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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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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十个男人当真就在后花园里,悉悉嗦嗦地就地解决了。早有仆人拿来盥洗之物,各人净了手。
  解手已毕,众人不忙入席,李通领着众人先去堂外花园中的望远亭散步,活动两腿血脉。
  原来,这个花园中因地势在一个小丘顶上造了一座亭子,起名“望远亭“,位置颇高,可以望远,直达渭河南岸长安城墙,为了待客赏景方便,在小丘脚下又造了这间望远堂。众人上得亭来,果然好景致。时近仲秋,上弦月将将要满,天上清辉,人间黄金,远望长安,一座巍峨宏伟大城横亘眼前,静默深邃,近处黑黢黢的民居连绵,无边无际,有星星点点灯火闪烁其中。
  这时,一名歌女捧了一张五十弦琴,缓步走上亭来,向众人行了礼,道了好,便在亭中安放的一张几上摆上琴,开始铮铮铮地谈起来。
  歌女弹的是一首自创的曲子,借用了乐府诗中《陌上桑》的故事,讲述的是一名名为罗敷的年轻女子,身为郡守的妻子,在家里闷得慌,因为喜欢蚕桑,独自出来采桑,兼作郊游,结果被太守看中,遭到调戏,然后罗敷怎么说出自己夫婿的出身,吓退了太守。
  这个故事深得汉代乐府歌坊女子的喜欢,她们往往身世悲惨,身不由己,成为权贵人家的玩物。故事中的罗敷先被戏弄,后来一举反转,正是歌女们身世心情的真实写照。中国古代的歌曲,通常是歌曲只有一阙,但被文人反复填词,如同后世的宋词、元曲,重点在于歌词而不在曲调。这首陌上桑正好相反,因为歌词受到歌女们的喜爱,倒是歌词不变,曲调被歌女们反复谱写。
  这名歌女姿色说不上有多上乘,但才气卓绝,曲调婉转,这五十弦琴指法甚是繁复,音域宽广,表现力极强,各种像声模拟,甚至马嘶人语都有五分相像。演到田间地头被老少观望时的俏皮,被好色太守截住时的冲突,自述身世时的雍雍穆穆,剧情反转时的畅意,都无不曲折婉转地表现出来。
  其实这类故事不仅女性喜欢,男人也一样喜欢,即便贵为王爷,除非二百五,谁都不愿成为里面的太守,也没谁觉得强抢民女是一件多光彩的事。
  李通为这次夜宴准备了歌舞娱宾,但这些歌姬并不是他家养的,是雇得长安城的名班子。毕竟他也只是有点钱而已,没有多大的靠山,更不是世袭的王公贵戚,即便有钱拿来养班子,也不敢。班子出了名,富贵人家都会觊觎,为了抢班子,抢名角,打破头的大有人在。
  这歌姬弹唱完《陌上桑》的曲子,又来了首清越的《山河在》。这琴曲本来略显沧桑,是歌吟故土的,在这仲秋之夜,看着天空皎皎明月,也算应景,但五十弦琴感情过于丰富,把众人都带入了各自心事。
  刘秀从来没有在夜间以这样的角度看过长安城,不觉心中澎湃。他是汉室宗亲,与别人的观感不同,只觉高祖辛苦打下的江山,经历文景之治这样的百姓安居乐业,和武宣之世的威震域外,如今被人轻轻巧巧地就篡夺了去,个中滋味不知如何形容。
  于这万籁俱寂之中,听着琴音,众人各怀心事。突然,就听得王安跌足大哭起来。那歌姬异常吃惊,停了琴音,不知所措。李通赶忙摆手,示意退下。
  众人初时诧异,不知怎么,过了一阵都觉心酸。王安哭得气咽身颤,李通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脊,也不解劝。王安边哭边道:“如此大好江山,还能安享太平几时?“
  王安一会儿又哭道:“与其看它残破,不如早些死了好,眼不见为净。“
  王安的话已经相当直白,众人也都感受到了太平时世即将过去,乱世即将来临的悲哀。太平日子已经过了二百年,对即将来临的战乱,普通百姓无法想象,但他们都是有思考能力的人,尤其是田况、肖望,都曾亲历战争,他们可以想象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的感受。然而,无论是他们中的谁,最后都会发现,他们还是把乱世想得过于美好了。
  李通和刘秀二人尤其能体会王安的心情。李通与王安有过交心的深谈,知道他表面的醉生梦死之下,是异常的冷静与远见,所谓“与其看它残破,不如早些死了好,眼不见为净“,正是他目前身体力行的。人要怎样的悲哀和灰心,才能把自己一步步逼进死亡,如此坚定,如此义无反顾,只是为了不忍见心爱之物在眼前被毁灭。
  刘秀和王安是这群人里,二个可以说这江山是我家的人。自家的东西被打得稀巴烂,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当然刘秀会淡些。
  哭够多时,王安情绪已平,又哈哈大笑:“休要见笑,喝酒去,喝酒去,莫要误了李通兄的美酒。“
  众人入席。屏后音乐响起,二排八名舞姬上场。刚才欢宴的心情大遭破坏,这次是轻松的歌舞。本来席间的娱乐,李通就是这么安排,并不需要做什么特殊的安排。来的都是男人,还有几名武人,若全是高雅的东西,一定有人受不了。这次表演全是郑卫之音的妖冶歌舞。八名舞姬甚是漂亮,身材妖娆,舞姿撩人,多有抚胸摸臀,男女欢爱的情节,把这十个男人看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当场就有人忍不住,乘舞姬舞过身边,伸手上去摸摸捏捏。
  歌舞班子的这种表扬,有人出手,只要不太过分,倒也不禁。刘秀四人虽是书生,既不拘束,也不放肆,算是保持了书生的风流本色。
  数阕歌舞已罢,众位美人都来敬过了酒,退下,今晚的表演算是结束。
  大家又都重新快乐起来,只是经过王安这么一哭一笑,大家已没了说风月的心情。话题不知不觉进入到国家形势。
  姚干说道:“现在大量流民无地可种怎么办啊?长安城外从山东来逃荒的人越来越多了。往年一般只在春天才来,从去年开始,秋后冬初就开始往长安城来,今年这时候,我在杜陵已经看到有新流民来了,照这个趋势,怎么得了?“他是京兆尹下面的巡街都尉,长安城里城外的地方治安都归他们管,对流民的情况最是了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流民都是各地方没有土地的农民,除了农忙时节为人打打短工,其他时候无事可干,就只能各地流浪逃荒,生活的悲惨,连牲畜都不如。每年冬天,遇到大寒天气,长安城外一夜冻死几万人都算平常。凡是看到过逃荒流民的人,都会觉得生而为人是一件恐怖的事。这种事在汉朝时,有也有,但没有现在这么频繁,现在则几乎年年如此。人活于世,要历经劫难,对流民来说,每年的冬天,就是他们的历劫之时。
  “这眼看又要入冬了,缺衣少食的,为了逃荒,颠沛流离,本来身体疲弱,一场风雪过后,不知又要死多少人,收尸都来不及。“姚干道:“难道真就没办法让他们在原地吃口饭,至少也比到长安来讨饭好呀。“
  “常平仓只有长安城和大郡的治所有,天子脚下还有人管着,其它地方不知怎么无法无天,不顾百姓死活呢。“张笑道:“再说,流民也总以为天子脚下会好点,他们哪会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话说得几个官身一起笑了起来:“没错,天下乌鸦一般黑。“
  众人除了叹息,也说不出什么有见地的话来。照理说,王莽推行的“井田制“,目的就在于均田,让天下人都有田可耕,但实际结果这样,众人也无话可说。邓禹、朱祐是学院派,他们在太学里,平时讲学经常讨论到这个问题,从读书人嘴里听来,天下没有不可为之事。左边大司马掾吏张笑等官吏看来,天下没有容易之事。这也平常,倒不是官吏们一味推诿,总是看人挑担不吃力,官吏们之前也曾满怀理想和计划,在现实面前谁又不是头破血流呢。
  刘秀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一、天下官吏太多,国事太繁,生之者寡,用之者众,以当下的生产能力,只有采用前朝文景之治的办法,省事汰吏,力行节约,才有可能解决;二、国家实行屯田制度,安排流民去南方未开垦之地屯田,因为那里气候适于农耕。
  两点想法说出来,众人听听也没什么新鲜之处,当场就说出了诸多不可为的限制条件。刘秀也不以为意,本来也只是说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李通注意到了刘秀强调的二点说明:一、官吏多,不仅人浮于事,而且还会生事扰民;二、南方虽然因为山林水泽众多而不便于垦荒,但粮食产量要远远高出北方屯田。这使他看到了刘秀身上精明务实的素质。
  张笑在大司马衙署,掌管天下军事治安,对当下四起的民变情况颇为了解,张笑便扼要介绍了一下。从天凤四年开始,荆州郡绿林山开始有流民聚集,为首的王凤、王匡兄弟俩。他们也不敢威胁到官府,只是聚了五六千人窝在山里,最多遇到青黄不接,去周边乡聚里抢点粮食,主要目的是逃税逃役,有一次不慎抓了一个官员,甚至还毕恭毕敬地送回官府。相比而言,天凤五年末,琅琊郡的樊崇民变就要严重许多。他们分成五六支队伍,每支可以到达万人以上,就完全以大规模的抢劫为生,攻打州县,杀官破城,朝廷派出的剿匪部队已经被打败了。
  这前一支队伍,被人称为“绿林军“,后一支队伍要到几年后士兵眉毛涂成了红色,才被称为“赤眉军“,其时,只以樊崇的名字相称。
  田况在西域与匈奴骑兵作过战,知道这种游击战的情况:“他们分兵几路的目的就是要朝廷的军队首尾不能相顾,整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疲于奔命,等你追得累了,他翻过身给你一击。加之我们目前的剿匪部队,都是朝廷派出主将、监军,去当地募兵,临时组成,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为今之计,只有实行坚壁清野,把周边乡聚里的老弱和粮食都集中到城里,派兵坚守,时间长了,他们没了吃的,那时无论是招抚还是剿灭,都易于实行,要知道他们造反,也只是为了一口饭吃。”
  刘秀也道:“是的,造反也就为了吃口饭,要我说,根本不用派兵剿灭。南阳地近荆州,我对王凤、王匡的所谓绿林军还是有点了解的。这两兄弟有点武力,但为人公平。原本只是给人做做和事佬,当地人民遇有不平事,去官府理论怕给压榨盘剥,就到他们那里评理,时间时间长了,有些名气,依附的人多,走上绿林山,就是为了逃个税,少受官府的辖制。要解决他们,只要派个钦使,带上招安文书,保证他们就乖乖下山。不过招安容易,长治久安却难,要从吏治整顿入手,消了苛捐杂税,去了盘剥勒索。像现在这样,朝廷派兵镇压,会有两重问题,一重是即便暂时剿灭,也可能很快死灰复燃;一重是去剿匪的兵士本身就比贼匪还狠毒,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这不是去剿匪了,而是去激发人民造反了。“
  刘秀继续道:“说到底,别看各地民变频频,如同野火燎原,其实就是一些饥民,实在没有活路了,闹腾闹腾,能吃饱饭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们没看见吗?这种状况都持续了二年多了,至今也没有看到哪支人马出文告檄文之类,宣讲他们的目标要求,完全就是一帮不识字没见识的流民组成的讨饭军,成不了气候的。”
  张笑道:“刘秀兄所言极是,果然,大司马府这两年来忙得焦头烂额,至今还没有看到一份民变贼盗的檄书,想来,确实应该如刘秀兄所言,他们既想不到明确的要求,也不会写。纯粹就是一帮讨饭军。“
  转眼已到了丑时,玉兔西落,众人都有些困倦了,王安在茂陵有自己的府邸,就直接回家了,其余人等被李通安排了卧室安睡。一夜无话,三位有官身的,早早起床,吃了早饭,进城上班去了,刘秀四人直睡到辰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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