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湖中妖

　　漆黑的森林中，只有一条蓝光在地上灵活游动着，仙儿抱着水水的头，仿佛走在一片黑色原野中，她的眼里只有那道光，她的魂魄被光牵动着，口里重复呢喃着好心和水水的名字。
　　光停住了，跟上次一样，往半空一跃，落地的瞬间化作一圈圈的涟漪，那片发光的湖泊就在眼前，静寂无声，雾气缭绕。
　　她发现有个人站在湖边，她慢步走过去，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是隐村村长江老爷。
　　原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期限已到，村长他们找不到新的祭品，无可奈何之下，江老爷似乎有别的心思，竟答应自己去做祭品，那湖中妖也不一定非要年轻姑娘，只有能撑得住接下来的七天，他们就可以去找新的祭品了。
　　江老爷长得很高很瘦，今年刚好六十岁，看上去要比一般老人硬朗得多。
　　他四十岁当上村长，至今已献上祭品长达二十余年，多少年轻鲜活的生命死在他手里，为的是让隐村人能够活下去。
　　上一任村长梁老爷在六十岁那年跟江老爷说，“小江，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罪恶的血液，人性的良知早已泯灭，大概我们死后都会下地狱吧。”
　　梁老爷说他觉得时候到了，他想从这噩梦中解脱，于是那一年他作为祭品，送到了妖怪的口中。
　　江老爷认为田娟逃跑一事的发生，也代表了他的时候到了。
　　这是场不会终止的噩梦，他想放弃了。
　　江老爷听到有人走过来，他扭头看了仙儿一眼，又瞥见她怀中水水的头，惊愕万分，在她们逃离了他们的追捕，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无法想象她们的境遇，也没脸面对她们，毕竟昨晚他还想烧死她们。
　　“村长。”仙儿的声音很小，听不出一丝活力，眼神空洞地盯着他。
　　“仙儿……”江老爷转移了视线，低头看着眼前发光的湖面。
　　“你……和大家是不是想杀了我和水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怕你们，怕他们也落得跟好心一样的下场。”
　　“我们有什么好怕的，湖里那只妖怪不是更吓人吗，噢对了，”仙儿顿了顿，“你们从外面的世界把人抓来喂给妖怪吃，你们才可怕对不对……”
　　江老爷跟仙儿和水水两个孩子倒也熟络，好心死后他经常帮助她们，可被一些村民阻拦了，他们担心那两个孩子的晦气会传到他身上。
　　眼前的仙儿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仙儿，她似乎把魂魄丢了，只剩下空洞的躯体。
　　“你还小，还不懂，我们这都是为了活下来。”江老爷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很虚，他一直都不确定他们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原来为了活命就可以杀人吗……”
　　“我们没有杀人！”
　　“送到妖怪的肚子里，也不算杀人吗？”
　　面对仙儿的咄咄逼人，江老爷怒从中来，他厉声道，“这都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们一直以来做这些事情，大家早就都被妖怪吃掉了！”
　　“吃掉不就好了，不就不用做这些事了吗？”
　　江老爷有点讨厌这个小女孩跟他顶嘴了。
　　“你以为走客外出就只是简单地买个东西吗，他们有自己的任务，就是得把外面的人绑回来，好心当初带你们回来不过是为了把你们养大了当祭品！”
　　好心……仙儿怔了一下，茫然地看着村长，“不可能，好心不是这样的人！”
　　“好心确实一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但后来你们长大了，他又舍不得了，为了让你们留在隐村，让你们好好长大，他比其他人都更努力，几乎每次外出名单上都有他的名字，你可知道你尊敬的喜爱的赵好心到底带回了多少人！”
　　仙儿哑口无言，她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果然好心也无法摆脱隐村的命运吗，一颗泪自她眼眶中滑落。
　　江老爷见仙儿沮丧，他在心中笑话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孩子讲这些，他想和仙儿道歉，想和好心道歉，没有照顾好这两个孩子。他跟好心一样，早就把她们两个孩子当做隐村的一份子了。
　　可是人性中怯弱胆小的一部分无法抹除，他没办法违背村里人的意愿。
　　在江老爷要说对不起的时候，自湖中钻出一条白色触手，缠住了他的脚，他吓了一跳，但也没叫出声，他冲着仙儿微微笑着，整个人就被触手拖进湖中，水花四溅，波纹不断由中心向四周扩散，湖面渐渐平息了下来。
　　湖中妖吃了江老爷。仙儿没有立刻逃走，而是久久地站在原地，凝视着湖面上的雾气。
　　咕噜。湖面上冒了个泡。水面泛起了涟漪，有什么东西从水里面钻了出来，稳稳站在湖面上，那个人踩着妖娆的步伐，向着岸上的仙儿走来。
　　那个人就站在水上，雾气在她身上围绕，她居高临下地打量仙儿，仙儿也在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她。
　　湖中妖出来了，仙儿第一次看清她的面目。她的身上没有着一件衣服，皮肤上布满了光滑水亮的鳞片，像是珍珠一般白的脸庞，眼珠子是白色的，连她的一头长发也是白色的。
　　她没有手，取而代之的是八条黏滑好似章鱼一样的触手，左右各四条，触手的末端长满了尖锐的骨刺。
　　她的小腿被粉红色的珊瑚枝包裹着，珊瑚看上去晶莹剔透。
　　她长得可真美。
　　“你就是湖里的妖怪。”
　　湖中妖饶有兴致地盯着仙儿看，“是的，上次差点就能吃了你。”
　　“都怪那只妖怪坏了你的好事。”
　　“是的。”
　　“你还想吃我吗？”
　　“想。”
　　湖中妖伸出右边的两条触手，缠住了仙儿的身体，竟将她从原地举了起来，一条触手自如地收起了末端的骨刺，轻轻地触摸着她的脸颊，她的手始终抱住水水的头。
　　“那你吃了我吧。”
　　“这是令人高兴的事。”
　　湖中妖瞅了一眼水水的头，伸出另一条触手用力从仙儿的手里夺了过来，扔到了一边。
　　仙儿看着水水的头滚到一边，顿时燃起怒火，她用力撕扯缠在她身上的触手，疯狂地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为什么要丢了水水！”
　　湖中妖伸出全部的触手，控制了仙儿的动作，“不过是个脏东西，你既要被我吃了，就不要管她了。”
　　湖中妖忽然整个上半身向后反折过去，腹部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从口子里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细碎的牙齿，一条黑色的舌头从中滑出，舔了舔仙儿的脸，随即整个人腾空而起，张开了腹部的血盆大口，向着仙儿咬过去。
　　没有了那只妖怪的护身符，她这一次真的死定了吧。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风一般从半空中落下，一把银剑飞过来，恰恰刺穿了湖中妖的舌头，那人拔回银剑，在湖中妖哀嚎之际，他向后翻滚了一圈，手里拽着湖中妖的头发，随后稳稳地落在湖面上。
　　受到攻击后的湖中妖，触手不受控制，纷纷从仙儿的身上滑落，仙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湖中妖收起了腹部的巨口，她仰面倒在地上，脖子架着一把银剑。她抬眼看着来人，看到那人时，就像看到天敌一般，她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我以为你不会出手的。”湖中妖吓得声音都在颤抖。
　　“但是你对她出手了。”那个人目光凛冽，一身正气，他握剑的手从指缝中透出刺眼的金光。
　　“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含周和你都那么在意她……”
　　湖中妖知道她这次是逃不掉的了，隐村这片山头之所以没有这么多妖怪，就是因为有这个人的存在。那时他刚来隐村，她立即就发现他的存在，听闻过关于此人的传说。
　　在他来之后，她继续利用隐村人吃了大量的活人，她之所以可以为所欲为，是她知道这个人不会多管闲事。
　　这一次他出手了，就因为那个孩子。她原以为感受到含周的气息消失了，总算可以大快朵颐了，没想到这个人也要插一手。
　　“今日你释放「罡气」，她很快就会知道你在哪里的……”湖中妖话刚说完，那人挥起银剑，砍下了她的头，湖中妖瞪圆了眼睛，她张大的口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看了那个人最后一眼，顷刻便灰飞烟灭了。
　　那人将剑收回剑鞘，手里的金光散去，缓步走向仙儿。
　　仙儿抬头看着他，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她努力寻找记忆中的画面，一会儿后，她眼睛微微睁大，“是你……”
　　好心死去那天，她昏迷过后，有个人背着她回家，她当时没有认出他是谁，心想他可能不是村里的人，但好心的死对她冲击太大了，她当时也没考虑那么多。
　　这个人那时候就出现了。
　　“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余虞。”
　　“鱼鱼？”
　　他蹲在她身前，在地上写出了他的名字，仙儿指了指「虞」字，“这个字读作yu吗？”
　　“是的，”余虞拿出一条手帕，轻轻地帮她擦干净脸，“仙儿……”
　　仙儿眼神空洞，她望着他就像望向一片虚无。。
　　“你愿意跟着我吗？”他的声音充满了温暖的力量，就像站在春日下，阳光暖烘烘地照着人脸，整张脸变得痒痒的。
　　仙儿的眼里亮起了一点微微的亮光，尽管那么的微不足道，却是能支撑她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