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惊思

　　兄妹二人一时无言。黄征妻子道：“老爷，若是不行，咱们就不当这个差了。”
　　黄征叹道：“我师父曾经对我说过，一入此门，终身难退。现在我才知道啊！有这身皮，对方还多少有点顾忌，一般人不到万不得已，还不愿意和朝庭作对。若是没有这层皮护身，我这些年在公门办事，虽然多有留手，总有些人折在我的手上，若是退出公门，只怕大祸立时便至！”稍一停顿，看着儿子女儿道：“你们看郭总捕，武艺高强，刚毅正直，捕杀巨盗多人，然则七年前全家被杀，只剩一女，沦为娼妓。又有东陵府肖总捕，捕盗惩贪，一时名动府中。也就是三年前吧，一朝退下，也是被人杀子杀女，只剩幼孙一人。”
　　黄泰观恨声道：“这些江湖匪类，实是丧心病狂。”说时咬牙瞪目，显然极是气愤。
　　黄春菊轻声道：“哥，你糊涂了，一般江湖匪类，威胁还是最轻的。最怕官府之间互相争斗，公门中人多被用为利刃，难免事后遭人嫉恨。”黄泰观睁目欲辩，黄征抬手制止。心中暗暗叹息，自己这个儿子向来尚武，鲁莽梗直，与习文一道实无天赋；远不如女儿春菊聪慧，读书习武都有所成。可惜是个女儿，不然倒是能够振兴家业。
　　黄夫人轻轻一叹，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黄征道：“办法是有，只是要看机缘啊！若是观儿能考科举，那咱们家就能转为文官。若是以前，退一步，或是入得军伍，为武官。只是现在天下承平日久，久无大战，朝庭自然要削平武将世家；而且科举大兴，凡为官者非三甲不得入内阁；非进士不得任一府正印官；举人最高不过知县，临退最好方能授同知判官荣衔。数百年来文贵武贱，武官也不是好路数啊！再次之，若是能习得一身超卓技艺，或为高官客卿，或自立门派，都是比这公门当差强。只是现在这几条路于吾家皆是不行，那么至少在公门，还是官身。至于另外这机会，还得另寻。”黄观泰脸色一红，低下了头。
　　黄春菊道：“另外还有什么机会？”
　　黄征默然未语，黄夫人柔声道：“菊儿，这就是与文官世家联姻，给你哥捐个监生，将来最高也能够做一任县令，这样也算是改换门庭了；下一代自然就不同了。”
　　原来此世，只是有钱，还不能捐得监生，得是身家清白，或是有政治地位的文人之家才可。然则身家清白者，多是没有银钱；商户之家有钱，却是被限制捐监生的资格。一旦捐了监生，对声誉多有影响。
　　捐监制度的推出，实是朝庭给有钱之人一个政治地位的手段，将之纳入统治阶层。
　　黄春菊脸色一红，黄泰观脸色涨得通红，急道：“咱家怎么能靠出卖春菊攀上高枝？此事我绝不同意。”
　　黄春菊愣了愣，忽然俯身拜道：“爹、娘，女儿觉得我家现在实是有大祸在前。知府大人的麻烦我家无力解决，同知、通判大人处也被视为外人，将来只怕是难以了局。若是不行，女儿愿嫁于葛公子。”
　　黄征一愣，叹息一声，扶起女儿道：“傻孩子，葛家不过是一府推官，举人出身，位阶不过同县令，能得外放一任县令，已是烧高香了。且葛少聪乃次子，欲与我家结亲，不过是欲得我支持，非是良配。”
　　黄春菊愣了愣，知道南陵府自然还有更优秀的青年，可愿意和自家结亲的却是很少。女儿家面薄，却是不好意思再问。
　　看着女儿明艳的面庞，黄征心中暗暗感叹，自家女儿已快十六，知书达礼，允文允武；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不是绝顶丽色，也是一府之地有数美人；然而若想寻得一合适的人家的正妻之位，却是难成。心中思虑，对着家人笑道：“此事不急，且慢慢思量。”
　　黄泰观忽然道：“我看道士、和尚甚得官府敬重，多有供奉，我可以入得寺庙道观学身本领，或许也行。”
　　黄征苦笑道：“泰观，这方外之地讲的破家入道，且一般弟子学的最好的也不过是你现在所学之武艺，高深的功夫更是不会外传。至于玄妙之学，人脉、机缘、资质缺一不可，若大的天南省、南陵城中又有几人？”又安慰家人道：“你们也不用太过心急，咱们家其实已强过大半世人，在府城也有一席之地，多少人羡慕咱们家呢！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真的时机到了，立刻就有了办法。”
　　四人愣了片刻，知道此事一时无解，只得放下。
　　黄泰观想了想，问道：“爹，您觉得对方是什么来头？此来是何用意？”
　　黄春菊也道：“是啊，爹。对方难道只是找你比试武艺不成？”一家四人猜测良久，终无头绪，只得心惊胆战的睡去，终究是一夜无眠。
　　申末酉初，赵显已是入得府衙，府试通过的五十六人皆已在座。府试通过的童生多是前来与赵显见礼，同为一府之人，以后还要相互扶持，现在自是最佳的结交机会。赵显等人饮着茶水，用了数块点心，谈论府中时事，一时欢声笑语四起。正在热闹之时，忽然听得门口有人叫道：“知府大人到。”
　　众童生急忙各自归位，立于席上。就见得黄知府在前，金教谕在左侧，又有数名同知、通判或左或右陪同，入了大厅。众童急忙行礼如仪：“拜见大人。”
　　黄知府笑道：“免礼，请起。”
　　众人就座后。黄知府笑道：“今天本府开鹿鸣宴，为众士子庆贺，请满饮此杯。”说着，举起面前的的酒杯，众人举杯相敬黄知府，然后齐齐一饮而尽。
　　知府衙门前的差役见得黄总捕行来，心中奇怪，黄总捕可没资格参加此宴。忙迎上去道：“黄总捕，你也来啦！”
　　黄总捕笑道：“来看个热闹。”以黄总捕的身份，看个热闹自然没有问题。
　　大厅中敬酒数轮过后，赵显领着众人唱诗献舞已罢。金教谕笑道：“本宴不可无诗，素闻赵案首捷才过人，七步成诗，才气不让曹子建；方才不算，可有什么佳作？”
　　人人皆是看了过来，赵显拱手道：“学生昨日到也是做了一首诗，请众位大人指点。”座中众人倒也理解，多有人昨晚也是思索半晌，以求作得好诗。
　　就见赵显说完，缓步来到中间案前，挥笔写下。自有仆役二人抬起纸张行至主位前。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黄知府看完，微微颔首。看着金教谕笑道：“金教授以为如何？”
　　说话间，那仆役二人已得示意，又抬着纸张缓缓行过一圈。座中能过府试的，除了特殊原因者外，皆是有几分才学，品鉴能力自然是有的。至于有官职在身的，除了武职，至少也是秀才出身，学问更有。凡看过之人，皆是连连点头，却不发一言，静待金教谕之语。
　　金教谕抚须笑道：“果然雄浑刚烈，豪气过人，此诗必可青史留名。”一语既罢，厅中一时赞叹之声四起。
　　有人道：“好诗，果然好诗。”
　　又有人道：“一诗写尽霸王的豪杰之气……。”
　　黄知府面现微笑，心中得意，自己点的这个府试案首确实有才，给自己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