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南行

　　时年腊月，天气已然入冬，北方的风雪盖了几层，染的塞北尽是白色。
　　大雪之中，一辆马车缓缓而行，最终停在马岭坡。
　　看似不大年龄的年轻人从马车下来，身边驾车的马夫帮年轻人披上披肩，在旁边默默站立，名叫燕行云的年轻人于前年及冠，面色的苍白难掩身体羸弱，年轻人伸出手，看那自天上落下的雪从手掌中融化。大雪铺路，年轻人已经从这茫茫雪路上走了三天，身边的马夫一直关注着年轻人的身体情况，生怕他发生天大的意外。
　　“林叔，离家还有多久了？”年轻人慢慢回到马车上，外面的寒冷让燕行云极不适应，即使加上厚厚一层披肩，也是无济于事。被称作林叔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快到了，过了前面清崖，就要进入河套了。”年轻人嗯了一声，然后便在马车内睡去。
　　北地河套，处于大江交汇之地，气候温暖湿润，因此被人称为比江南更为江南。
　　北江城，一栋栋阁楼木屋占据了几乎半片平原之广，这座起建于前朝末年，建成于永历13年的北地巨城，规模格局不输于京都，早些时候还在燕家封王的时候，这里更被称为第二京，只可惜永历末年，皇帝削藩夺爵，皇三子出人意料成为下一任继承人选，原先的太子一党五位藩王只有燕家夺了爵而保全了同族。
　　这座江北巨城也开始淡出众人视线，城中的燕王旧府，一名白发男子跪在先祖牌位前掐紧佛珠。“太祖有灵，不孝子越渊没能重振燕家，有愧于先祖，行云还小，不该替我受过……”
　　城北，一辆马车进城，进了河套之后，天气渐暖，马车内的年轻人气色也逐渐好些，没了大雪，淅淅沥沥的小雨洗涮北江城的每一寸，马车最终停在燕府门前。
　　年轻人由林叔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王府内，半数头发已经白了的男子向大门处快步走来，或许是早些年行军的本事，年事已高的老人并不像同龄人一样早已撑不起脊梁，虽然这些年来吃斋念佛久了，眼里依旧有一股英气，燕越渊三十四岁才有的子嗣，所以对燕行云倍加宠爱，可惜燕行云从小便生有怪病。找遍中原的大夫都是无能为力。
　　年轻人看院内老人出来，急忙向前，早已不复壮年的父亲，是燕行云世上唯一的亲人，燕家地大，人却住不满半边，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下人大都在这几天准备年货，所以此时的燕府倒是冷清。
　　林叔去往马厩喂马，父子俩去往厅堂，燕家毕竟曾经红极一时，积累的祖业传说能填断北江，燕家的楼阁厅房规模不输皇宫，鎏金的顶梁柱子刻着象征权势的蛟龙，燕行云从这晃来晃去，最后坐在门槛上发起呆来。
　　“小云，这次去北岳可犯旧疾？”燕越渊走到燕行云的身后，轻声的询问道。燕行云被这声音惊醒，连忙从发呆中缓过来：“有林叔在，一切都好。”半白头发的老人点了点头：“有林成在，我倒是放心，朝廷这些年来对我燕家一直排挤，虽是没有明面上针对，倒也暗中掐断了我燕家多条商路，北岳虽是别国，却也是能在危险关头保我燕家，这次商谈本该我去，奈何父亲老喽。”身后的老人破天荒的告诉燕行云燕家现在的情形，燕行云没由头的笑了笑。
　　身后的老人一只手按在燕行云的头上：“快过年了，过完年去你母亲坟上祭拜一下，这次年终祭祖，我就不来了，全权交给你，我老了，腰也直不起来了，跪久了也不是个事，祭完典，你就守着，过了子时来一起吃饭。”老人或许真的老了，话也开始变得繁琐，燕行云倒也爱听，只是嗯了一声便又开始发呆。
　　今年的除夕夜，北江破天荒下了场雪，虽然不大，也让这座巨城盖上一层白，燕越渊第一次不主礼祭奠，燕行云第一次接替父亲，今年的除夕，也是年轻皇帝继位的第一个年头。
　　相比燕家的冷清，此时的京城倒是一片繁华，皇宫中灯火通明，宦官宫女来回奔走，偌大的长明殿里，年轻皇帝第一次从皇子的位置坐到那把龙椅上。
　　燕行云祭完典，来到那桌只有两人的年夜饭，按惯例给父亲扣头拜年之后，燕行云接到压岁钱，今年不同往年是些金银，老人将一块牌匾交给燕行云，燕行云自然知道这是何用意，当年燕家还是王位世袭的时候，北境的冬天连连大雨，整个北江如饕餮凶兽一般奔腾，还在建设的北江城险些毁于一旦，还是燕行云太爷爷的镇北王带着半数河套百姓将河流改道，这才保全了北江城，当时的皇帝与燕家还算有情义，用珍藏多年的玉石刻了块歌颂功绩的玉牌，赐给了当年的王爷。
　　象征功绩的玉牌，也是象征着家主的身份。
　　燕行云破天荒没有接。燕行云坐回座位，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父亲，过完十五我打算去趟南方。”
　　“去南方？”燕越渊好像早就知道燕行云要提这个要求，只是淡淡的问了一下。
　　“母亲死在江南，我应该去一趟，世人皆以为我燕家没落，我也应该去一趟，不为了什么，只想告诉那些只会舞文弄墨的文人，燕家不应该被文笔讨伐。”
　　“好，尽管去就行，不用挂念家里，多带些银两，燕家可能缺人，但不可能缺钱财。”
　　“父亲，天气忽冷忽热，我走了照顾好身体，别整天吃香念佛，祭拜那些神灵我的身体也好不了，我身体我自己清楚，南方不像这里有冷天，我去南方比去北岳安全多了。”
　　“嗯”燕越渊点了点头。
　　十五天说长不长，北江城没有宵禁，长明灯亮了一整晚，北江之内数不尽的莲灯随江逐流。
　　一辆马车从黎明时分出了北江城，燕行云婉拒了父亲给的几十号随从，只带了林叔一人南下。
　　马车内，燕行云将双手放在炭盆上取暖，出了河套，又该是一片雪白。“林叔，又该麻烦您和我受罪了。”燕行云说到。
　　“哪有受罪一说，跟着公子，我心甘情愿。”
　　“嗯，林叔慢点。”。
　　“好嘞，公子安心休息。”
　　马车内，燕行云拿着临行前父亲硬塞进手里的那块玉佩，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