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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坐在他们中间，我不能说服自己承认他们是一群科学家，一群这个星球上就算不是顶尖，也在顶尖边上徘徊的生物学家。他们穿着随意，即便很多人穿的是实验室里常见的白大褂，也营造出浓浓的随意、价格低廉的味道，很难确定这是刻意制造还是自然流露。有的人留着长发，有的人一把胡子，多数人偏瘦——这与吃素脱不了干系。他们用郑重无比的口吻批评着“消费主义”，他们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宣称“爱与和平”的人。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我会以为自己在参加一个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嬉皮士聚会——虽然这听上去比我现在坐在地底深处的草地上“晒太阳”还要靠谱一些。
最让我心生疑惑的是现在坐在我旁边的安塔拉·本·沙达德，赫赫有名但其实没几个人了解的“丑虎”所长。现在他正用他饱含深情的语调和我讲述他的“顿悟”和“重生”。
“外面的人在好奇我们为什么吃素。我尊贵的客人，你们好奇错了，你们应该好奇我们为什么不再进行残酷的杀戮。”安塔拉·本·沙达德开始进入我来这里的正题。
“自从顿悟以后，吃肉会让我们感到非常不适。我们检查食物储备，没有任何问题，存储设备运行良好，所有的食物都非常新鲜。我们检查自己的身体，结果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非常健康。但是这种饮食方面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到最后我们甚至无法直视肉类食物。当一切似乎糟糕到极致的时候，转机发生了。”
“转机？”
“对，转机。顿悟让我们拥有了从另一高度，一个至高无上的高度看待问题的机会。这个机会的开头是那么的痛苦，但是也只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才能迎来最后的升华。我尊贵的客人，我请你想一想，顿悟改变的是什么？”
“所长我不是特别明白您的意思……”
“是思想，是意识，这种改变是超越肉体和物质的。但是为什么会影响我们的身体，为什么会让我们吃不下肉？嗯？”
“为什么？”我更加一头雾水。
“答案是，并没有！”安塔拉·本·沙达德作出一个强调的手势，这架势仿佛是一位小学老师在指导学生第一次解一元一次方程。“我们的身体并没有任何改变，改变的是这里。”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所有的改变都在这里，我们考虑了各种可能性以后，这是唯一的解释，它能解释一切，为什么我们不再感到痛苦，为什么我们如此平和，因为顿悟让我们的大脑充满了爱与和平！”
我一时语噻，这颗可以吓跑狮子和老虎的、伤痕累累的、可以作为残暴这个词化身的脑袋的主人，现在是“爱与和平”的代言人。
“因为爱与和平，我们的潜意识开始排斥以食用为目的而进行的杀戮，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我们的身体不再接受肉食，是我们的意识告诉我们的身体不要再吃了。”安塔拉·本·沙达德带着喜悦的微笑继续说下去“这是顿悟带给我们的启示！我们决定遵从内心的指引，不再试图去尝试吃肉，一切都豁然开朗了，我们决定吃素。”
突如其来的答案，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难以解答的新问题。
我无法在这个调查日志里写下我的结论，因为我无法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我的所见所闻，以及我现在内心的感受。
因为“顿悟”所以不吃肉？这个原因连我自己都看不懂，什么是顿悟？为什么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顿悟？
因为不愿意吃肉而吃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原因会导致整个研究所所有的人整整齐齐地几乎同时开始讨厌吃肉？
因为信仰而不吃肉？这种一望而知的“嬉皮士”风格根本称不上是一种信仰，再说嬉皮士也不反对吃肉。
更让我不安的是，从进入电梯开始就一直存在的恍惚感，人造“太阳”影响了我对时间的感知，巨大的森林和“地下深处”的位置之间的不协调撕裂了我对空间的掌控，所见到的每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与“他们应该是怎么样”的预期之间的巨大差距让我对“人”的认知产生了怀疑。总之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就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话剧，舞台布置逼真，演员表演到位，情节设置合理，你说不出这场戏和真实有什么区别，但是你看一眼就知道是一场话剧而不是真实的人生。现在我就有这种感觉，一切都很逼真合理，我无法明确指出哪里有问题，但是看上去又到处都是问题。这个有人造太阳的巨大地下森林确实特别适合当舞台。现在这个舞台上充斥着一股迷雾，它无处不在，慢慢变浓。
“我们欢迎你来调查，我尊贵的客人。”安塔拉·本·沙达德郑重地直视着我的眼睛，十分真诚地说：“把你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记下来，告诉研究所外面的人。让更多人了解我们对爱与和平的渴望，我们也希望有更多人能像你一样，来到这个地下伊甸园，来感受顿悟。”
“地下，伊甸园？”
“对，尊贵的客人，伊甸园。这是我们对研究所的爱称。我们正在努力把这里建造成为人类，不，一切动物的乐土。宗教故事里伊甸园是神赐给人类祖先的极乐之地，后来人类在毒蛇的蛊惑下吃了象征智慧的苹果，被神逐出了伊甸园，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为人类准备的乐土。尊贵的客人，你知道为什么神要把人逐出伊甸园吗？”
“我对宗教不是很理解……”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也不是宗教学者，但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顿悟给了我启示，我认为是因为人类的智慧玷污了神赋予人类的灵性。神无法忍受被玷污的人类生活在纯洁的乐园里。”安塔拉·本·沙达德的语气轻柔，近乎是在传道。
“智慧玷污人？智慧难道是，脏的吗？”对这个说法我表示不理解。
“不不不，智慧是圣洁的，真正的原因是人类的智慧并不纯粹。这种不纯粹的智慧，是阴谋、邪恶、谎言的源头，引发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恶行。”
安塔拉·本·沙达德站起来，张开双臂走到这一圈人的中。。
“尊贵的客人，和我的朋友们。现在人类有了第二次机会，我们可以得到纯粹的智慧！顿悟就是这个新伊甸园里的智慧之树！我们要让更多人来这里，这一次他们离开的时候，会带着纯粹智慧的苹果，和全世界分享！”
一阵微凉的风吹过，我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