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那弟子慢慢向着中间的房子走去，两人在篱笆门旁，目送着他，直到瞧不见了。隔了半个时辰，没有任何音讯。孙圣见到路边走过一辆牛车，叫停了那乡下人，上了牛车，吩咐留下的弟子，如果天黑，师兄没出来，那就回去通报。另有其他情况，也要速来通报。要是那方圆表现出有所不周，便让他大张旗鼓来到县城迎接他，排场不能小了，不然他不会消气的。
　　那乡下人正赶着回家吃饭，不愿意又回一趟县城，却见孙圣凶神恶煞的，不敢多言语。孙圣坐惯了舒适的马车，这牛车又慢，一路上又颠簸，一直嘟嘟囔囔的，那车夫一个劲道歉，忍了他一路了，可算是把他送到了县城的一个酒店，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得了半两银子，车夫满意而走，先前还担心做的事赔钱买卖。
　　这天深夜，孙圣没等来那弟子便入睡了。次日早晨，才见那弟子回话，他等了半天，师兄也没回来，怕是已经没命了。孙圣怒骂了一句，早饭也没吃，披上他的战袍，骑着他的马儿就往方圆去。
　　又来到那篱笆门前，如同昨日，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孙圣忍不住狂骂起来。路过的人，听到动静挺大，都来偷瞧着，见是一个穿着体面，样子却相当凶狠的武林中人，便立刻躲得远远的了。
　　孙圣骂得嗓子痛，时候已到了巳时，肚子咕咕直叫。庄上却还是没半点动静，就如全庄上下被人杀个干净一般！孙圣怒火中烧，拔剑将篱笆门砍得稀巴烂，砍到那两块写着忌语的牌子时，却见有一些硬度。原来不是木牌，是上了漆像木制的石块。能雕成这般，栩栩如生的，怕是花了一番心思。
　　孙圣脸露笑容，心中大喜。他可以把气发在他引以为豪的那两句话上，这场子也算是找回了一半。孙圣把石块拆了下来，其间处处防备着，生怕有几关，要是突然射出一些毒针，他要及时躲掉才行。结果，没有任何机关。他将两块石板都踩烂成了两半，丢在门口，便上马会县城去了。
　　回去后，孙圣正想着如何应对，无计可施，便把所有的弟子都打发出去，探问情报，要充分了解，里面是不是遍布机关？到时候，再做打算，要不要进去闯一闯看看。一定要打听清楚了，有哪些命丧此庄的江湖上的有名人物？如此便知，他是不是在装模作样了！
　　待足了半个月，那些弟子打听回来的消息很多，可靠的寥寥无几。有一个弟子打听到，江湖上有名的阎罗王骡子就成死在庄上。孙圣直骂那弟子无用，江湖上哪有一号叫做阎罗王的人物啊！他难道不知道吗？是不是听错了？叫骡子的剑客倒是有一大把，却全是无能之辈，就如他这个孤陋寡闻的弟子一般。一整日的心情，被这消息毁了，但觉这些弟子全是无能之辈，没用的一群饭桶。
　　孙圣当日就走了。那师弟也不知道是不是着了魔了，竟然问道：“师父，我们还管师兄吗？”孙圣脸色如灰，他道：“你留下来等他的消息，有什么情况？立刻反馈。”那弟子拱手接命。马车已行至了半途，看了一眼他的师父，恋恋不舍地下了马车，远远目送孙圣一行人马，直到消失在一座小丘陵的背后。他早晨的时候，还高兴着，师父终于下令回家了。可以回去江南过好日子了，这里吃不惯，食物做法粗糙，味道略咸，他娘子又在江南家中。不过转念一想，他师兄连命都没有了，岂不是更惨，幸好那一日，他假装耳背，没听到师兄的话，不然，死在那方庄的就是他了。他心中便又略感庆幸。
　　留下的弟子名叫宋大海，小时候住在一个海岛上，取了一个海字，因为是大儿子，便叫做了宋大海。宋大海等师父走后，便老实去了那方庄等候消息。待了数日，没有任何动静，心中生起了疑惑之心。他很早就入了江湖，跟着一个老师傅走江湖。一日，那老师傅却被仇家杀害了。宋大海侥幸逃过了一劫，心中起念，跟对师父才是安全的保障，想入当时正在武林起势的孙门。经过数人介绍，花了不少冤枉钱，终于遇到一个真正的孙圣门徒。那门徒外出办事，这事靠了宋大海的帮助，觉得这人相当机灵，不要钱带了他入孙门。
　　此后，宋大海因为为人努力又机警，孙圣交代的事情，总是他去办，就最为妥当。孙圣便把他留在了身边办事。第一次去了方圆，便带了眼前最靠谱的两人，他的第二弟子和宋大海。大弟子留在江南守家。宋大海徘徊在方庄的篱笆门前，寻思着，为了安全入了孙门，盼望日后能越攀越高，得到地位与金钱，那二师兄就是他的榜样。二师兄手头总是有花不完的钱，身边名妓成群。因为有很多商人送钱托他认识孙圣，就算不认识，打着他师父的名头去办事收钱，别人都忌惮他九分。
　　当上了武林第一人的高徒，那又如何呢？最后也还是死得如此轻易。他死了，师父就如同死掉一条狗一般，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宋大海但觉寒心，师父如此对待弟子，那他表忠心是为何呢？他守在这里，等那方圆出来，方圆终出来了，岂不是白白又送了一条性命。想到此处，心里发慌了，赶紧看了一眼方庄里面，见到如之前一样毫无动静，才放下心来，赶紧小跑着离开了。
　　那宋大海而后觉得武林过于危险，小命易丢，不如找个地方种地好。他真的找了一个地方，开垦务农。开始那几年还行，后来就诸事不顺了。写信求江南的娘子过来随夫，他娘子见他在信里写道务农，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几次通信后，确认无疑，哪里肯去。
　　宋大海努力了几年，自觉安全也没用，日子过于枯燥。他思索着，这陆上武林危险，水上武林不一定危险啊！那些年他打交道的武林人士，几乎很少懂水性的。他在海边长大，水性极好，加上从孙圣那里学来一招半式正宗的孙式剑法，走江湖绰绰有余。宋大海得到孙圣厚爱，本以为能学到至少一半的孙式剑法，哪知道孙圣从不认真教剑，这个弟子专教这一招，那个弟子专教另一招。弟子们也聪明，私下互相交换招式，孙圣知道后，便统一了只教五招，有四招还是假的。
　　宋大海在孙圣那里学来的武艺，便只有一招正宗孙式剑法和四招假造孙式剑法。宋大海为人机警，他常伴在师父身旁，师父与人过招，他便留意着。其他招数，过于眼花缭乱，别说偷学了，瞧清楚是哪只手持剑都成难事。但那假的四招，原来是正宗的孙式剑法演变出来的。宋大海认出来后，便专门留意那四招，开始时，还是眼花缭乱，后来，竟然辩出了七八成，学会了七成。
　　但他出剑之时，只要是有师父或者同门在场，就还是用的那几招假把式。宋大海弃农，把以前的积蓄拿出来，买了一条船，做跑船行当。因为害怕被同门认出，他将那五招剑法，统统改作了刀法。靠他那几招，竟然还挺厉害，在水上闯出了一片天，创办了船帮。那船帮就是加入了百帮的船帮前身，他是船帮祖师爷，船帮的人每日供奉的神像，便是他了。他是永远也不会想到，后世弟子，竟然糊里糊涂地帮他小小报了一仇，将《方家剑法》做了草纸。
　　宋大海发迹后，在岭南留下了不少后人。其中就有这剑盟里大名鼎鼎的大浪宋河。宋河没能继承多少宋大海的家产。这宋河和其他宋家兄弟也是学宋氏刀法出身，宋河又比其他人聪明一点，发现里面有五招，耍起来相当别扭，没能完全发挥出招式的灵巧特点。改良了一下，却还是相当寻常。
　　原来宋河原名叫做宋海，一日遇到一个宋家的远房兄弟，调侃起他的名字来，说和祖宗宋大海犯讳，才搞得他诸事不顺，没得到祖宗的庇佑。宋海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祖宗叫宋大海。机缘巧合去了江南，竟然把他祖宗原籍找到了。还询问到了他祖宗宋大海曾经是灭天者孙圣的高徒。宋河便想到，孙圣是武林著名的剑客高手，弟子必是用剑了，他祖宗又为何使刀？他对此不得其解，却茅塞顿开，何不用剑试一下他宋氏刀法那别扭的五招呢？宋河用剑试了一下，岂知威力惊人，把他自己都吓到了。
　　宋海得到了祖宗引导开窍，便改了名字取作宋河，河比海小，以示对祖尊重。宋河知道这个诀窍后，没有告诉任何人。见到在宋家没有多少利益后，便去了雷州县闯荡，做起了海货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也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取了名号大浪宋河。靠他那几招，在剑盟里搏得了一些地位。那家叫做“天下第一”的烧烤店，铺面便是宋河许多产业之一。此后，烧烤店老板见一直无人来收租，得知了宋河的遭遇，花了点钱，把铺面过户到了自己名下。烧烤生意也不做了，转租了出去，打算吃租过后半生清闲日子。遗憾的是，那天下第一的烧烤秘方却就此失传了，再也没有人吃到天下第一美味的烧烤。
　　宋河过了半生好日子，却因为不检点，此时成了权城的阶下囚，正跟着权城的队伍，走在回权城的路上。这宋河却不因为自己的处境愁眉苦脸，一路上还有说有笑的，原来他遇到了自己的老友，这人就是轻客飞燕。宋河见到轻客飞燕只剩下一只耳朵，大声嘲笑他，把他唤作单耳飞燕。轻客飞燕不甘示弱，见了宋河嘴上的疤痕，把他的宋老哥叫做大疤宋河。两个哈哈大笑。权城的仙女听闻后，也是哈哈大笑，两人屁股上各赏了一皮鞭，作为奖励。
　　孙圣回去后，消息传开了。孙圣直骂：“那王八是个缩头的，不敢出来应战。”众人纷纷嘲笑这岭南王八，每个人却心知肚明，王八不出来，那天下第一人却不能进去啊？莫非是天下第一胆小之人？如果有人当面把这意思说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沈大户收到消息后，直叹无趣，竟然没有输赢。哪怕打一个平手也有趣一点啊！竟然是有人千里迢迢上门，却不敢进去。这话只在自己心里说，他哪敢直言啊！可是此后，孙圣在江南宴客，沈大户闻讯而来，每次都被孙圣的弟子拦住，传达了孙圣的回话，均说客满了，让他下次早点来。沈大户一直以能去孙圣的饭局为豪，有钱有地位的人，比他多了去了，可却因为认识孙圣早，才坐上了孙圣的饭桌，其他人都因为他识得孙圣而肃然起敬。这损失，比输了他的沈府还要让他心痛啊！
　　那宋大海别去方庄的两年后，武林上发生了一件街知巷闻，街谈巷议的大事情。一个武林前辈举行了百岁大寿，宴请天下豪杰。这武林前辈姓登，被称为万丈灯塔。在武林上相当有地位，可以说得上，一呼百应。这种地位并不是靠武功天下第一便得了，还得看人品与智慧。
　　各路英雄豪杰，黑道白道，什么人都赶来贺寿，那地方一时间成为了最热闹之地。如果不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有些人可以以路途遥远为由，让人捎带礼物送去可以吗？当然可以，只是当事人不愿意，要是不去，那就不便送礼了，既然送礼那就非去不可。
　　原来吸引来的大多数人里，真心只是来贺寿的却是少数。因为那老头子曾经发话说，如果能活到百年，便将自己的长寿秘诀公布于众。这事传得有人的地方，便有人谈。人人都想知道长寿秘诀，只是有些人实在是没能力千里迢迢去凑热闹。只得在家害怕自己会短命而死，郁郁而终。整日盼着那些去的人，早日归来分享见闻。因此唉声叹气，有些人卧床不起。
　　那地方当年叫做长寿乡，后来被人买去了，做了铸剑行业，改名叫做了铸剑镇。铸剑镇顶上有一个天然圆场，在一个圆点上讲话，能传播周围，大声一点甚至有回音。红包收完了，礼物收完了，饭也吃得七七八八了。众人聚集在了圆场上，场面喧哗热闹，直到迎来了长寿星上去讲话，全场便安静了下来。
　　众人屏息静听，大费周章来到此地，不都为了这一时刻吗？要是哪个人故意捣乱，大声喧哗，估计会被众人摁住打得无话可说。有些人更是从沙鹰国远道而来的，有些人则是花了大价钱订做礼物才能不请自来，入了圆场。山脚下还有很多人拦着进不了的呢，有一些进来了，却因为没打通关系，礼物太寻常没进来圆场的，那些人更要安静了，指望着就是隔得远，也能听个七八成。活个七八十岁也不亏了。
　　有些人讨论说，不去也罢，这么大的事情，能瞒得住吗？为了听听他的长寿经，实在不值得赶过去，要是在附近就另说了。这些人倒不是不感兴趣，而是觉得长寿经迟早会传出来的，何必亲自去听？内行人这时会直摇头，解释道：“听说这长寿经啊，内有乾坤，他说的字可能读过书的人个个都能认识，但他话中的道理却需要极大的悟性，连语调和停顿都大有文章，不然人人都活一百岁了。所以得看个人的悟性和运气。很有必要亲自来一趟，不然万一漏了什么，那就得不偿失了。”觉得此话有道理的人都亲自赶来了。
　　那老头子一百岁了，声音依然中气十足。他淡定道：“这长寿的秘诀，我本来想带进棺材里的，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活到了一百岁，感觉还能多活一二十年，这是天意要我公布这个长寿经。所以岂能逆天而为，只能顺天而为。这长寿经的秘诀就是一句话，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人多笑笑，自然就长命百岁了。”
　　底下众人认真的听着，安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多数人瞧不见老头子，却听到了老头子细细地声音，他先是讲了一句人人都识的俗语，之后应该就是关键了。千山万水来这一趟，为的就是那长寿经不为人知的关键诀窍。众人等了片刻，没能继续听到老头子的发话，可能是正在喝水，再等得一会，都有点起疑了，可又觉得，不可能只是一句话啊，应该还有一些养生食谱，药方等等，这些关键的内容看来得等他喝完水才讲，不会是去茅房了吧？
　　长寿经这些都是坊间传闻，但有一样重头戏确实真实存在的，就是这老头子得以成名的长寿体术，是最值得亲眼来看的。能一观这长寿体术，再远也不会白来一趟。这长寿体术，一定要亲自观看才行。不然经过他人的演示走样了一半，自己再学走样，又减一半，功效肯定大减，减到活个五六十岁，还有学的必要吗？练也白练了，自己亲眼看了，走样一半，也还是有七八成，活个七八十，也是相当值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安静的场面渐渐变得有了一些声响，众人开始议论起来，都在问，为何突然没声音了？却从前方传来的消息，好像这老头子已经下台回房间休息了，站在上面的黑影是他的曾孙。他儿子和孙子早就先他一步驾鹤西去了，如此说来，这长寿的玩意连亲人都教不会，岂不是骗人的？众人这时才直呼上当了，纷纷起哄要退红包退礼物，场面一度混乱。
　　和外面混乱的场面不一样，厅上却十分有序。要看这老头子的长寿体术，却还得有亲笔书信邀请。最后来到厅上的除去他家的人，外人有十几个，一眼看过去，都是武林上大有来头的风云人物。有资格得亲笔书信获邀的十八人里，竟然来了十七个。老头子一看少了一人，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得知这人被杀死后，才满意点点头。只可惜了，本想凑个“八”，图个吉利，但也不关紧要了。
　　他们每个人都得向老头子磕头行礼，以示求教之心。一人告知了规矩，哪一个不愿意磕头行礼的，这时候就可以走人了。众人心中都觉不满，书信里可是客客气气的，没说要下跪啊，都有些觉得，老头子骗他们来，只是过过被这些武林顶端人物磕头的瘾，这事连皇帝都做不到，他做到了，多风光啊！
　　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众人又不想败兴而归。均没有发出异议。在场的最高年龄已到七十岁，他是第一个被介绍的，众人均觉得此人辈分不输万丈灯塔，甚至还要高些。老头子一开始就啃硬骨头，估计会受挫。岂知此人磕头之时，梆梆作响，比之这些人最会拍马屁的弟子发出的磕头声都要响亮。
　　众人心中一惊，都为他捏了把汗，太豁得出去了吧！小心，别把头磕破了。这万丈灯塔也是相当过分，不觉受之有愧，磕头越响，笑得越欢。不知道他何德何能？在场的人十有八九能猜到，这老头子选人的标准就是，武功高过自己。在场的十七人怕是人人都能击败他，没来的那个，也是如此。原来这七十岁高龄的人物，近来身体不适，怕是活不了几年了，听说要公布长寿秘诀，带病前来，都来到这里了，磕几个头有什么的，让他喊爹都可以。万丈灯塔虽然武功平平，但大他三十岁，比他亲爹还老，喊几句有什么的。
　　第二个人却不这么认为，心里挺是别扭。他这一辈子只磕头过两个活人，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娘。武功是他自学的，无师自通。近七十岁了，没想到踏入棺材之前，却遇到了这一难。更难的是，旁边有一个他的弟子，这弟子和他关系挺好的。应该说是表面关系挺好的。因为他没成名之时，察觉他有些居心叵测，已经被他客客气气地请出师门了。名义上说的是，已经无更多东西传授了，可以出师了。但这人见了他，还是得客客气气叫一声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老头带着不满不愿确仍跪下去磕了三个头，起来之时，却见万丈灯塔板着个脸，与刚才发声大笑形成强烈反差。看来他是相当不满，那老头磕头太轻了，觉得实在太过于无礼了。那老头心知得罪了万丈灯塔，所幸不是私下教学，不然绝对会教他一套假的长寿体术。公开演示，就算是假的，大家学的也都是假的，他也不会觉得吃亏了。要是到头来，他不愿意演示，一剑送他上西天便是了。
　　第三个被介绍的人，是所有人里面牌面最大的。之所以排了第三，一个是因为干嘛抢着给人磕头啊？二个是因为前两人的辈分，排在他之前，可以接受。他还想着，如果他师父要是不磕头，那他也不愿意磕头，他是武林第一人，谁有资格受他一拜？没有！要是不愿意传授，他便以武力要挟。杀了万丈灯塔并非难事。
　　这会儿就有点难办了。他本来就极不愿意磕头，前面两个老头快死了，他还有大把时光，这长寿体术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为什么还是亲自来一趟呢？就怕他用得上之时，那万丈灯塔早就上西天了，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他更担心，他之后的人，年龄都差不多和他同一辈。要是这些人合起来搞他，等他跪完了，人人都走了。他就成为了一个笑柄。武林第一人成了武林第一笑柄，那不如一剑自刎了。都自刎了，要那活到一百岁的长寿秘诀有何用？
　　万丈灯塔见到灭天者孙圣犹豫不决，脸露笑容，也不说话，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和耐心。原来在万丈灯塔心里，真正的硬骨头是灭天者孙圣，这人一跪，其他人没道理不跪了，这人不跪，其他人跪了，这满足程度就大大减半了，这个百岁大寿就过得不开心了。
　　灭天者孙圣不愿再多想，便匆匆跪下磕了三头。之后，便走到了门口前。众人还以为他磕头后反而出去？真是奇怪，不知为何？但见他没有出去，却还是不知道为何走到门口。原来他打定注意，他跪了以后，人人都得和他一样，哪个打算不跪就走的，先问过他手中的剑。
　　剩下的每一个人都乖乖下跪了，虽然都不及第一个磕得响亮，但却是相当舒服受用，每一个响头都像他一个后人出生一般让他开心，圆了自己小时候当武林第一人的梦想。青年的时候不及同辈。没关系，他可以等，等这帮人都死光了，到他了吧？哪知道，后生可畏，也还是没轮到他。此时，他心里乐滋滋的，武林第一人有什么用？今日还是乖乖给老夫磕头。他此生已经别无他求了。
　　众人都以为行礼完毕，却还剩下了一个人。众人不认识这人，还以为他是万丈灯塔的人。他们也没有细数这十七人都有谁，都是老面孔了，就是那几个人呗。此时才知道，都漏掉了一人。这人被介绍说，是岭南的百里禁地方圆，方庄王。初次在武林露面，人人都瞧向了他，每个人都只听其名，没有人见过他。真是稀客了，都以为此人不食人间烟火，想不到也如他们这些凡人一般，都想活得久一点。任他武功再强，都免不了俗套的想法啊。
　　灭天者孙圣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听到他的名号，没等方圆下跪磕头，喝斥道：“方庄王！在下孙圣，久仰大名！”孙圣一边拱手，一边走近。方圆表现得很镇定，回礼道：“好说好说！”便不愿理会。
　　孙圣朗声道：“方庄王！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呢？进了贵庄，两年来毫无音讯！您不打算给个解释吗？”方圆道：“哦……两年前？你说的是那一个不识字的人吗？明明写着‘要没命’还往里闯，可惜可惜！多好的年轻人。”
　　孙圣怒道：“那是我的第二弟子，多年精心栽培，你竟然……你有没有看到他送去的信？不知道我是灭天者孙圣来访吗？”方圆冷冷道：“信是看了，只是没闲心理会。”孙圣早已被气得忘记了什么长寿体术，只想解决了眼前的仇家。他怒气不消，却更甚了，气道：“话已至此！江湖上有你没我，方庄王出招吧！”
　　方圆道：“免了吧！我是来看百年一遇的长寿体术的，不是来和人打斗的。”孙圣道：“已经迟了！废话少说，接招！”
　　一道剑光直刺方圆后背，方圆便如背后有眼睛一般，躲开了。但是坐得端正的万丈灯塔就糟糕了。方圆挡住了他的视线，没料到孙圣突来的一招，精心订做的这一身宴服因为慌张躲闪，撕烂了几个口子，帽子也掉在地上，他本人被绊倒了，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相当狼狈。跪过他的众人心里暗自庆幸，看来他无福消受大家这一份厚礼啊！他坐的那张特意为大寿订做的红木椅子被一剑劈成两半。
　　两人已经出剑打斗起来，众人纷纷退让出地方来。全新的家具短时间被毁烂。万丈灯塔来不及惋惜，斥道：“两个晚辈不得无礼！”两人哪肯理会他！万丈灯塔怒火中烧，明知两人形成危势，旁人最好不要插手乱入，不然要引来两股势力，大有性命之忧，但他还是抽剑出击了。
　　万丈灯塔活了百岁，早已腻歪了，生命对他轻如落叶，不足为道，但是这一张老脸，却要不惜一切代价挽回。万丈灯塔手中这一把镶金利剑出自名家之手，是当晚贵客送来的最令他满意的礼物，正想试一试手感。
　　孙圣见到两人正对付他，怒道：“老头子，快点让开！我的剑峰六亲不认，别把你伤了！”万丈灯塔已感吃力，并不如他预料的，两人能合力擒获这个捣乱者。他道：“我不是来劝架的，请两位给老朽几分薄面，要打就出去外面打。”
　　孙圣突然恢复了理性，确实不宜惹怒了众人，不然本来是他有理，反倒成了无礼一方。孙圣道：“方庄王，我们出去打。”孙圣一个剑招逼退了方圆，转身来到了外面。只见外面的人群闹哄哄的，在抗议着他们今晚上的这个大当。众人见到一人出来了，纷纷把目光投向此人，却不知道这人单独出来为何？手中挺着长剑。孙圣向里面怒道：“方庄王，你出来啊！你是不是在家做惯缩头乌龟了？在别人家也这般德行？”
　　方圆只是在里面站着，也不回答孙圣，仿佛他骂的人不是自己。里面的高手脸色尴尬，为这种场面尴尬，这人脸皮也太厚了吧！换做他们中任何一个，如有人骂他们是缩头乌龟，他们宁可做剑下鬼，也不做乌龟。
　　孙圣怒道：“老头子，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今日我非要为徒儿报仇，此仇不报，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灭天者孙圣。这事绝不能发生！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万丈灯塔拿眼瞧着这位淡定的后生，不见他有何反应，便道：“方晚辈，你真的罪了孙圣，就道个歉吧！这人不是好惹的主。如果你执意不服，那就出去和他比试吧！孙圣号称天下第一，我看也不见得。在场就很多人不服！”众人均觉，还是服比较稳妥。
　　方圆客气道：“登老前辈，不是我不愿意出去，是我打不过他！”众人为这话惊掉了下巴！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当初就不应该如此狂妄，还以为此人有点料呢！岂知，比在场的人都要脓包得多。
　　万丈灯塔道：“方晚辈！你放心好了，尽管出去吧！就是打输了，在场的英雄豪杰也绝不让我的大喜之日出人命！”这话却没有人附和。万丈灯塔又道：“要是出了人命，不吉利，便是老天的旨意，要我今日不得传授长寿体术。”
　　众人被这话一提醒，便在意了起来。最在意的自然是那两个老者。第二个下跪的老者，即灭天者孙圣的师父。他道：“方庄主，老朽是吴才，武林中人给我一些薄面，唤我作吴才大人。我是孙圣的前师父，他会给我一些薄面，绝不会伤了你的性命。你们两个晚辈出去把矛盾解决了，再静静围观这百年一遇的长寿体术吧！”众人纷纷赞成，再不出去，大有一点赶他出去的意思了。
　　众人边拉边带，可算把方圆“请”出来了。万丈灯塔生怕这两人又转场室内，吩咐属下收拾房间，就把门关上了。两人在台上再次打斗起来，那些起哄的贺寿者见到有些动静了，便不再闹事，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场打斗。
　　吴才大人一看便知是何结果，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想当初，孙二小便是他从一个集市上带回来的。孙二小因事被几个小瘪三围着打，他身体单薄，但却毫不退缩，见他像是可造之才，出手把瘪三们赶走了。
　　孙圣使的是孙式剑法，吴才耻笑两声。掺杂了几招混招便可改头换面了吗？这一招一式确确实实就是吴才传授的《护圣剑法》。吴才见到方圆的古怪剑招，暗地称赞。方圆这古怪剑招像是火候未到，但这程度，看似轻描淡写，在场恐怕却只在孙圣之下。
　　他不禁觉得脸上生光，虽然他打不过方圆，但是他前徒儿使的却是他门派的功夫。可见他门派的功夫之厉害！众人也均觉得，孙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人能敌，却不由的觉得，这“蓝”怎么远远胜于“青”太多了！吴才门派的剑法无与伦比，这吴才却是一个真正“无才”之人，如此好的剑法，他练了却相当平庸。在场的高手均有把握，得了此剑法，至少也能练到孙圣的九成，而不像他前师父，仅有一成。
　　吴才看着徒儿威力极大的剑法，直叹可惜！如果师徒没有反目，他们定会可爱可亲。没有闹翻之前，他徒儿对他是相当尊重的。他再把官位传给他！吴才一招没差，猜中了，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零四招，方圆败在了孙圣的剑下。
　　万丈灯塔急忙赶过去，喊道：“贤侄！剑下留人！老夫大寿之日，不可见血的！”他又回头道：“你们倒是都过来劝一下啊！”吴才也走了过去，他道：“二小，给为师一个面子，头都磕过了，不能空手而归啊！”
　　孙圣一脸不悦，最不喜欢别人叫他“二小”。此刻的他，只有大，哪里有小了！碍于武林中的尊师重道，不便怒斥他师父。何况这头，他也有份磕！杀了此人，虽然不算空手而归，却远远不足补偿。
　　孙圣道：“吴师，这事你不便插手。我只当给寿星一个面子！人我可以不杀，但是有一个条件，不完成，我的怒气无法消除。”孙圣成名后早已不叫他作“师父”，又不便称呼“吴大人”，显得他忘恩负义，便叫他“吴师”。旁人也可听作“吾师”，都觉此人厚道，不忘恩师。假如吴才不识抬举，驳道两人已无师徒名分，不便称师了。他则可解释，这“吴”是你的姓，敬你是前辈，称一声师，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万丈灯塔道：“这事好说，别说一个条件了，一百个条件，这方圆要是识趣，也会答应你的。”孙圣道：“他杀了我一个徒儿，我一直耿耿于怀，那是我最喜爱的一个徒儿了，将来要他继承的。人死不能复生，也做罢！那就一徒还一徒吧，屈尊这位方庄王，对我磕头行礼，叫我师父。这事大家都觉得公道吧！我孙某人向来以理服人！如若不从，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万丈灯塔对于此事不好定论，那些高手却纷纷同意，反正又不是他们受辱，此人技不如人，又把人得罪，也是活该了。哪知道方圆，二话不说，当下磕了三个响头，大喊了一声师父。众人都惊呆了，这人也太没骨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