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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乞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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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自己在内阁的每一天一样,韩爌很早就到了值房。
  这是他从万历四十八年入阁之后便养成的习惯。
  通政司主掌上下文移的知事们也都知道韩阁老的这个习惯,便将每天向内阁转交当天各地发来的题本的时间提前了一刻钟。
  这样,韩阁老便可以更早地处理大明的相关事务。
  不过,今日来转交公文的通政司知事却感觉有些奇怪。
  相对于有些暮气沉沉的刘阁老来说,韩阁老显得更加平易近人,有时候还会和自己这样的低级官员拉拉家常。
  但是今天他的脸色却冷得像是冬天的永定河面,隔着三尺便散发出一股渗人的寒意。
  不过一想起自己手中的一封奏本,他便了然了。
  他把一沓奏本放在韩爌的桌上,小心翼翼的告了个罪,便逃命似地溜走了。
  这个知事猜的没错,韩爌这时候可是没心思和他寒暄,全副的心思都在眼前的这一沓公文上。
  准确来说应该是在其中一个奏本上。
  那是礼部尚书孙慎行乞骸骨的奏本,昨日孙慎行特意派了一个老家人跟自己说过的。
  想必他也接受不了那日在宫中,在大明的部堂高官们面前露出的丑态。
  韩爌想到这些,突然有些烦闷,甚至有些不想翻开面前的这个小本子,尽管他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内容。
  他对孙慎行突然很是愤恨。
  你常州孙家又不是什么破落户,至于这么大把的捞钱?
  你孙慎行的祖上是开国功臣,你外祖父是享誉海内的唐顺之——那可是写出《六编》的大儒!阳明公的优秀传人!
  孙闻斯啊孙闻斯,你的所作所为若是荆川先生泉下有知,恐怕饶不了你吧!
  你在伸手拿钱的时候,还记不记得这只手上吃过的戒尺?读过的书都被你出恭的时候丢了吗?
  在愤恨的同时,韩爌不免有些唏嘘。
  一直以来,他和东林党的一众官员们以为孙慎行的生活虽然有些豪奢,那不过是由于他常州孙家雄厚的家底支撑着;
  所以,他虽然有些不满,但是从未向别人提起:毕竟人家花的是自己家的钱!
  谁能想到,孙慎行的胆子竟然这么大,竟然贪了二十七万两啊!
  他还仅仅是一个礼部尚书,就贪了二十七万两。
  如果是他主掌户部,岂不是把大明的国库都变了孙家的私产?
  幸好天子还算仁厚,只让他吐出赃款,便不了了之了。若是在洪武年间,暴怒的太祖恐怕能诛他九族!
  良久之后,韩爌才平复了心情,打开了这个宝蓝色的小本子。
  这个奏本通篇放眼望去不过百余字,但这百余字便代表着一个部堂高官不光彩的离去——甚至比这更糟糕。
  要知道,孙慎行贪污二十七万两之事早已像插上翅膀一般传遍了大江南北,虽然朝廷不会打着锣鼓去宣告孙慎行这个贪官的身份,但是文人们的口诛笔伐也够他受的!
  但是,自己却帮不了这个老朋友,只能看着他以这种不光彩的方式落幕。
  韩爌慢慢提起笔,在一旁的纸条上写了一个“准”字,贴在了孙慎行的奏本上。
  接下来,这个奏本便会被呈交到皇帝手中,等待着大明最高统治者的裁决。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皇帝对孙慎行还算是有一点儿怜悯的话,便会把这个奏本驳回来;
  只有让他像其他老臣那样请辞三次,让他体面的回去,这样才能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只是,皇帝会这样做吗?
  韩爌把手中的笔搭在砚台上,苦笑着摇了摇头。
  以他对这位少年天子心性的揣摩,这可不是个吃亏的主,怎么可能让孙慎行在贪污巨款之后还全身而退呢?
  闻斯,老夫帮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
  果不其然,当林礼问朱由校要不要把这个奏本驳回去的时候,朱由校心中的不满一下子爆发了。
  “什么?让他体体面面的告老还乡?那要不朕再封他个太子太保衔,再荫封他孙氏的族人?笑话!”
  见到朱由校这怒不可遏的样子,林礼连忙跪下,把头紧紧贴在地板上。
  “皇上,您的意思是不是,准了这个折子?”
  过了一会儿,见皇帝没有将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的意思,他才抬起头,战战兢兢的问道。
  朱由校的眼神冰冷,森然道:“当然要准了,毕竟朕登基以来,这还是第一位被朕查出来的高官,算是我天启年间第一位高官,第一只大老虎!”
  他还是有些忿忿,只得在书房里不断的转着圈子,试图消解心中的不平之气。
  林礼口中称是,便将韩爌的批示以朱笔摘录下来,这便是批红;而韩爌贴的“准”字,就是票拟了。
  臣子的奏本经通政司转发内阁票拟,再由内阁呈递宫中批红,最后记录在案,发还内阁施行,这便是大明朝对于臣子奏本的处理流程。
  不过,有一个问题令朱由校很是好奇。
  如果今日恰好是魏忠贤在宫中轮值,他会怎样去“批红”呢?
  要知道,魏忠贤才是司礼监的头头,只是由于自己将他打发去东厂做厂公,这才让林礼暂代了“批红”之权。
  朱由校知道,林礼是上代司礼监掌印王安一手带出来的,虽说不上有什么状元之才,也算是粗通文墨,照着内阁的批示抄录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他还知道一点:老魏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棒槌!
  这样一个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的主儿,恐怕他也只会像野史传闻的那样,以画圈、画叉来批红了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不禁笑了出来。一旁的林礼回过头,惊讶的问道:“皇上何故发笑?”
  他只是摆摆手,并没有说话,而是更加卖力的笑了起来。
  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林礼则是在心里嘀咕了两声,低下头继续看着面前如同小山一般的奏本。
  以朱由校的懒散性子,怎么会把所有的批红工作揽到自己身上?
  事实上,除了官员任免,钱粮支出和军兵调动必须由他点头之外,其他的自然都是司礼监代为处理了。
  …
  没有驳回,没有额外的封赏,皇上就这样同意了孙慎行的告老。看来,皇上的心意已经很明了了。
  我可以不追究你,但你也别想落下个好下场!趁早滚蛋吧!
  这便是皇上的心思吧!
  韩爌静静盯着被送回来的奏本,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孙慎行大肆贪污的愤恨,又有对这位老朋友黯然离去的感伤。
  想了很久,韩爌才把这个宝蓝色的小本子压在了一大堆本章底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出门去。
  “这个奏本既然被放在了最下面,恐怕得明天或者后天才能发出去了。不过这可不是老夫的问题,是它自己掉下去的。差不多该散衙了,老夫今儿也早走一回!”
  韩爌心里默默想着,去向刘一璟招呼了一声,便提早离开了值房,这倒是让刘一璟大呼奇景。
  毕竟,韩爌从未在这么早就回过家,这还是唯一的一回。
  …
  当晚,一顶两人抬着的黑色小轿停在了位于甜水胡同的孙府门口。
  两个轿夫手里提着印着“韩”字的灯笼,就很清楚的表明了他们的身份:韩阁老来了!
  韩爌掀开轿帘,走了下来,看到一脸憔悴的孙慎行正拱手朝自己微笑。
  短短两日不到的时间,原本一个意气风发的礼部尚书就白了头发,脸上也多出不少原先不曾见过的皱纹,连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韩爌紧紧握住孙慎行的双手,动情道:“闻斯,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孙慎行惨笑道:“我孙慎行自己行事不端,本该有此一难。若不是韩兄助我,恐怕我孙慎行就要在万人唾骂之中离京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突然从孙慎行的眼中挤了出来。
  孙慎行哽咽道:“韩兄,我孙慎行确实该死,贪了二十七万两白银,我死不足惜!”
  他紧紧握住了韩爌的双手:“可我常州孙氏不能因我一人而声名尽毁啊…”
  “求韩兄护佑我孙氏十年,十年之后孙氏后辈也该成长起来了…若是韩兄不答应,我即刻自戕在你面前!”
  见孙慎行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短刀,便向自己心口插下去,韩爌连忙抱住他的臂膀,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二人简单的聊了一会,孙慎行便溜回了家里,生怕被什么人看见;
  而韩爌则是在孙府门口看了一会儿,怎么看都没有了上次来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富贵逼人。
  府邸还是那座府邸,但是它的主人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呼风唤雨。
  所以,就连门前的石狮子都显得暗淡了几分。
  他撩开帘子钻进了小轿,心中默念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如果没有其他的变化,孙慎行全家应该会在明日早上出城,火速回到常州;
  而被自己刻意压在底下的奏本则是要到下午才能发回来,也算是让他留下最后的一点颜面好了。
  至于护佑孙氏…恐怕自己说了也不算,对于本朝这位少年天子,韩爌是一点儿也拿不准。
  “闻斯,我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韩爌闭上双眼,向轿夫说道:“回府吧。路上慢一些,我想休憩一会。”
  两个膀大腰圆的轿夫应了一声,便把一个写着“韩”字的灯笼挂在轿子的横杠上,慢慢的走出了甜水胡同。
  很快,韩爌就睡着了。对于一个花甲老人来说,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令他很疲惫。
  但是他所不知道的是,更令他疲惫的明天正在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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