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殿内宴会还在继续，按照惯例今夜皇家大摆筵席宴请王公大臣和各国来使，宴会到子时才散席，而都城的这一晚是没有宵禁的，百姓们也可以走上大街赏花灯，听曲儿，看戏。往年的这个时候活泼好动的七皇子早就该央求着羽瞻让他出宫去玩，可是今年羽君赫却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分分地坐着，连夹口菜都注意着礼仪。羽瞻往羽君赫地位置瞥了一眼，见羽君赫似乎是没有闹着出宫去的打算，而且处处不失皇子的风度，内心颇是欣慰。同样感到欣慰的还有许皇后，身为母亲她自是希望羽君赫能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一般长大，无忧无虑。可是她是羽国的国母，她的孩子注定是不能平凡的过一生的。虽然羽君赫近来的转变让他感到心疼，但是这样的转变是每个皇室子弟必须经历的，现在有自己护着，有羽瞻宠着，羽君赫自是可以任性，但是哪一天自己失了势，羽瞻也不再看重他的时候这宫内怕再无他的容身之所，所以他若是能早点懂事也是极好的。
　　但是这大殿之上也只有这两口子为羽君赫感到欣慰了，像大皇子羽君睿他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如今住在都城的秦王府内，若不是仗着自己的母妃是羽瞻的宠妃他早在四年前就去南疆就藩了，远离这繁华的都城可不是他心甘情愿的。以前七皇子羽君赫没出生时自己是皇长子，皇后久无子嗣，再加上自己的母亲淑妃是羽瞻的宠妃他觉得这东宫之位非他莫属，本来只要熬过十二岁皇后再无子嗣他便可以被名正言顺的立为东宫太子，之后就算是皇后有了子嗣但想废东宫也不是羽瞻一句话的事情了。可是就在他十二岁前三个月皇后怀了羽君赫，这样一来册封东宫之事便被推迟了。他从小付出的努力，比其他皇子玩的少，比其他皇子更听话，在任何人面前都温文尔雅，不争不抢，即便是自己再想要的东西他也会克制住，这样的日子从他记事起整整过了六年！而仅仅是这三月只差让他的努力付之东流，他怎么甘心。好在七皇子羽君赫天性贪玩，并不像是君王之才，加之自己这些年来的经营，只要在羽君赫十二岁入主东宫之时遭到群臣的反对这皇储之位依然会是自己的。原本这件事情是十拿九稳的，可没想到这几个月羽君赫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教导过羽君赫的大臣都对其赞不绝口，说是颇有当年武宗之风。这让羽君睿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大殿下，一曲舞毕众宫娥纷纷散去，德妃斩心兰放心不下自己的小侄儿便向羽瞻请辞，带着羽柔先行回了嫣韵宫。
　　此时嫣韵宫内，斩无尘和沐初雪二人正在书房内聊着天。
　　“所以你都听明白了吗？”沐初雪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爹他为了破解当年为铸器灵所结下的诅咒所以才用自己的性命做下了此局？”斩无尘说道。
　　“是，你爹确实是天纵奇才，当年你的先祖给我设下禁制时就没有留下破解之法，而你爹不但研究出来了，还可以让这禁制明紧暗松，这也是你爹离开之后我才知道的，也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分魂一半到这儿来。”沐初雪说道。
　　“可是爹要我做什么？他什么都没对我说”斩无尘问道。
　　“他留在剑里的残魂只是告诉我我护你一世周全并未提起你要做什么，想必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你入局。”沐初雪说着不由地感到心疼伸手摸了摸斩无尘的小脑袋。
　　“不让我入局，不会的，若是要解斩家的诅咒，那么我应该早就在这局里面，只是我忽略了什么，导致我现在还没有发现。”斩无尘用他那稚嫩的声音说道。
　　“小尘儿，我们回来了。”是羽柔的声音，这一下可把斩无尘吓得不轻，他急忙对沐初雪说，“你赶紧隐身。”
　　“隐身是啥玩意，在你眼里是不是是个灵体就会遁形术？”沐初雪问道。
　　“总之你赶紧躲起来。”斩无尘是真的急了，沐初雪笑了笑化作一道流光飞到斩无尘放在桌上的洞箫里去了，斩无尘也是松了口气，他走出书房，对着羽柔甜甜地说，“柔姐姐回来了。”
　　然后对斩心兰说：”姑姑，无尘麻烦你们了。”
　　斩心兰内心一阵酸楚，这小侄儿什么都好就是和他弟弟一般太聪明了也太懂事了，她拉着斩无尘的手说：“傻孩子，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呢？晚饭可有好好吃过？”
　　“嗯。”斩无尘回答道。
　　“好孩子，夜里寒凉，你身体弱，其实你可以早些歇着的，没必要等我们的。”斩心兰说。虽然这是个误会，但是即便是沐初雪没出现斩无尘也一定回等斩心兰母女回来才会歇息的，这种处处讲礼节的性格真是与斩墨无二。
　　“没事的，姑姑，尘儿不见到姑姑和柔姐姐是睡不着的。”斩无尘回道。
　　“好了，尘儿天色已是不早了，你早些回房歇着吧，别熬坏了身体。”斩心兰拍了拍斩无尘的小脑袋说道。
　　这时羽柔伸手在她那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上捏了捏说道：“小尘儿，母妃说的对，你赶紧去休息吧，明天姐姐带着你玩。”
　　斩无尘行礼离开，回到房里却看见沐初雪坐在他的床角，还没等斩无尘说什么沐初雪就开口了，“小鬼带你去个穿厚一点，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斩无尘没有拒绝，他换好了衣服，沐初雪带着他从窗户跃出，御风离去，不一会便停在了一个山坡上，那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沐初雪没有下去，她带着斩无尘立在空中柔声说道：“看前面。”
　　沐初雪御风的速度很快，呛得斩无尘睁不开眼睛，直到听到沐初雪的话才睁开眼睛，眼前是灯火通明的羽国国都，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俯瞰羽国国都。
　　“怎么样，我去年发现的，我觉得挺好看的。”沐初雪笑嘻嘻地对斩无尘说，算还你的晚饭了。
　　“这里是铸舍魄的旧址。”斩无尘淡淡地说。
　　“你这人才七岁怎么和你爹一样无趣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怎么天天提。”一阵爆炸声传来，是羽国皇宫燃放烟花了，“你看这烟花多漂亮啊。”
　　这烟花多漂亮啊，好像人的一生转瞬即逝，虽然短暂但绚丽。她这样想着。一年前舍魄剑的禁制有了些许松动，她便分得一缕残魂出得剑来，她本想去祭拜玉虹，却是想起它没有坟冢，于是她来到了这里，舍魄剑铸成的地方，她那时想哭，却不知是哭什么，她那时想喊，想叫，却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那时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宫的烟花在天空绽放，她在剑里待了将近三百年，再出来羽国的都城都已如此繁华。只是这世间没了玉虹——那只烦人的小猫。她试着去模仿玉虹的行为习惯，仿佛这样玉虹就没有离开过她，仿佛这样才能弥补她内心的愧疚，但这只是她自欺欺人罢了。她不想让它死，它却也知道她的骄傲，她是不会容忍自己失去自由，以一个奴仆的身份活下去的，虽然这也不能叫活着。
　　“眼泪都滴我脸上了，多大了还哭。”斩无尘打断了沐初雪的沉思，她慌忙地拭去泪水，她怎么哭了呢？
　　“你胡说，你站我旁边，眼泪怎么会落你脸上。”沐初雪有些羞愤地说。
　　“烟花放完了，回去吧。”斩无尘说道。
　　其实这只是第一场烟花表演，第二场没一刻钟便会开始，身为国师之子这一点他是清楚的，他也不是累了，他只是不愿看到身旁的人再触景伤情了。而这份感情或许只有失去过才能理解。
　　沐初雪没有离去，她问了一句，“想回国师府看一看吗？”
　　……
　　国师府啊，自己才离开几天啊，怎么会有一种换若隔世的感觉。
　　沐初雪随着斩无尘来到了斩墨的书房，这里也是斩无尘和斩墨待的时间最久的地方。平常斩墨会在这里给斩无尘讲学，天气大好时则是会去院子里坐一坐。
　　国师府被上了封条，斩无尘自是不敢点上蜡烛，他借着烟花和祈愿灯的光芒来到自己经常坐的地方，长长地出了口气。
　　突然间房间传来斩墨的声音，“尘儿，你回来了。”
　　斩无尘四处张望却是没看见斩墨的影子，沐初雪将手搭在斩无尘的肩头，轻轻说了一句，“是残魂的留言。”
　　斩墨的声音继续说:“姑娘果然言而有信，墨在此拜谢了。”
　　沐初雪没有回复，因为这只是留言，那声音继续道：“姑娘太庙那日前来夺剑的人想必你已经和他们交手了，如果不出意外你也应该猜到了他们之中有人身上种下了和你一样的东西。他们的目的是你，但是这其中原由请恕墨才疏学浅无法解答，墨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当初墨之先祖告诉武宗龙游四方，天下未定，但武宗硬是借着舍魄统一了这天下，如今这龙又要动了，天下将会有一场浩劫，而那群人正期待着这一场浩劫，他们势力极大，还望小心行事，而且姑娘有一故人也在那些人当中，此乃姑娘的劫数，还望姑娘能安然度过此劫。”
　　“尘儿，为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为父穷尽所学也未看清你的路，或许你会经历很多不开心的事，走很多的弯路，跌很多的跤，也许到最后你还是未能解开伴随斩家的诅咒，但是你也会遇到你珍视一生的人，美好的事。为父无法给你一生顺遂，也无法给你指明方向，还自作主张地让你入了此局，原谅为父。当你听到这段话时你我父子早已天人永隔了，我给不了你什么，我只想告诉你，爹爹爱你。”
　　房内再无声音，斩无尘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水，他连一个人熬过的除夕夜都没哭，现在却是止不住自己的泪水了。斩无尘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坐着，直到最后一发烟花炸开，他站起身来，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哽咽地说道：“尘儿知道了。”
　　沐初雪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斩无尘转过身来，听见他轻轻地对自己说了句，“走吧。”。
　　斩墨地声音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一切都掩埋在上元节的欢庆当中，他算到了一切，包括国师府被封，甚至是斩无尘回国师府的时间，他都算到了，可他最想算的却是他的尘儿能否平安，可惜他却无能为力，身在局中又怎能看透局中人的全部命数。
　　雪越下越大了，都已上元了还有如此大雪，今年确实是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