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实点儿！”
　　“快走！”
　　“嘿！我说你怎么动作这么慢啊，没吃饭是不是？快走快走！”
　　又来新人了。
　　任长恒在练兵台上训练，望着下面被押着送过来的人，都是小小的孩子，胆怯地四处看着，有几个身上还有伤，他却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天下纷乱，暴君无道。上个月，一直沉溺于酒色的帝王不知道听了谁的话，非要攻打旁边的秦国，还要征收壮丁，凡是过了十二岁的男孩都被要求必须来参军，很不巧，他今年刚好十三。
　　然而就算他只有十三岁，在这一批新兵里也算是较大的了。
　　母亲应该是很舍不得他的，他被衙府带走的时候一直拉着他的手不舍得放开，一直干涸的眼睛也被泪水湿润了，他到这时才相信邻居们总说的母亲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深信不疑。只是或许为生活所逼，原本貌美的母亲才三十岁就已形同老妪，直到他走了才看出来，确实是个美人。
　　那双灌了泪水的眼睛，很容易看出来年轻时候的灵动，只是，终归被岁月蹉跎了。
　　而父亲，应该是巴不得他快些走的。
　　父亲在外面养了人，母亲不敢跟他闹，只敢在夜里一个人偷偷哭。有时父亲会打母亲，母亲不敢反抗，都是他帮着顶回去，如今他走了，恐怕父亲能打母亲个痛快，外面的女人也能接回家了。
　　这人啊，总是可悲的。
　　“那边的，想什么呢！”一条长鞭迎面而来，任长恒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似乎还有什么沿着下巴滴落在他这一身军甲上，他低头看了一眼，稀少的粘稠红色液体滴落在地上，很快就结了块。
　　手拿长鞭的人又开始教训人，大抵是要求他们好好训练，再过段时间就开战了之类的，言辞之间极尽嚣张，语气里尽是对他们这些最低级士兵的轻蔑。
　　不过没人敢反驳他，这位之所以架子这么大，不过仗着他是丞相的侄子。原本他在京都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好不快活，陛下的一道圣旨连皇亲国戚都不放过，更何况是官员这些不知是远亲近亲的子侄们。
　　过惯了好日子，有朝一日却被送到这里跟他们这些平民过循规蹈矩的苦累日子，他有怨气难免正常，把怨气撒在这些没权没势的人身上也正常——自古以来，有哪些处在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没有被剥削过？大概是没有的。更何况这里大多数都是如他一般甚至比他还小的孩子，哪里见过这阵仗，没被吓哭已是很不易，更不用说出来反驳他。
　　任长恒静静听着，听完了继续训练，等太阳快落山了才有东西吃，然而已经是残羹剩肴，筷子没有，碗也没有，有的只是用过的脏的，他却像习惯了一般，随便拿了个不知是谁用过的碗筷，开始和其他人抢饭吃。
　　这些年年景不好，上交的粮食比之往年更少，上面又不肯开仓放粮，每天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能有一口吃的已是不容易，谁还讲究干不干净能不能吃？
　　任长恒相对年纪较大，鲜少有抢不到饭吃的情况，其他人就没他这么好运了，前几天他还被指派过去后面的乱葬岗埋了几具刚死不久的尸体。那些人瘦瘦小小的，生得黝黑，面色饥黄，骨头都要从里面凸出来了，全是饿死的，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在乱世里没有死于战乱，暴动，却死在了承诺了会给他们温饱的军营里。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么过的。每天无休无止地训练，吃老兵剩下的残羹剩饭，饿得不行了就到边上喝两口浑浊的河水，时不时挨几下鞭子，后面习惯了也不觉得痛，日子也不算难捱。
　　这天军营里来了个大人物，丞相的侄子没功夫对他们指手画脚，连营里最大的裴将军都恭恭敬敬地忙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与平时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判若两人。
　　大人物与他从前见过的那些达官显贵不一样，没有那股子奢靡的气息，眼里透着稳重精明，说话的时候也中气十足。任长恒没见过他几面，也说不上来他哪儿不一样，只是大人物来了以后伙食住宿都明显好了很多，最起码他没再喝过河里看不清颜色的水，也没再去乱葬岗埋过饿死的人，据说是丞相侄子的那位也被卸了权，跟他们一起做最普通的士兵。
　　偶然一次，任长恒听到裴将军喊那位大人物“辽将军”，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大人物是那位一直在民间传得神乎其神的辽远钧，十二年前以四千兵力大破辽国，一战成名，从此成了本国的战神，民间景仰的对象。
　　据说这位辽将军一手长枪耍得神乎其神，未曾遇到过对手。又少见地是铁面无私的性格，甚至曾亲手处决了两个跟他要好却意图叛乱的将军，连陛下也怕他三分，旁人对他更是望而生畏。
　　任长恒不管别的，但是这位将军的出现让他的伙食得以改善，每日不用这么操劳，不像从前那样练一些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的招式而是一些真才实学，因此，他对这位将军还是满意的。
　　日子就这么过去，没了抢食物这些杂琐的事情，任长恒跟几个兵友相处得还不错。一晃已是大半年过去，随着每日渐长的体力和招式的熟练，他每天想的从一开始对母亲的思念慢慢变成了明天吃什么，训练完可以去哪里休息一下，只是偶尔慢慢下沉的色彩斑驳的夕阳会提醒他远处还有一个母亲在思念他，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转眼已是冬天，训练了大半年的士兵们头一次整齐地穿着铠甲，辽将军站在最高处的指挥台上，身披银甲，狂风将他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拿银枪，对着下面的士兵高呼：“勻朝的将士们，秦国国君暴政无道，还屡屡犯我勻朝边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辱我勻朝百姓，欺我西原良民，这口气，你们咽不咽得下去？”
　　下面的士兵被这愤慨激昂的声音感染了，立马举起手中的枪，任长恒能听到自己周边响起跟自己一样尚还稚嫩的声音：“不能！”
　　辽远钧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前往西北，忍受那偏远地方煎熬的环境，为我国边界的百姓讨回这口气？”
　　回答他的是统一的高呼：“愿意！”
　　“那好，目标西北，怀城，出发，行军！”
　　“出发！出发！出发！”
　　距离辽远钧刚来军营已经大半年了，相比于以前的裴将军，辽远钧的怀柔政策更得人心，短短几个月，便将原来疏松散漫的人心聚拢起来。原来那些对战争还颇有些害怕的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们也都摒弃了畏惧，变得向军旅生活开始向往起来。。
　　尤其此次出征之前辽远钧推了两个皇帝的急令，坚决不肯出兵秦国，直到前两个月秦国犯了勻朝边疆，扰百姓安宁，谈判之后又无结果，他才带着这一队大部分还是没受过真正训练的童子军前往西北，临出发之前，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对这些什么都还不懂的懵懂孩童说了什么是国家大义，说了一些自己从前行军时遇到的趣事，狠狠地把少年们的爱国情怀激发了出来。
　　再加上辽远钧本来就是个英雄，谁不憧憬英雄呢？十一二岁，正是最喜欢做梦的年纪，谁又不想跟着他成为像他一样家喻户晓的人物？也因此，辽远钧在军中呼声更高，甚至最先统领他们的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