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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打开手机，已是处暑，时间过的真快，我来这儿差不多七个月了，天开始凉快下来，过多的时间我只在店里呆坐着，望着门口那棵高大却光秃秃的树，顾客只比前些日子多了一点，生活极为勉强地继续着，文曦来的次数少了，因为学校又恢复了运转，她只是偶尔来坐坐，我正在看她上次带来的那本书，名字尤其特别――《我们生活在巨大的落差里》，翻了好几篇文章，心中的感觉特别模糊，不知道该说它好还是该说它不好，大多是作者本人的自诉，描写这几十年，现实百态，种种人心，本来简单易懂，一篇文章过后却留不下叹息。
在大伟哥哥第一次离开我后，我刚进入中学，上学第一天，班主任老师就问大家，“你们有什么理想？长大了想做什么？”
然后整个课堂就叽叽喳喳着，周围的人都念叨着各种不同的职业：国家领导人、飞行员、律师、军人、村长、包工头……
整个过程班主任面不改色，只带着浅浅的笑，在杂乱的声音中，一个人大声叫喊着――老师。
瞬间，班主任满面荣光，尤为激动，把那学生叫了起来，问，“你为什么想当老师？”
那学生显然有些腼腆，以前肯定没干过班干部，他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因为，我想……我想……成为老师您这样，成为一个……想让别人干嘛……别人就干嘛的人。”
说完后，整个教室鸦雀无声，班主任由满面荣光变成满面红光，感觉过了半个世纪后，班主任说，“不错，你可以坐下了，你呢？你有什么理想？”她指着角落一人。
那人毫不害羞，站起来就扯开嗓子说，“我的理想就是，我想干嘛就干嘛。”
班主任眉头紧锁，刚才的红光猛然不见，成了毫无血色的白，一脸严肃道，“那你想干嘛？”
“我想不读书，然后找几十个人，把学校给踏平。”班主任还没发话，他自个儿就坐下了。
那时我仿佛看到大伟哥哥的身影，同时看到那白又变成了红，而且是鹤顶红。
后来，我就再也没在班主任嘴里听到过“理想”这个词。
其实那个时期，我还不知道理想到底是什么，在我的理解里，理想就是有点想，是欲望的一种，而我当时的理想就是抱着旁边的美丽姑娘亲一口，可我不敢。不过困扰我这么多年的是，我无法理解一种职业可以当做一个理想，因为在这个年代，追求一份工作其实就是追求一份工资，换言之，不就是钱吗？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已经很久没见过雨了，我是很不喜欢秋雨的，因为它不磅礴，只是细小的一点点，带着女子思念男子的哀伤，在影视场景里，它被当做浪漫的背景，而大雨会被当做分手的背景，我这样的人，肯定是喜欢看分手戏的，毕竟，幸灾乐祸是人的本能，那是得不到就想摧毁的欲望。
我看着这秋雨有些悲伤，虽然看不到浪漫的男女，因为这个地方是没有我这个年纪的人的，而文曦那样的小姑娘也不敢带着男朋友到处乱逛。
其实悲伤是不需要理由的，它比开心、愤怒更加容易，因为我在这里见到的若干人，我难得见到他们笑，他们的慵懒和忙碌都掩盖着内心的悲伤，甚至从他们的笑容里，我都能看到悲伤的影子。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个星期，我更加的悲伤，这悲伤终于有了理由，因为没有人出门了，一本书都没卖出去，再这样下去，我要饿死。
而第八天，雨还未停歇，我没有开张，我放了首《雨一直下》，对着老天哀叹，虽然屋子里有了歌声，但仍然觉得过于安静，那是从心里荡起的安静，已经很多天没和人聊过天了，我更感到那种与世隔绝的孤单，我抬头对着天说，“我想找人聊聊天。”
也许是老天觉得这要求太过简单，下一秒就有个声音说，“你在对谁说话，屋子里有人？”
我看着文曦的笑脸，感叹道，世事真奇妙！
我关掉了音乐，说，“这几天都在下雨，一直没进货，没有书给你看了。”
她喃喃道，“我不是来拿书看的，今天又放假了，没事干，所以来找你了。”
“又？今天星期几？……不是星期二吗？”
“是啊！今天去学校，刚上一节课，老师就说放假一天。”文曦说。
“为什么？”我不假思索。
“因为这几天一直下雨，板房漏雨了，而且排水系统没弄好，外面的水涌了进来，所以没法上课，只有放假了。”
我笑道，“哈哈，我想想，到处都是水，就当游泳课了，这样也好，说明你们艰苦奋斗，校长应该把你们上课的样子拍下来，肯定为你们学校增光。”
文曦说，“别幸灾乐祸，那水都有五指深，我的鞋子完全打湿了。”
我说，“怎么会进水呢？这雨也不大，顶多就是积水多，再说，修建时怎么不挑好地段？”
文曦说，“那鬼知道？你得去问他们。”
“哦，那你开心了吧！你又可以不上学一天了。”
她突然有些忧伤，说，“可是，明天还不是又要上学，我还真羡慕你，你可以不上学，自由自在。”
我在心里惊讶了许久，如今山穷水尽，饭都快吃不上了，居然还有人羡慕我，我很开心，这是我第一次因为别人的羡慕而开心，从前我总是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不开心。文曦她才十四岁，但她应该有我这个年纪的心智，我严肃着问她，“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突然沉思下来，学着我的严肃，盯着我看了很久，大概半分钟后，说，“你沉湎在过去无法自拔，你是个活在过去的人。”
我心头一颤，在心里反复掂量这句话，看着那张带着青涩的脸，说，“这是你娘说的？”
她摇摇头，“不是，她只是说你是个活在旧时代的人。”
我听着这话无比难受，没想到我是个不该存在于当今世界的人，可的确是啊！我远离喧嚣和浮华，远离城市和网络，只看那些古旧的玩意儿，脑中不是回忆就是王阳明唐伯虎吴敬梓钱钟书林语堂余光中张爱玲等死人，我脑中没有这个时代的标语，有的只是过去的符号，它们代表着我，我就变成了个代名词――旧时代。
我念叨着这三个字。
文曦也跟着我念这三个字――旧时代。
我说，“旧时代有什么不好吗？”
然后我们一起沉默。
雨停了，面前有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我觉得周遭太安静了，又放了首歌，熟悉的旋律啊！又听到那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坐在山上，陪着大伟哥哥。身旁的文曦便是我，那般沉浸，我想，如果有可能，我想把她带回家，对着她讲述我的家乡，告诉她这是大伟哥哥的家，这是我们来过的山，这是我看过的《古惑仔》，但它已经不能放了，这里以前是一棵树，而它也不在了。还有那个时候的伙伴，虽然我们不熟，可我很想念他们，他们早已离开了家，我想我们出生在同一个地方，却很难再碰到，他们已经遗落了，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我的过去不多，能讲的不多，就这片天地，就这个故事，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澎湃热血，但对着她讲，有个现实的听众，会不会变的好听？
“原来你也会听这样柔情的歌。”她淡淡地说。
听着这话，我更觉得世事的奇妙，我念着那句话――外面的世界不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文曦严肃地跟着我念，然后说，“有两个月没去那里看看了，去不？，我想有个人陪。”
我明白那里指的是什么，我点了点头。
被雨水洗礼了一个星期的街道无比干净，空气像是被蒸馏了的水，异常清新，我大口地呼吸着，不自觉地开心了起来，看来开心也不需要多大的理由，我说，“雨天虽然烦闷，但雨过天晴之后，却是难得的好日子，我们该好好享受一下。”
她看了我一眼，问道，“怎么享受？最近很多店都没开了，想吃顿饭都难。怎么享受？”
没想这个提议一开始就没了后话，我朝着新镇的方向，暗想，若是享受，也只有那儿了。
干净的街道固然美好，但依然少人，看起来还是特别凄凉，走了老半天才见着个人，前面不远处就是那个寺庙的遗址，我有些害怕，想象中它一定成了另一个地方，我故意放慢脚步，说，“你娘在家整天干嘛呢？你家又没有电视，她又不喜欢看书，按照她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和其他人出去打麻将，这大把的时间，她怎么打发？”
“其实她也看我的那些书，虽然说着不让，但也没完全反对，有一次我回家，看到她就坐在我床上看书，她也有几个朋友，没事就去找她们聊天，偶尔也帮她们干活，就这样了。”
“你娘看的什么书？”
“我记得是那本，你那里有，《万水千山走遍》。”
我点点头，说，“三毛啊！女性的楷模，怪不得，那你爹呢？认识差不多有半年了，你家也去了这么多次，从来没见到过你爹，难道他不管你们母女？”
文曦勉强一笑，“我妈妈去找他了，说过两天回来。”
我说，“你娘还真放心你，那这两天就你一个人，你那栋老宅，一个人不是特别孤单？”
“那倒不至于，再说那栋楼里还有几个人，只有熄灯之后，才会有点那种感觉。”她说的云淡风轻。。
我联想起她小时候，一老一少，这样的生活她早已习惯。
转过一栋楼，前方异常明亮，原本黄亮的地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坑坑洼洼，周围所有的树都没了，那处地没有任何遮蔽，显得非常落寞，我和文曦目无表情地走向前去，我停在那条道路原本的位置，那里已经摆放了不计其数的碎石，寺庙没有留下任何遗物，根本谈不上遗址，那三尊佛像的位置被开垦了出来，地势低了一两米，立着许多根柱子，这时后方开始热闹起来，旁边来了许多人，开始作业，随行而来的还有几辆车，其中一辆是警车，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大腹便便，衣服包不住臃肿的身材，露出了黑色的肚脐，浑然一副整天只知吃喝的样子。另外几辆车里下来了些人，西装革履，与这里的惨状很不相称，其中一人向那个制服递了一支烟，然后低着头说着什么，制服捂着肚子，昂着头，笑嘻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