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龙华寺 一

　　行了五六日，界武的脚步愈加欢快。或许是想起这两年奔波，万里辛苦，界文竟然有点哽咽:“师傅，咱们终于快到家了。”法源腾出手拍拍界文的肩膀安慰道:“出家人四海为家，况且咱们早已献身佛陀，哪里需要弘法，哪里便是家。界文，你着相了。”界文抹了抹眼，合十弯腰道:“师傅，您教训的是”。法源又道:“此次奉请原经，你们二人随我远赴天竺，去则越高山峻岭，归则遇巨浪滔天，屡陷绝境，道艰且阻，但总算不负众望，完身而归，等到书成，你们功德无量！”界武拍手称道:“师傅所言甚是，俗语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没有这一趟来回，何曾可见那千里荒漠、皑皑雪山？也岂可见那汪洋大海，水中巨鲸？”正得意着，又挠了挠额头问:“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傅解惑，这期间我并未全心投入参练武学之中，可为何我却隐隐觉得功力相较于两年有大有提升？”法源略略迟疑:“或是常处险境，无意之中加快元气周转，使其在经络之间流转更快，是以内力较于寻常增长更快。”界武道:“理应如此。”
　　师徒三人继续上路，暂且不表。
　　泗水城不大，城墙长不过五里，高不到一丈，历来少遇兵祸，百姓倒不算贫苦。又因前朝开凿的运河沿城而过，借运河之利，往来船只行旅泊船，集散物料，故能常见南北干货，他方特产。泗水县令姓郝，名应全，出自军勋，赴任至今已有五年，却迟迟不见升迁调动，不过也不着急，日常行政全部交由县丞打理，算是无为而治。每日里安排杂役到处打听新鲜事，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门儿清，背后得了个雅号“好打听”。或许是为了附庸风雅，又好起了收藏，尤其是古物件，只是那古籍字画一概视之蔽履，独爱那地里的锅碗瓢盆。但凡有人敬献，全部高价收之，物什越老价越高，以至后衙满屋子破烂，另得绰号“全破烂”。偶尔听到人后讥笑，也不生气，仍旧甘之如饴，也不知败了多少祖产。
　　这一日，郝县守正歪在摇椅上眯着眼听着属下汇报新鲜事，一个杂役上了前来道:“禀告大人，龙华寺法源大师自天竺归来，现在已经入了城。”郝县令睁开眼睛:“哦？那赶快前去迎一迎那大和尚。”杂役笑道:“现在恐怕是迎不上了，估摸现在已经快到了龙华寺。不如到了明日大人再去登寺拜访？”郝县令捋了捋胡须，摇头道:“不妥，不妥，当年这法源和尚虽婉拒天后赏赐的袈裟，但总算是同意将来取回原经翻译时会抄写一份译经呈送御前。天后素爱佛法，不定哪日召其入京开坛说法，本官还是现在就过去为其接风。”那杂役暗笑: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昔日郡守过境，也未曾让这个上司主动附合，怎么今日却如此逢迎？
　　郝县令也不乘轿，待护卫牵过马，一跃而上，接着双腿一夹，一骑绝尘，往那城西北的龙云山奔去。
　　过了两刻钟就到了龙云山腰，下马后拴好缰绳，便拾级而上。整个龙云山不过百丈，行了九十九级台阶就到了庙门口。抬首瞧了瞧庙门上方的匾额，只见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敕建龙华寺”，若有所思。见到庙门迎出来一个知客沙弥，随从上前道:“我家大人乃泗水县守，听闻法源大师携经归来，特来拜会。”知客僧弯腰道:“大人稍候，我去禀告主持。”
　　很快，见到一位四十出头身着袈裟的僧人出来，郝县令笑道:“大师，别来无恙。”这个僧人乃是龙华寺住持法泽，只见他合掌道:“阿弥陀额，有失远迎。贫僧师弟总算归来，耽误了片刻，大人久等，还请见谅。”郝县令拱了拱手道:“无妨，无妨。”
　　迈入庙门，进了大雄宝殿，点了三炷香，郝县令便被引入客堂。见坐在主座上的法源正和几个僧人叙话，合掌道:“大师异域归来，辛苦，辛苦。待我上表朝廷，为大师请赏。”法源答道:“不必如此，取经译经乃是贫僧心愿，不为高官厚禄。”郝应全赞道:“大师果然是淡泊名利，六根清净。”正聊着，郝应全看到一旁侍立着两个和尚，其中高个的怀里居然抱着一个婴孩，郝应全道:“这两位，想必就是随大师同去取经的高徒界文、界武小师傅？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久仰，久仰。只是……”法源见其面带疑色，便道:“正是他们，这趟迢迢万里，他们也吃了不少苦。这界文怀中的婴儿，是路过杭州时捡的，当时路见其被抛之野外，便去查看一二，应是生下来就带着胎病，无药可治，才被父母遗弃，见其可怜便带了回来。”郝兴全起身道:“大师慈悲。”又吩咐左右:“待回县衙，知会县丞，每月十五送十两银子过来，赡给衣食，每令周足，以尽本官父母之责。”
　　正在你一言我一语，走进来一位小沙弥对着主持说道:“师傅，龙云观虚空道长前来登门。”法泽暗道:他怎么来了？却不露声色对郝应全笑道:“大人稍坐，贫僧过去迎客，去去就来。”
　　这龙云山，山不高，水不灵，却驻着一观一寺，更奇妙的都是敕建，观先寺后，比邻而居。
　　不久，门外便传来铮铮笑声:“昔日你我曾切磋武艺，比试了许久也难分仲伯，不知主持进来功力是否更上一层楼。要不改日再切磋切磋？”见其打趣，法泽笑而不语，做了个手势，请入了客堂。
　　进了屋子，寒暄了几句，见虚空道长对那婴儿也频频留意，法源又再次做了解释。虚空听到婴儿体弱，站起便道:“我也略通医道，一时技痒，不知可否为其把脉？”正说着已经站起身来靠了上去。界文看向了法源，见其微微垂目，才递出了婴儿。
　　沉寂了片刻，虚空道长沉吟道:“没错，这病是不太好治。”接着又道:“即是如此，大师即将忙于译经，难以分心照料，不如送到我那，多少还可以试上一试，万一治愈，岂不妙哉？”法源伸手接过婴儿道:“不必烦劳道长，我这徒儿也粗懂些医术。”
　　……。
　　待送走了县令，虚空也和众僧道了别，带上小道童，扬长而去。
　　回到龙云观，进了密室，闭目养了会神，回忆了下龙华寺之行，虚空暗道:这龙华寺倒是卧虎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