工资也给了他,说是捎回去,其实打定了主意只捎给我二姐一半,剩下一半算是刘青龙骗自己来到石场的误工赔偿了。
  农历二月十八刘五儿坐顺路的拖拉机回家路过坡沟村的时候,正碰上穿孝服的魏正红满不在乎吊儿郎当地拉着缠白纸的柳枝嚎丧棍迎前来祭奠的亲戚。魏正红爹魏忠死了。魏忠喝老鼠药死的,不是跟谁置气,也不是缺吃少喝,也不是得了不治之症活不下去了,是觉得坡沟村没人理他,走到哪里都没一个说话的人,活着再也没意思了。天天从村东头踅到村西头,没个说话的人。他也盘算了好长时间,买了老鼠药喝了躺在炕上死的,死也没留一句话。二月十一中午他的小儿子发现他躺着一动不动,拉了拉他的手,拽了拽他的腿,一动不动。就尖叫着撒腿叫魏忠老婆了,魏忠老婆正在后院织高粱杆箔子。看见傻儿子表情惊慌,觉得不对头,等人到跟前,魏忠身子都凉透了。魏忠曾经威震坡沟村,死时也不过两只唢呐一面鼓就打发了。既没有三寸厚的柏木棺材,也没有立碑点主的高贵仪式,魏正红摔碎发罐子众人发一声喊孝子贤孙干嚎几声也就被抬往墓地去了,与其他坡沟村人的发丧并无二致。
  刘五儿在坡沟村下了车,因为拖拉机是去坡沟河里拉沙,并不去刘庄。刘五儿本来看两眼热闹就回去了,可看到本村吹唢呐的刘天龙朝他打招呼,就站下了。刘天龙朝他打招呼并不是叫住了他,刘天龙吹唢呐根本腾不开嘴,只是对着他边吹唢呐边挤了挤眼。刘五儿一直等刘天龙空闲了,才跟刘天龙说了话,也没说啥,刘天龙叫他等着俩人一起吃了魏正红家的席,相跟着一起回。出完殡,刘天龙拉着刘五儿在乐人一桌吃席,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没人说啥。刘五儿一声不吭,低着头吃肉,刘天龙跟乐人们有说有笑,吃完还在厨房拿了半瓶抬棺的喝剩下的半瓶酒插在腰上用棉袄盖好不露痕迹。
  刘天龙跟刘五儿的哥哥刘三儿关系不错,发小而且能说得来。回来的路上刘五儿帮刘天龙提着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大一小两条唢呐还有一对小镲。刘天龙一边跟刘五儿聊,一边咂酒。刘天龙黑瘦,獐头鼠目,两撇髭须,像戏台上的时迁。刘天龙紫红脸堂,肥头大耳,像屠夫镇关西。其实刘天龙才是刘家庄屠夫老刘的儿子。坡沟村到刘家庄擦地里的坡路也就二里地,刘天龙一咂酒话头就长了,问刘五儿,
  “你不是跟青龙去后山石场挣钱去了嘛,咋日哄一下就回来啦?”
  刘五儿颇烦的,“啥挣钱门路呀,真真是整死人的活,一天天不让歇,再停几天我还要死在那儿呢!”
  “农村人,老百姓你不出力挣钱,还跷二郎腿挣钱呀?有本事县上还缺个县高官,你去当吗?”刘天龙笑话刘五儿。
  “可咱先人坟上就没有那枸杞根嘛!”刘五儿说,“问题是石场那就不是人干的活呀!”
  “那人家青龙咋挣下钱啦?”
  “那就是个牲口。”刘五儿嘴一撇,“你是没看见,青龙干得还欢实哩。”
  刘天龙问,“你出不了力,也没当官的命。那你想干啥?”
  刘五儿笑着说,“哥,我今天才发现你吹唢呐就挺好。你回去教我吹唢呐吧。一天能挣多少?”
  刘天龙嘴角一撇,“一天十块钱,加上祭桌上亲戚给的烟,你算算。眼红吧?可这不是你这种有福之人能挣的。”
  刘五儿陪着笑说,“哥,你就教教我,这挣钱不费力,还不缺肉吃。”
  刘天龙叹了一口气,“兄弟,不是不教你,一个烂唢呐有啥吹的?实在是你不能干这行!”
  刘五儿诧异地问,“你能吹,凭啥我不能?”
  刘天龙对着酒瓶咕嘟咕嘟连喝两口,红着眼说,“我爹不叫我杀羊,听我后妈话让我学吹唢呐,你可知道为啥?”
  刘五儿,“为啥?”
  刘天龙,“兄弟,你比我小三四岁呢,孩子都两个了。可你哥我现在媳妇在哪儿呢?我挣的钱都给天虎娶媳妇使了,我为啥不娶媳妇?天虎是我妈的亲儿呀!我这辈子只能是打光棍的命了。”
  刘天龙叹了一口长气,说“咱这地方讲个门户,乐人,那就是下等人中的低贱之人,比残疾人都不如呀。谁会把女儿嫁给乐人?我后妈当时让我学这乐人就是不打算让我娶媳妇呀,天虎跟着坡沟村李师学木匠学几天就不学了,看了电影少林寺说是要到河南学拳去,拿了五百块钱在河南待了一个月滚回来了,我爹问他学了啥,他说,学了滚球拳?原来是人家那里的师傅见他干啥都偷懒看不惯,一见面就骂他“滚球回去”,他就说人家师傅教的是滚球拳。”
  刘五儿笑得合不拢嘴,“你家老二在邻里旁村都是有名的捣尸鬼。”
  刘天龙叹口气,说“再捣人家也是亲的,咱挣钱就是养人家嘛!就是让人家倒腾嘛!娶了媳妇的人了,天天还不是在外面赌博打架?各人各命吧!我每天往家里拿钱,有人提我结婚的事吗?媒人不提是媒人的事,家里人也只把我当个会吃饭的摇钱树罢了。”
  “那我有了老婆娃儿啦,吹唢呐又不误事?”刘五儿还是想着吹唢呐就是不出力能挣钱的好门路。
  “那你娃以后还娶媳妇吗?你女子以后还嫁人吗?给你说是门户问题,你咋还不死心呐。”
  刘五儿忽然觉得刘天龙也挺可怜。
  “哥,不娶媳妇那你也没找个相好的?”
  “好兄弟呀!你看看你哥我长得这样儿,谁能看上?”
  “别人看不上咱,咱看上谁给点钱不就结了吗?”
  这话好像一下子点亮了刘天龙的心。
  沉默了一会儿,刘天龙忽然说,“刘青龙啥时候回来?”
  刘五儿,“那憨憨麦前才回来吧?让我把他这个月的工钱捎回来了。”
  刘天龙干笑一声,问“你觉得青龙媳妇咋样?”
  刘五儿听出了话外音,“哥,明天咱俩去青龙家,我替你探探口风。”
  刘天龙笑着从口袋掏出20块钱,说,“兄弟,你明天买点东西,叫上我,咱俩去青龙家看看。”
  刘五儿接过钱,拍着胸脯,“放心,哥,这事包在兄弟身上。”
  第二天,刘五儿跟刘天龙一起去刘青龙家,我二姐正在经织布线,看到刘五儿很惊讶,说,“你不是跟你青龙哥去后山背石头去了吗?啥时候回来的的?”刘五儿叫一声嫂,说,“我回来歇几天,顺便把青龙哥的工钱捎回来了。”我二姐放下手里的活,奇怪地看了一眼刘天龙手里提的一大包东西,对着刘天龙和刘五儿说,快进屋,然后就是倒水让他们坐。问刘五儿,“背石头的活儿是不是很重?后山住的条件怎么样?你青龙哥有没有说让捎衣服过去?”刘五儿慢条斯理地回答了,然后拿出钱给二姐说,“这是青龙哥捎回来的工钱,这个月活儿少就只有这一点儿。”二姐把钱装起来也没说啥,刘五儿拍着刘天龙的肩膀,跟二姐说,“嫂子,今天我只是送工钱,提着东西来看你的是我天龙哥。天龙哥,一直说想见见嫂子,就是不得空,今天碰上我,死活要买东西来,我觉得天龙哥人真真好,所以带过来让嫂子过过目。”二姐一直就没正眼看天龙,不是不认识天龙,也不是看不起天龙,是村里有乐人的各种闲话,她不愿意理这种人。现在五儿这么一说,倒让二姐难堪。二姐赶紧陪笑说,五儿别胡说,一个村里的,说啥呢。天龙,你也是,提啥东西?这不是让我难堪吗?我又不是长辈,也非亲非故的,吃你啥东西?待会提回去啊!刘天龙嬉皮笑脸地说,好妹子,你说的啥话呢!我啥时候能到你家来看看哪,空手咋来?再说妹子这么好看,你不吃,还有谁配吃?青龙不在,有哥照顾着不是挺好吗?说着色眼一瞥。二姐心里咯噔一下,又看了一眼同样色迷着眼坏笑着看他的刘五儿,面上不敢露出什么,只是笑着却假作生气地对刘天龙说,净放屁呢,大天白日你们也不怕遭雷劈?刘五儿朝刘天龙使了个眼色,刘天龙胳膊搭在二姐脖子上,邪笑着说,又没外人,现在哥就照顾照顾你,哈哈!二姐抓住刘天龙的手腕,头一低,从刘天龙腋下钻出,反手扭住刘天龙的胳膊,刘天龙龇牙咧嘴地喊,刘五儿扑上来抱住二姐就亲,二姐伸手一推,哪里推得动?刘天龙被放了,也趁机在二姐腿和屁股上摸来摸去,刘五儿死死抱住二姐不放,刘天龙开始解二姐衣服。
  这时候,院门响了,二姐邻居刘卫国媳妇正好来向二姐借鞋样子。二姐大声叫喊,“小娥救我~”一声甫毕,刘天龙和刘五儿已蹿出屋门,看见刘卫国媳妇人在当院两人慌不择路,飞身跳起,手攀墙头,相继翻墙逃去了。卫国媳妇小娥兀自站在当院喊,抓贼娃子啦!抓贼娃子啦!过一会儿,回过神来,跑到屋里问二姐咋回事,二姐一边哭,一边一五一十地说给小娥,小娥大声咒骂,“两个畜生,看我不揭了他们的皮。”一边劝二姐,没啥,幸好我来得及时,没让这俩坏怂得手。二姐含着泪道谢不止,顺手拿起刘天龙提来的一包东西给了小娥,把这拿走,我现在是不能见这了。小娥满心欢喜地提了东西就走,也没提说她要的鞋样子。
  第二天,关于二姐被强奸的情景就在刘庄村里传的沸沸扬扬,我妈知道的时候事件添油加醋早已面目全非,耳不忍闻。所以我妈立即跑到刘庄把我二姐接回坡沟村,我二姐急赤白脸地跟妈辩白自己并没有被强奸,家里还有一堆活儿等她,她不能回娘家。我妈根本不理她的二分半,不由分说地拉回来了,而且一住就到了五月初二。
  刘青龙回来过端午,先是回家没见着二姐,然后听村人说了许多关于二姐和刘五儿、刘天龙的闲话,然后就来到坡沟村接回了二姐。刘青龙问二姐那天发生的事情,二姐说了,可刘青龙还是一遍遍问,虽然二姐根本不想提那两个混蛋,可在刘青龙面前又不得不一遍遍地说,二姐的心情越来越糟,端午也就没过成样儿。先是不理刘青龙,然后慢慢地摔盆摔碗,刘青龙沉默着,每天埋头干活,歇下抽烟。割罢麦子,刘青龙也不言语就又去后山石场背石头去了,二姐把大姐叫到家里,两个人说说话,心里慢慢地也就不疙瘩了。
  出事那天八月十三,天蒙蒙雨。刘青龙回家过中秋。回来先是在村里转悠,然后就一声不吭在北厦的两间小房房里不知道鼓捣啥。吃过晚饭,早早就睡了。村里人半夜一两点钟都被轰咚一声惊醒。二姐起来一看不见刘青龙,心就扑腾扑腾乱跳,赶紧穿好衣服跑出门去看。出门看见人都往崖顶上跑,她也跟着别人跑。到了刘五儿胡同口,看见一人倒在地上,依稀就是刘青龙。二姐挤到跟前扳过头一看,可不是刘青龙是谁。刘青龙满脸是血,不知死活。二姐哭嚎一声,让人帮忙抬回家。人们拥挤着看刘五儿后檐墙上被炸的大洞,看愣怔着惊恐着已经魂儿出窍的刘五儿和他媳妇。。
  刘青龙没有被炸死,他准备炸死的是刘五儿的两个孩子,结果十三晚上两个孩子跟他们的奶奶去了,根本没在家,刘青龙不知道,把炸药安放好准备炸了两个孩子。可半天没响,刘青龙怕雨淋灭了捻子,就返回去看。刚到跟前就炸了个人事不知。中秋节都在家吃团圆饭,我二姐在医院陪着受熬煎。刘青龙眼睛炸瞎一只,耳朵全聋了。公安也找到医院来了解情况,我二姐说,啥也不知道。公安说等出了院就到局里,县里等着这个案子的结果,一点也耽搁不得。
  因为案情特殊,影响恶劣,又系县里以前所未见,故虽未伤他人,而且涉案人刘青龙已受重伤,仍被判有期徒刑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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