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年

　　祁阳是湖南的一个地级市。
　　从市中心沿着湘江向下，经过几个繁华的镇子，便到了归阳镇。归阳是最新几年才发展起来的。那些和河对岸农村里一样的房子，大概五六年前才被拆掉，然后两年的黄土飞扬，四五层的楼房拔地而起，有了南方新城镇的样子。
　　归阳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怪就怪在，历史上就算是再贫穷的时刻，归阳也会发展起来。
　　有一种说法，是这里有龙脉，控制整个中国的龙脉。故而有类似“华夏不亡，归阳必兴”的说法，一直在湖南流传，
　　建国之后，归阳也是穷得很。人民公社那会，归阳的人们都吃不饱饭，其他地方村村都争着产量上报纸的时代，归阳却连粮食产量都没吹嘘过。
　　但八十年代，建铁路的时候却偏偏选了这么个地方。矮矮的草木石屋间，围着高耸的火车站，草场稻田上，偶尔出现一列火车，想想都是很奇怪的画面。
　　通了火车之后，就开始办学校。起初只有几个半山腰上的小学校，然后就建了一中、二中、五中、八中，一批批大学上就送出去了。
　　许墨城就生活在这个镇子上，在祖上出过北大毕业生的二中读书。
　　“沉默是金，所以我叫墨城”，这是他十二岁刚进二中时的自我介绍。
　　今年他十七岁，一米八的个子刚好够用，一百三的体重不胖不瘦，虽然有点近视，但不喜欢戴眼镜。总的来说，看起来很普通，加上不爱说话，也没做过啥能传一传的大事件，大概是扔到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了。
　　但如果一个人身上有一点小问题，辅以特殊的环境，就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
　　比如他家里很穷，比如上二中的孩子们，家里多是做生意开厂子的。
　　于是问题源源不断就来了。比如他自卑，平时不太爱参与集体活动，就算偶尔勉为其难的赏个脸出现下，也基本上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比如他自私，去食堂里偷几个免费的馒头，然后拿自己的咸菜就着吃，是常有的事。比如他没啥别的爱好，每天基本上只想着上课那点事，一下课就想着作业，写完作业就会不知道干什么好了，然后呆呆的看着天，想着自己怎样奋斗，才可以后半辈子不再过穷苦的生活——好像只有读书，那就好好读吧。
　　于是，从来到二中的第一天便开始了，如今重复了五年，还是日复一日，感觉上没有丝毫不妥，也不会腻烦。
　　所以大概总会有这样的画面：
　　午饭后的时光，男生们在操场上打着篮球或是踢着足球，女生们三五成群，溜着弯说笑，又一个男孩坐在大树下，啃着馒头，就着咸菜，手里捧着书看。偶尔有人来找他，“城哥，玩会去啊”，总是被他微笑着拒绝。
　　尽管书也没读的对好，但上个211之类能养活自己的大学感觉上还是有希望的，他就一直怀揣着“上个好大学，有个好人生”的梦想。
　　如果真是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也许世界上会多出个书呆子，但多多少少多出来的，是个有梦想、能十年如一日坚持的积极向上型书呆子。也许贡献不会多，破坏社会的事，是万万不会做的。
　　但是，凡事总有个但是，悄然间改变已经设定好的平静生活，然后一点点偏移，导向另一个方向。如同蝴蝶效应那样。
　　高二刚开学不久后的某个早晨，他像往常一样，和要去工厂车间里工作的父亲一起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轻轻扫视过与他一同进校门的同学们，注意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身影。
　　长长的头发披在肩头，标准的瓜子脸上有大大的眼睛。穿着标准的蓝白校服，看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倒也不是颜值多么出众，但见到身后紧跟着的那个男孩，微微一笑，问好时的那种温柔，彻底融化了他。
　　进了隔壁班，看样子有机会认识啊。
　　于是，从来不参与某些男生间的“成年人会议”的他，那天也做到了班级后面的会议角。不齿与和这些他口中“不务正业”的游民们说话的他，那天讲的口干舌燥。
　　也算是打听到了名字。
　　赵清妍，隔壁班二排四座，是年级里潜在的校花。成绩不好，家里有矿，上下学坐的都是加长的林肯。追求者，大概是隔壁班全班男生，加上其他几个班潜在的大佬们。
　　“怕啥啊？城哥，上！难得你这个榆木脑袋也激动了一回，把握住啊，上！”
　　“就是城哥，上！”
　　“你跟那些啥子运动健将、社会大佬又不是一类人城哥，他们追不到，不代表你追不到啊。”
　　脑门一热，平日读的书里，那些或含蓄或直接情爱语句就涌了上来。洋洋洒洒写满两张信纸，尽是些淡妆浓抹的翡翠词语，中心意思是，“我喜欢你，请让我做你男朋友”。最后，大概是料到了必然的结果，没忘了在最后补上了个“拒则毋公之”，以免成了全校的大笑话。第二天早上，特意早早来到学校，摸到了隔壁班，塞到了二排四座的位兜里。
　　大概是赵大校花古文学得不怎么样。到了中午的时候，全年级就知道了这件事。
　　“你小子厉害啊，厉害啊。平日看上去清心寡欲的，胃口不小啊。”
　　“城哥，被拒了不怕，你现在啊，就是没在年级里给人留下啥印象。多去晃悠晃悠，谁还能看不起你城哥啊。”
　　然后，他就时常去隔壁班转悠转悠，或者被赵大校花的闺蜜们赶出来，或者在情敌们的注视下，瑟瑟发抖的主动退出去。但一来二去的尝试，也算是出了名。谁见到都会喊一句，“哟，城哥好”，也算是收尾的不太难堪。
　　另外一件事，更大更劲爆，但没什么人知道。
　　来年春天的时候，有一天中午他突然间肚子疼。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饮食不规律，营养不均衡，还经常吃凉的、过期的，一年肚子疼个十几次，一点也不为怪，再加上入春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按理来说不应该怎么大惊小怪。但那天，他硬生生是要求着要去医院。刚开始，老师没理他，同学都说，“多大点事啊，那些女生们，一个月也得疼几天，忍忍得了啊。城哥你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这点小事还忍不住？”
　　但他最终还是如愿去了医院。因为下午上课的老师，实在是忍不住他坐在第一排，嘴里“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
　　起初检查时也没啥事，说是普通的细菌感染，大概是食物有点啥子问题，吃点胃肠安啥的，过几天就好了。坏就坏在那个医生非说要给他摸摸肚子，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一摸，摸出了块小隆起。
　　然后去拍片，医生看着摇头，“小小年纪，不应该。年轻人不容易得的啊。”
　　许墨城自己也摸了摸，好像的确有点凸起，“啥啊医生，肚子里有蛔虫？”
　　“那反而好了。”医生摇了摇头，“像是个小瘤啊。”
　　然后去了省里的大医院，做生化检查，又简单的治疗了一下，花了不知道多少钱，全家跟着吃馒头就咸菜，结果大概是，早期，恶性，扩散慢，难抑制，不好治，能活多久，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他一下子崩溃了。努力了十年，可能却一年也享受不了？那为什么而奋斗呢？为其他人的幸福吗？
　　得改变！
　　“爸，妈，咱不花那个钱了，冤枉死不如活的好一点。明天起咱改善伙食，享受生活。”
　　于是。还是能看到他认真的读书，但不再会有馒头和咸菜做配料，一同出现的是食堂的三菜一汤和兄弟们聚在一起的桌子。还能看到他不太愿意参与什么活动，但一提到打球踢球的，他总是会默默的站在下楼的队伍里。还能看到他沉默寡言，但该唠的时候还是要唠的，没事去隔壁班找找清妍聊聊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偶尔送点亲手做的小礼物。也算是很初级的浪漫的。
　　“我不喜欢你，大概以后也不会的。”终有一天，赵清妍忍不住了，她望向已经司空见惯的同学们寻求帮助，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人要是生下来就能想到会发生什么，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许墨城坐在她的桌子上，摆了摆腿，显得潇洒了些，自信了些。手里刚刚递出去的，是昨天在家里靠的小蛋糕，料子挺简单的，但上面的那点巧克力，洒得却颇费心思。“若是你知道你终不会喜欢我，也就罢了。但你不知道，你既不愿试试，我又为什么不能呢。”
　　白而可爱的脸上，泛起了一点微红，“其实做朋友也挺好的，但毕竟我不能要求你怎么做，希望你不会失望吧。”
　　“还有件事，我都纳闷半年了，今儿个正好有机会，必须要说啊。当初给你写的表白信，最后不是有句'拒则毋告知'，是说，如果你拒绝了我，就不要告诉别人了，不是说，不要不告诉别人。找时间我给你补补古文吧。”
　　噗嗤一声，清妍笑出声来，“那时候的的事你还记得呢？成吧，记得来哦，我等你。”
　　许墨城拿着书，坐到了树下的椅子上，背靠着高楼，心情放松的很。
　　人要是生下来就能想到会发生什么，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得以预言的未来，才会产生无限可能，不拘于现在的人生，才会走向真正的巅峰。
　　也许留给我的人生很短了。但上帝关上门的同时，却为我留下了一台电视，让我看到幸福的模样。。
　　然后，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刺眼的金光直直的照在他面前，光里走出来了一个身影，呆呆地望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